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漿陷阱3
各大電影獎項的頒獎典禮將近,聞照夕也終于結束了電視劇的拍攝,回到春申聽經紀人給他講接下來的工作安排。 “的收視率和評分都不錯。我幫你接了晴山的新戲,還有好幾部劇和電影邀請你,我把關之后留了幾個不錯的劇本,等會兒你可以看看。 “金鳶獎和春申國際電影節頒獎典禮要去出席,明天安排了你去定做兩套禮服。 “還有一件事,Visionline做了個金鳶獎的專題,選了拿獎呼聲最高的幾個演員做專訪、拍封面和主題片,之前因為你在拍戲,他們把你留到最后一個采訪,會在四天之后開始?!?/br> 孟女士將所有事情一次性交代完,讓他心里有個概數,然后才一件件詳細說明給他聽。她將拿到的幾個劇本遞給聞照夕,說這些都是她篩選過的。 聞照夕低頭翻了翻,就知道孟女士果然在精心為他規劃演藝事業,也完全懂得他喜歡什么樣的本子。他抬起頭,說:“這些先不著急,我想看看晴山的本子?!?/br> “最下面那個就是。是一部群像劇,如果你參演,番位大概能排到二?!?/br> “我看看?!甭務障⑶缟降谋咀诱伊顺鰜?,是個偏生活化的劇本,講述了醫院家屬大院里生活的一群人的故事?!斑@個好?!彼f,“我小時候就在爸媽單位的職工大院里住過。我想試試這個本子?!?/br> “好?!泵吓啃α诵?,“我猜你也會喜歡它。還有就是,星洲那邊找過來,說想跟你簽一部電影的男主角,具體開機時間根據你的檔期安排?!?/br> “星洲?”聞照夕問,“是什么電影?” “片名暫定為,但他們沒告訴我劇情是什么樣的?!泵吓款D了頓,“你想知道的話我就幫你再問問,你就算等到拍完晴山的劇之后再考慮也可以,反正星洲說會等你?!?/br> “那就這樣吧?!?/br> 孟女士點點頭,又叮囑道:“這幾天多吃一點,你現在瘦得撐不起衣服,拍雜志會不好看的?!?/br> “我才當了十幾天難民,四天也吃不回原來的體重啊?!甭務障γ嗣约旱娘E骨,覺得自己并沒有瘦得那么夸張,雖然他前段時間一直在拍流亡戲,但那種形銷骨立的狀態大部分還是靠化妝完成的。 “總之把你的形象收拾得好一點,不行就請個營養師給你定制一下食譜?!泵吓空f,“Visionline是一線雜志,這次掌鏡的是從美國請回來的知名華人攝影師,有十幾張作品被美術館收藏了的。你也得展現出最佳狀態,最好能再創造出幾張藝術品?!?/br> “知道啦?!甭務障Ω拐u,哪需要營養師,等回家喬聰毅發現他抱著硌手,自然要給他多投喂些東西的。況且就算攝影師有她說得那么神,他也不一定配做對方的繆斯啊。 四天后,聞照夕趕赴某沿海城市接受雜志采訪和拍攝。 負責他的編輯花了半天時間完成了采訪,結束后親自送他回下榻處。路上他們聊到了之后的封面拍攝,編輯亦對那位攝影師十分神往,說:“上星期他拍錢老師,一個小時就出片了,我感覺連后期都不用做,生圖直接就可以拿來用?!?/br> “是嗎,好厲害?!甭務障Σ欢當z影,只能象征性地附和一下。 “Cyril老師就是有天賦又努力的那種天才。聽說他大學專業是油畫,大四那年攝影作品居然打敗了一群專業人士拿了獎。后來他給各種大牌和國際大刊拍了不少廣告封面,在美國算得上華人時尚攝影師第一人了。不過他很少跟國內合作,我們這次好不容易才請動他的?!?/br> 聞照夕漫不經心地問:“他叫C——Cyril是嗎?” “對?!本庉嬓α似饋?,“啊,小聞老師,說起來挺巧的,他也姓聞,沒準你們兩個是親戚呢?!?/br> 聞照夕摸了摸下巴:“那還真巧啊?!?/br> 次日聞照夕便在攝影棚中見到了這位被無數人吹得天花亂墜的天才攝影師。第一眼看見時他還以為是哪個模特或明星,因為那個人的長相過于出挑,雖及不上聞照夕狀態鼎盛時期那樣光彩照人,身上卻有著一種絕大多數明星都不會有的清雅氣質,讓人看一眼就難忘記。 Cyril站在好幾排衣架前挑挑揀揀,助理湊上去對他低聲說了句什么,他才轉過臉來,伸出一只手說:“你好?!?/br> 聞照夕與他握了握手,便聽他又說:“方便現在就開始試衣服和妝嗎?因為你跟我設想中的不太一樣,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所以第一天的時間會比較趕?!?/br> 聞照夕表示全憑他安排,接下來一整天便在換衣服和拍照中度過。第二天又去取外景,從早晨一直拍到太陽落山。 拍出來的照片聞照夕也看過。