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澤花費了一點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

    聽聞周迭希的一番話，讓他頓時覺得憂心忡忡，前途一片黑暗。

    說實話，本來在漸漸了解了病毒、特異事件，特局多年來的努力和抗爭之后，他就沒法擁有那樣天真的樂觀了。

    人總是可能被什么東西毒打——如果足夠幸運的話，其實余澤也并不是很想面對這樣的現實。真實的世界殘酷到令人反感。

    但是，現在他就是對抗那殘酷的一員。

    他默然片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氣，問：“所以，現在這就是打破禁區的代價？”

    周迭希凝視著他，那目光中的意思幾乎令余澤有點困惑，就好像……周迭希是第一次認識他，又或者他這副樣子讓周迭希過于的驚奇了，于是他才會露出那種表情，仿佛全然被余澤所俘獲，癡迷地，但是又隔開一段距離冷靜地欣賞著。

    但是這樣子只是一閃而逝，在余澤心底的困惑剛剛冒出來一瞬的時候，周迭希就果斷地轉移了話題，回答了余澤的問題。

    “我并不知道現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我覺得這很像是觸犯禁區之后的結果?！敝艿Ｃ娌桓纳貜娬{著這一點，盡管他心里其實清楚其中的緣由。

    不……也不能說完全清楚。

    在他那些龐大而繁雜的記憶中，有不少的時間線可能出現這樣的結果，而他才懶得管這里究竟是哪一條。

    對于他來說，他已經遇到余澤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這個時間線……

    說白了，如果不是怕余澤生氣的話，周迭希是十分無所謂的——他們這些超越了時間線存在的生物們都有這些通病。

    那些無窮無盡的時間線，誰有閑心去管哪一條消失了或者崩散了或者覆滅了呢？

    也就只有時間管理局這樣的組織……

    想到這里，周迭希不由得笑了一聲。

    余澤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

    周迭希親昵地蹭了蹭余澤，才不管這個時候余澤和他自己身上都有些灰塵與臟污。

    他懶洋洋地說：“親愛的……這種突然的，整個世界的覆滅，就是無數種時間線重新疊加之后的效果?；蛟S有些人只是想要重現他想要的那些時間線，可惜的是，任何一種嘗試都可能產生極為嚴峻的后果，因為……這是一扇不應該被打開的大門?！?/br>
    余澤怔了一下，說：“為什么？”

    “因為……”周迭希想了想，然后用了一個通俗易懂的解釋方式，“盡管有的時間線已經毀滅了，但實際上，并不是其中所有的生物都已經毀滅了。仍舊可能有幸存者、流亡者。而他們，同樣妄圖復原——或者說，復活——他們的時間線。

    “因此，一旦有某條時間線中的生物嘗試復原已經消失的時間線的話，那些家伙們就會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蜂擁而上，拼了命想要占領這條愚蠢的時間線?！?/br>
    余澤呆住了。

    “就像是復國者，不是嗎？”周迭希輕笑了一聲，“他們被稱呼為‘時間的幽靈’。說實話，我也可以算是一種‘時間的幽靈’，畢竟這個世界上沒有屬于我的時間線。但是……親愛的，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時間線。我也懶得去侵略其他的時間線，這才能讓我每時每刻，都能陪伴在你的身邊?！?/br>
    他親熱地說。

    周迭希是一個瘋子，一個無數條時間線疊加之后的結果。他忽冷忽熱，時而冷漠，時而溫柔。盡管如此，他始終記得他對余澤的深情。

    余澤是他的錨點，是他誕生之初，用以定位自己的地方。

    而此時的余澤還不是那么清楚這一點事情。那或許是未來的他才會去涉及的地方，但是此時他仍舊不清不楚。

    而且他也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了解了。

    當周迭希提及“時間的幽靈”的時候，余澤大腦中突然閃過一絲靈光。

    他驚訝地、下意識說：“深海的怪物？”

    周迭希眼中飄過一點復雜的情緒。

    他想，真是的，他家親愛的從哪兒知道那家伙的稱號的……煩死了。

    周迭希不明意義地哼笑一聲，然后說：“是的。他同樣屬于‘時間的幽靈’?！毕肓讼?，他終究還是為余澤解惑，“只不過，絕大多數‘時間的幽靈’并不會承認這一點，畢竟……他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br>
    周迭希聳了聳肩，似乎十分不以為然。

