蘇晴醒來的時候，正瞧見熹微的晨光透過急診室的百葉窗，撒在桌面落了些灰的玻璃板上。

    她被晃得微微瞇了眼，動動腦袋，才發現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胳膊下還墊著一個潔白的軟枕。

    可昨天睡下的時候，明明是沒有這個枕頭的吧？

    方才蘇醒的大腦有些迷糊，蘇晴揉著脖子直起身來，一件白大褂便隨著掉在了地上。

    是先前值班大夫掛在急診室衣掛上的那一件。

    蘇晴轉過身撿起衣服，終是看見那個抱著膝蜷坐在擔架床角落的男人

    他帶著滿身的傷，沒了毯子，赤身裸體。

    見她看來，眼神亮了亮，卻又將自己埋得更深了些，看起來有些緊張：

    “對不起，護士小姐，弄臟了您的毯子...

    我借用了急診室的水龍頭，已經...已經洗干凈晾在衛生間了...”

    這是蘇晴聽過男人說得最長的一段話，呻吟依舊是喑啞的，說得很艱難。

    蘇晴已經知道自己手臂間的軟枕和身上的白大褂來自于何處了

    這個傷痕累累的，看起來那么脆弱的男人，他帶著一身的傷，洗凈了自己的毯子，在深夜為她披上唯一的衣服，自己卻只能赤著身子抱膝坐在床上。

    不知怎的，蘇晴忽然就想起了昨夜夢中那個叫阿白的少年

    曾幾何時，他也曾在冬日里解下自己唯一御寒的破舊棉服，將它偷偷披在沉睡的她身上。

    一樣純善的心腸，一樣清澈的眼眸，還有望著她時，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光。

    是不是上蒼終于覺得她這些年過得太過疲憊辛苦，才總算想起來補償她，把她的阿白重新送回她身旁？

    可他明明應該死在了那場火災里的，又為何會在這里再次出現，甚至弄成現在這幅凄慘的模樣？

    還是說...他與阿白，只是很相像？

    蘇晴不可自抑地靠近他，只是詢問的話還未來得及出口，便被兀得打斷，

    “護士小姐...

    我...有點餓了...”

    蘇晴聞言驀地一愣，她這才想起眼前的男人從昨晚到今早都還沒進過食

    尋常病人都有家屬在一旁照料飲食，可他什么也沒有，只有她這個半吊子的護士，卻還自己睡死了過去。

    蘇晴有些自責，她從方才激動急切的思緒里清醒過來

    左右男人身上的傷還要在醫院待幾天幾天才能徹底養好，有什么事，先吃過飯再問也不遲。

    想著他大約腸胃不會太好，又許久未吃過東西，蘇晴溫和地笑了笑，將手中的白大褂披在他身上，對他說，

    “醫院食堂里的皮蛋瘦rou粥味道很不錯，您要不要嘗一嘗，我去打一些來?！?/br>
    男人點了點頭，卻又在蘇晴轉身離開前，極輕地拽住了她的衣角，

    “可不可以，不要姜？”

    ......

    熟稔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可蘇晴記著為男人去打飯

    她并未太過細想，只笑著點頭答應，隨即便出了急診病房。

    她走得太急，急到不曾看見匿在晨光陰影里的他，悲傷又釋然的目光。

    他知道蘇晴方才或許已經記起了他，他做夢都想她再叫自己一聲阿白

    可他更清楚地知道，要不了多久，或許幾分鐘之后，那些人就會來到醫院里把他帶走，重新拉回無盡黑暗的地獄之中

    他們從未把他當過人看，一條賤狗，哪里需要徹底養好傷才能伺候人呢？

    那些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絕對不能讓蘇晴碰見他們，絕對不能給蘇晴帶來麻煩

    所以，他只能親眼看著她離開，親手將她推得遠遠的...

    清晨的醫院走廊里安靜得過分，可即便這樣，蘇晴的腳步聲也漸漸地聽不到了。

    他心中鈍痛，卻依然慶幸上天賜予了他一夜這樣的美夢。

    如今天亮了，夢醒了，他也是時候回去了。

    .......

    蘇晴完全不曾想到這是男人安排的一場訣別，她還在食堂排著隊

    終于輪到自己時，她拿起飯盆，對窗口阿姨說，

    “要一份皮蛋瘦rou粥，不要姜?！?/br>
    話音落畢，驀然間，蘇晴紛亂的思緒變得漸漸清晰。

    ......

    “mama，你能幫我做一份皮蛋瘦rou粥嗎，不要放姜！”

    因為阿白從來不愛吃姜。

    她想起來了，這句話，她曾說過很多次的。

    阿白胃不好，她最喜歡帶皮蛋粥給他，還要挑掉里面的姜...

    阿白，她的阿白

    善良的，清澈的，細心的阿白，挑剔著從來不吃姜的阿白...

    原來上蒼終于也肯眷顧她一次了啊...

    失而復得的喜悅幾乎沖昏了蘇晴的頭腦，直至窗口阿姨講盛好的粥放到她手上，蘇晴才微微回過神來。

    對了，阿白還餓著，在急診室里乖乖地等著她的粥。

    蘇晴抱著飯盆越走越快，最后甚至小步跑起來，臉上的笑擋也擋不住

    她想，她要快些回去，給阿白喂得飽飽的，然后牽著他的手帶他回家。

    她再也不要讓阿白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