他身上穿著西式的正裝襯衫,外面則套了一件古人的大袖寬袍,腳蹬高齒木履,從一面石壁前走過,走起路來袍袖翻騰,博帶飄飄,顯得風流無儔,緊貼石壁種著的幾株竹子又給那畫面添了幾分蕭疏之感。而Cyril對光影的運用更是到了大巧若拙的地步,聞照夕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的水平勝過如今國內最知名的那幾個攝影師幾倍。 結束拍攝,Cyril與他簡單地握了個手,互相道聲再見,便先行離開了。Cyril的助手留下來收拾東西,趁機跑到聞照夕跟前問他要簽名。聞照夕隨口問道:“Cyril老師很忙嗎?” 助手笑道:“不是啦,他就是那樣的性格,結束完工作就懶得跟人打交道?!?/br> “我聽說他有過一個小時出片的紀錄,這一次折騰了兩天,是不是因為對著我他找不到靈感?”這話自然是開玩笑,他能察覺到,Cyril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對于拍攝對象可謂盡心盡力。 “哪有哪有,時間長短當然是根據拍攝內容不同而變化的?!敝置雷套痰亟舆^簽名,道了聲謝,又問,“小聞老師,你要在這呆幾天???” “哦,我明天就走了?!?/br> 助手聞言,眼睛又亮了亮:“這么巧,我們明天也要去春申,老師說他要去看個朋友,我們可能還是一班飛機呢?!?/br> 聞照夕微笑:“希望是吧?!?/br> 回到春申,聞照夕就將請保鏢和找房子的事提上了日程。前者倒是可以交給助理去辦,后者便需要他親自cao心了。他這兩年的片酬積攢下來,身上也有了不少存款,已經足夠購置一間房了。但他看中的卻是喬聰毅那間平層公寓的樓上一層,正好那層沒有人買,他幾乎沒多作考慮便付了首付。 這些事他對喬聰毅只字未提,或者說他現在覺得告不告知喬聰毅都是一樣的了。如果喬聰毅想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么就一定會知道。 聞照夕還是一如往常地在小別墅里生活。每年冬天甜品店都很忙,喬聰毅無論在公司有多少事,都會分出時間去顧及他的店,留在家的時間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新劇本沒有拿到手,聞照夕一個人無所事事地消磨了兩個星期時光,差點起了回老家的念頭。就在這個檔口,他的經紀人打來電話,卻不是為了工作的事。 “小聞,上次給Visionline拍封面的那個攝影師Cyril給工作室送了一張畫廊的門票,時間是這周三,讓我轉交給你?!?/br> 聞照夕一怔:“他要請我看畫展?為什么?” “看上你了吧?!泵吓看蛉さ?,“周四就是電影節評選了,你可不能在這種時候出岔子,要是不方便我就出面幫你拒絕掉?!?/br> “不可能?!甭務障πα似饋?,“我還以為他不怎么待見我呢?!?/br> “那我就不知道了?!泵吓空f,“這張票你要還是不要?” “要?!甭務障φf,“我明天就去取?!?/br> 聞照夕搜了門票上的地址,是春申的一家私人收藏美術館,兼畫廊與藝術會館于一體,網上寫的是每周三閉館。 他在早上八點就到達了目的地,畫廊門上的鎖還沒打開,他便沿街亂逛。這里是日漸衰落的老城區,人流量很小,附近的店面看上去也都生意冷清,有幾家已經掛上了轉讓的牌子。 聞照夕走到紅綠燈路口折返回去,發現已有人站在了畫廊門外,和他打招呼。 “聞先生?!?/br> 聞照夕走近幾步,發現是Cyril,頓時覺得這個稱呼很奇怪,也回了一句:“早,聞先生?!?/br> Cyril沒有什么表情,說:“沒想到你也這么早到,我打電話讓她開門吧?!?/br> “不用了吧?!甭務障β冻鲆粋€微笑,“我不趕時間,你呢?” “沒關系,總不能讓你在門口站著?!盋yril拿手機發了條短信,過了一會兒便見畫廊里的燈亮了,門被從里面打開,一道影子撲到了聞照夕身上,大喊:“Cyril!我好想你哦!” 這是個女孩的聲音,一股顏料和煙草的味道撲進鼻子里,聞照夕有些尷尬,咳嗽了一聲。便見Cyril伸出手來將那人拉開,說:“你認錯人了?!?/br> 女孩欠了欠腳尖,一雙大而茫然的眼睛在兩人臉上梭巡片刻,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來:“抱歉,我沒戴隱形眼鏡?!彼辶饲迳ぷ?,為兩人讓出路,“請進,二樓可以坐,有什么問題叫我?!?