    的確如此，他的地位同樣超然物外，當然不會在意“深海的怪物”與“時間的幽靈”之間的地位區別。

    余澤此時心亂如麻。

    因為……他終于意識到，他大腦中那些懸浮著、被他忽略的那些記憶來自哪里了。

    那是他曾經經歷過的特異事件！

    他不敢去深想。

    ……他現在面對的局面已經足夠復雜了！

    而且，周迭希所說的一切……時間線，侵略等等……讓他，想到了很多東西。那些隱藏在記憶中的線索，更是讓他心中浮現起無數混亂的心思。

    這個時候，仇千載找到了他們。

    他平靜地沖著余澤打了一聲招呼，又去聽了另外一位軍人的情況匯報。

    余澤想，或許他也已經想起了過去經歷的所有特異事件，可是比起余澤來說，他看起來像是毫不動容的樣子……這或許就是特局資深調查員的淡定嗎？

    莫名地，余澤對仇千載產生了些許的敬畏。

    而周迭希卻又扭頭對他說：“哦對了，親愛的，你是特殊的?！彼冻隽艘环N神秘的微笑，“只有你能在這個混亂的時刻，想起那些已經消失的痕跡?！?/br>
    余澤茫然：“什么……？！等等，為什么？！”

    周迭希卻不跟他解釋，他笑著說：“親愛的，我得走了?！?/br>
    也同樣是這個時候，仇千載對著余澤說了一聲：“裴松泰死了?！?/br>
    余澤瞬間懵了，許久之后，他才緩緩看向周迭希。

    周迭希則湊過來親了親他，然后溫柔地說：“我假借‘真理永存’這條時間線，才得以來到這里，來到你身邊，現在，這條時間線失敗了，‘漏洞’也沒有了，那么我也只能離開了?！?/br>
    余澤幾乎聽不懂周迭希的話。

    然后他按照他熟知的意思理解了一下。

    ……哦，周迭希是借用了“真理永存”這個病毒入侵的機會，“偷渡”到了地球；而現在，裴松泰這個病毒源頭死了，“真理永存”這個病毒也被解決了，所以周迭希也不得不離開了。

    等等，裴松泰是病毒源頭？！

    ……是的，當年昆泰總部出現特殊情況的時候，裴松泰確實已經離開了那里；但是，他之前在昆泰的那些年就被一筆勾銷了嗎？

    他居然完全忽略了這個可疑的人！

    段鴻昆和裴松泰，如果他們不是一路人的話，他們怎么可能在十幾年前合辦一個研究所。

    裴松泰或許的確已經無法掌控現在的昆泰分院，或許那些實驗都已經不再屬于他的管轄范圍之內。但是……但這是余澤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在童成為分院負責人之后的事情！

    那在此之前呢？

    昆泰的社會實驗難道不是裴松泰提出來的嗎？

    他們面對的是一個持續了十幾年的病毒，他們調查的視角，也應當拉長到十幾年的長度來看待。而十幾年前，昆泰出現，之后又出現了存在于昆泰的“真理永存”病毒，那么誰最值得懷疑？

    當然是昆泰的兩位創始人，最多再加上李惶然父母這兩個投資人。

    可是現在，這四個人里已經有三個人都死了，最后的那一個，不就是應當是最值得被懷疑和調查的嗎？

    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邏輯了。

    余澤一時間心中懊悔。

    說實話，他沒懷疑裴松泰，一是因為裴松泰是李惶然的長輩，甚至可以說曾經幫助過他；二來，也同樣是忽略了時間在昆泰這個事件中的影響力。

    的確，十幾年都過去了。

    即便是裴松泰這個病毒源頭，也已經過于年長，退出了這個病毒的核心影響區域。

    聽上去……還真是令人感嘆啊。

    而且，話說回來，這樣一來的話……李惶然身邊實際上有兩個病毒源頭？！

    余澤一時間麻木了，表情十分僵硬難看。

    周迭希習慣了活潑開朗的余澤，看到這樣的余澤還多少有點驚奇，又有點心疼，只能摸摸余澤的頭發，然后說：“真的得離開了。期待我們的下一次相逢?！?/br>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一瞬，他就憑空消失了。

    余澤木呆呆地望著周迭希離開的地方。

    ……仇千載冷漠旁觀小情侶的道別。

    許久之后，余澤才有點尷尬地對仇千載說：“那個……”