/br> 女孩的身影在樓梯轉角一閃便消失不見。 Cyril將聞照夕讓了進去,關好畫廊的門,掛上閉館的牌子,轉過身來問:“你想上去坐嗎?還是想在一樓看看這些畫?” “隨便?!甭務障φf,腳步卻沒有挪動。 他匆匆掃了一眼灰色的墻上掛著的畫作,提不起什么興趣。但Cyril自顧自地向他介紹:“這間畫廊是我創辦的,不過開館沒多久我就出國了,一直交給我朋友——就是剛剛那女孩打理?!?/br> 聞照夕已經感到有些煩躁了,前一夜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總覺得這一趟赴約不會發生什么好事。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懂畫畫,你跟我可能聊不了什么東西?!甭務障@了口氣,“不然,我們有什么事就直說吧?!?/br> Cyril看了他一眼:“好?!彼蛄嗣蜃齑?,雙臂放到胸前抱攏,緩緩道,“你是喬聰毅的新情人,對不對?” 喬聰毅的名字甫一出口,聞照夕就感到溫度像潮水一樣從自己的身體各處退去,他聽見了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如同打響戰爭的鼓。 他將發顫的雙手藏到口袋里握緊,問道:“是你?” Cyril看他的眼神多出了一分了然,輕輕點了點頭。 聞照夕心中反而鎮定下來,瞇起眼睛,問:“你從誰那里知道我們的關系的?” “我們雖然已經分手了,但也有幾個共同的朋友還一直保持著聯系。我這次來春申拜訪朋友,總會有人憋不住透露給我的?!?/br> 聞照夕點點頭:“哦?!?/br> Cyril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滿于他過于平靜的反應,接著說:“關于你跟他的事情我差不多已經了解了。聞先生,實話告訴你,我非常討厭他的這種行為,也非常討厭你,如果早知道你們的關系,我是不會答應Visionline a來給他們拍雜志的?!?/br> “嗯,情理之中?!?/br> Cyril說:“我今天約你見面,是想請你告訴喬聰毅,分手是他提的,我為了他眼不見為凈甚至躲到了美國去,我已經做到這樣,自認為已經不再對不起他什么了,他不必找你來刻意惡心我?!?/br> 聞照夕起初邊聽邊點頭,到最后一句時卻愣住了。他皺了一下眉,說:“分手了找新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怎么在你眼里成了故意惡心你?” Cyril驚訝地挑了挑眉,嘴角旋即翹起一絲諷刺的弧度:“原來他沒告訴你所有的事?!?/br> 聞照夕冷靜地凝視回去。 “我帶你看個東西?!盋yril轉身往被墻壁隔開的另一塊空間走去,聞照夕跟了上去,發現這邊四壁都掛著油畫,靜物、人像、風景,聞照夕這個外行都能看出這些畫的水平和風格略有參差。Cyril指著離他們最近的一幅說道:“過來看?!?/br> 那是一幅人像,一個身穿藍色蠟染裙子的少女坐在破舊的木桌邊,雙手規規矩矩地擱在大腿上,捧著半顆石榴,那些石榴籽落在她的腿上和腳邊。聞照夕心中升起一些奇怪的感覺,目光順勢往旁邊的墻面上移去,見到一塊小小的介紹欄。 作品名:石榴裙下。作者:聞熙齡。規格:…… 旁邊則是一張小小的作者頭像照片,赫然是站在他身旁的大攝影師本人。 Cyril恰到好處地在他看到所有需要的信息后開口說道:“這些都是我大學時期的畫作,畢業后我挑了一些我們都很喜歡的作品把它們帶回了春申?!?/br> 聞照夕盯著作者欄上的那三個漢字,問道:“這是你的本名?” “是,很巧吧?!盋yril果斷地點了頭。 聞照夕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喬穎涓和簡平晟時,那兩人也說過“怎么會這么巧”這種話。還有喬聰毅初次聽見他的名字時那轉瞬即逝的怔忡。他突然對“巧合”這個字眼感到厭煩,恨不得將它從所有中文字典里抹去。 “我接下雜志的拍攝任務之前對拍攝對象都做了簡單的背景調查,當時看到你以前用的藝名的時候我還驚訝了一下,竟然跟我只差一個字,讀起來一模一樣——我本來以為這算一種緣分,所以見到你的當天放棄了之前想好的拍攝方案,臨時設計了一套更適合你的……”Cyril的語速加快,顯出一絲不忿,“我可沒想到,你會跟他扯上關系?!?