    仇千載十分平靜：“這沒什么?！?/br>
    余澤：“……”

    啊啊啊啊啊討厭的周迭希！

    余澤心中抓狂。

    他努力讓自己保持淡定。

    仇千載似乎對他和周迭希剛剛的談話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他看向外面，輕微地嘆了一口氣，說：“……很多人死了?！?/br>
    余澤同樣默然。

    仇千載又說：“好在昆泰解決了。不過……等待我們的事情還有很多?！彼麑τ酀烧f，“走吧，我們得回到總部……臨時總部?！?/br>
    那最后四個字令他們兩個都沉默了一會兒。

    一段時間之后，余澤和仇千載一起回到了特局的臨時總部。

    一路上，余澤都在默不作聲地整理著自己大腦中的記憶。

    越整理，他就越是震驚，到最后，當他們的車抵達目的地的時候，余澤表情十分空白地跟著仇千載下了車。

    仇千載有點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后說：“走吧，我們進去?！?/br>
    “啊……？”余澤發出茫然的聲音，然后突然回神，訕訕地笑了一下，“走了走了?！?/br>
    仇千載再一次忍不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而余澤什么都不想解釋。

    ……他怎么解釋??！

    他怎么跟仇千載解釋他其實是個到處撩撥、最后還完全忘光了的渣男??！

    余澤在心底痛苦地呻吟。

    比起那些慘烈的記憶——說實話，有些特異事件的確足夠悲慘——但是，請先讓他沉浸在這種尷尬到死的情緒之中吧。

    ……他怎么會談過這么多次戀愛?。?！怎么會?。?！這才三年多?。?！

    這個世界不對勁啊啊啊啊??！

    直到去年之前，他還一直以為他是個小處男！因為和李惶然談了一場戀愛所以才破處的！

    而且……如果他沒有主動要求留下食人魔病毒相關的記憶，那他豈不是一直以為自己是一個小處男，但本質上其實已經……！

    靠啊，為什么??！

    余澤抓狂地在心中想象著把自己痛毆一萬遍的場景。

    讓你管不住下半身！讓你被收藏柜的春夢誘惑??！讓你看見裸男就雞兒梆硬?。?！

    你現在完了吧！??？？??！

    不管是因為現實，還是因為心理，余澤可以說是從頭到腳都心如死灰地，走進了特局中區臨時總部的會議室。

    此時中區的調查員們基本上已經齊聚一堂，不在S市的調查員只能通過投影參與這場會議，但是也必須參加——其中也包括了還在B市的方照臨。

    而方照臨和常左棠的投影的背景，顯然在同一塊地方。

    這讓某些仍舊保留一點點好事性情的調查員們，相互使了使眼色。

    不過當他們談及現狀的時候，就沒有人有這個心情討論上級的八卦了。

    所有人都無比沉重，尤其是當同樣列席的余瀾報出這一次特殊事件所造成的損失的時候。

    這是全世界都面臨的風暴，而絕大多數人——真正意義上的，絕大多數，即便是在場的這些特局調查員們——都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件事情。

    余澤知道——至少他這邊收獲了一些信息，但是他遲疑了一下，并沒有在第一時間聲張。

    如果是以前，他或許會迫不及待地說出來。

    但是現在，他心中有著一些疑惑無法被解答。他觀察了一下局面，發現目前人類還處于統計損失的階段，目前還沒有報告什么重大的特異事件發生。

    按照周迭希的說法，如果真的有“時間的幽靈”想要占領他所在的這一條時間線的話，那么那些曾經已經被他們解決的病毒……就會重臨于世。

    ……這一點真是讓余澤心情沉重。

    而更加關鍵的是……

    病毒？時間線？時間的幽靈？

    他必須和Y先生聊一聊。

    會議之后，余澤甚至沒有時間和他哥余瀾敘話，就立刻找到了方照臨，說自己想見Y先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聊。

    方照臨有些不解，但是看余澤凝重的樣子，也就抽空幫忙聯系了一下。

    Y先生似乎早已經料到了這一點，在余澤等待了半個小時之后，他就來到了特局中區的臨時總部。

    余澤在一間空的辦公室見到了身著西裝的Y先生。

    而Y先生見到他的第一眼，卻笑著說：“很高興見到你。時間管理局的——局長?！?/br>
    余澤上來就被這句話給說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