/br> 他再也沒有說過喬聰毅三個字,統統用一個“他”代替,仿佛那個名字是個咒語,一說出口就會讓他難受、憤怒。 聞照夕凝視著他,忽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到底是在為我不平,還是在為你自己?” Cyril深吸了幾口氣,面露郁色:“我不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個替代品,如果你有基本的尊嚴的話,也應該拒絕這個替代品的身份?!?/br> “我確實不喜歡?!甭務障⑹謴目诖锬昧顺鰜?,也抱在胸前,“不過你為什么覺得我是你的替代品?” Cyril掃了他一眼,呵了一聲:“也對,你去年就改回了本名。這就是我不懂的了,你既然不知道他曾有個跟你幾乎同名同姓的男朋友,為什么突然改名字?” 聞照夕閉了閉眼,沒讓自己在他面前翻白眼?!拔冶緛砭筒幌矚g那個藝名,我之前以那個名字做了很多我不喜歡的事,所以想把自己和那段慘淡的時光割裂開來,和別人沒關系。至于你,”他的臉冷了下來,“其實在今天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br> 這一次輪到Cyril的臉色因震驚而變得鐵青。 “Cyril老師,我很敬佩你在攝影方面的成就,但是在感情問題上,你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甭務障ν崃送崮X袋,“我之前也只是猜到,喬聰毅身邊曾經有過另一個人。那個人就像幽靈一樣,喬聰毅本人和他身邊的人都諱莫如深,我出于尊重不好打破沙鍋問到底,于是也當作什么都不知道。而實際上那個人的存在,也對我們兩個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一開始我還能感覺到他橫亙在我們中間,但走到今天,我很確定他心里已經徹底沒有你了?!?/br> Cyril的表情慢慢變得陰沉如水:“你之前表現得好像早就知道我,都是裝的?!?/br> 聞照夕笑出聲來:“對啊,我詐你的,這是我們演員的基本修養。本來以為你是個多可怕的情敵,我心想自己要演得胸有成竹一點,不能敗下陣來,結果你居然是為了這么芝麻大點事特地把我請來,真是浪費我感情?!?/br> Cyril的胸口起起伏伏,最后挺直了身體,說:“這么說他遇見你、包養你都只是一個巧合?” “這可不好說,但這是我們的事?!甭務障φf,“不過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喬聰毅從頭到尾只用本名稱呼過我,包括跟我上床的時候?!彼⒁獾綄Ψ窖凵褚击?,“你既然和他從大學時期就認識了,至少該信任他的品格,他不是那種隨隨便便把人當替身的人?!?/br> Cyril的眼瞼垂了下去,輕聲說:“最好是這樣。既然你覺得我們沒什么好說的,那我們也不必談了。我還有事要和畫廊的朋友商量,現在先送你出門?!?/br> “不用送,我自己出去。再見?!甭務障μ_往外走去,中途停下腳步,回頭補上了一句,“他為你種了一院子石榴樹,后來為了我全部砍光了?!?/br> 他沒再看Cyril的臉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畫廊。 聞照夕將車開過兩個區,泊在一家大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中,熄了火,整個人像剛跑完五十公里馬拉松一樣脫力地癱在了駕駛座上。 他在Cyril面前趾高氣揚、固若金湯,宣示了一通主權之后卻感到十分無聊,對所有事情都失去了興趣。更有一股煩躁縈繞在心頭。其實他說那些話時,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氣。 這就是喬聰毅愛過的人嗎?聞照夕與其說是嫉妒,倒不如說大失所望。Cyril是個極具天賦的攝影師,無數光環加身,聞照夕卻絲毫沒有感受到他有任何值得喬聰毅念念不忘的地方。 他傲慢且自作多情,聞照夕甚至不用耍什么心機,就能用同樣的傲慢將他打敗。這樣一個連像樣的對手都算不上的人,他憑什么,他憑什么…… 聞照夕抬頭看見車窗中自己的倒影,發現自己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