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旁觀者
第二天,余澤終于在饒鐘嘉的帶領之下,前往參觀他們的實驗室。 每一個實驗小組都有自己的獨立實驗室,但是有的實驗小組的項目,不僅僅需要一個實驗室,這個時候就得去租用另外的公共實驗室。 不過饒鐘嘉他們所在的實驗小組并沒有這樣的需求,只需要一個實驗室就足夠了。 實驗室的位置在整個實驗樓的深處。 在跟隨饒鐘嘉前往那里的時候,余澤忍不住好奇地問:“所以昨天的事情已經解決了嗎?” 他還是對昨天發生的事情十分感興趣,主要是明明很多研究員表現得十分緊張,但是卻一丁點兒流言都沒有傳出來。 這種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 而且,就算余澤想要找人去詢問,其他人也不會搭理他。這些研究員真正做到了除了自己所在的實驗小組里的成員,其余的人一個都不會理的境界。 ……就有點毛病。 總覺得人類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是真的會變態的。 余澤心里轉著一些念頭,不過他沒有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他實際上是來做臥底的,而不是真的過來實習的。所以,對于昆泰分院中的情況,他還是在小心翼翼地探查著。 只是連饒鐘嘉都不知道具體的情況。 余澤所能獲得的信息,實在是有點少。 這么說來……那位實驗品的保管員的邀約,或許他可以去看看。 ……富貴險中求。 饒鐘嘉無法回答余澤的問題,只能無奈地告誡他,讓他不要有那么多的好奇,在昆泰研究所里,好奇并不是什么好事。 余澤只能乖乖點頭。 沒一會兒,他們就抵達了實驗室。說實話,和余澤在夢境中見到的實驗室差不多,只是沒有那個神秘的DX機器,以及……周迭希。 到現在為止,余澤還沒有在現實中聽聞過周迭希的存在。這一點就讓他有些驚訝了。 周迭希顯而易見地就是一個重要的、與病毒有關的人物,但是他一直不出現……這就有點奇怪了。 余澤有點心不在焉的,饒鐘嘉沒看出來,以為余澤是第一次到實驗室來,對這里比較好奇和驚訝。他大概介紹了一下這里的各個儀器的功能,以及他們目前的實驗進度。 讓余澤這樣的學生直接參與進實驗有些不太現實,但是讓他記錄一下數據什么的,做些基本的輔助工作還是可以的。 饒鐘嘉遞給余澤一本實驗手冊,讓他好好看看,之后需要他來記錄這些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突然清晰地聽見一聲人類的慘叫聲。 那聲音極度的尖利刺耳,幾乎超過了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的極限,帶著十分的痛苦,令人聽到的時候就立時起了雞皮疙瘩,想見發出這樣聲音的人類的慘烈遭遇。 一瞬間,余澤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甚至感到了一陣的暈眩。 那聲音回蕩在走廊和實驗室中。只是一聲,那一聲過后,實驗室恢復了安靜……或者說,死寂? 余澤與饒鐘嘉面面相覷。 余澤咽了咽口水,有點緊張地問:“這個……鐘哥,這個是經常出現的事情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個實驗室的環境也太惡劣了吧! 就這一聲,他腦子都要炸了! 饒鐘嘉搖了搖頭,有點迷惑地說:“沒有……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況?!?/br> 于是余澤好奇地問:“那這是其他小組的實驗出現了問題?” 饒鐘嘉也有些好奇,但是下一秒,他就說:“不能管其他小組的事情?!?/br> 余澤有點不服氣,不管是因為他自身的好奇心,還是因為那個聲音過于的痛苦與凄厲,他都有點想要追根究底的意思。 他說:“可是,那個聲音叫得這么慘,那個小組不會是在做什么不人道的實驗吧?” 饒鐘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此時,沒有任何研究員因為那聲尖叫而好奇地走出自己的實驗室。所有人,所有此刻聽見那聲音,以及在實驗室的研究員們,都沉默地、漠然地繼續自己手頭的事情。 仿佛那聲音壓根沒有出現過一樣。 這樣的冷酷,令余澤也不禁膽寒。 他又注意到,此時的饒鐘嘉,臉色實在是過于難看了,似乎余澤說的話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因為提及了,“不人道的實驗”? 饒鐘嘉突然深吸了一口氣。 他用一種復雜的、幾乎是羞愧的眼神望著余澤,他說:“小澤……我叫你小澤。這件事情,我只跟你說一遍?!?/br> 余澤莫名其妙地點點頭。 饒鐘嘉說:“不人道的實驗……當然,當然,我們都是這么猜測的?!?/br> “那……” “聽我說完?!边@個一直十分溫和的研究員,帶著一種羞慚的、無地自容的語氣說,“可是,我們能怎么辦呢?舉報?如果舉報的話,舉報人以后就不要想在這行繼續干下去了。而且……我們都不知道,研究所里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們,我們無能為力,而且,也不敢?!?/br> 余澤默然。 饒鐘嘉繼續用那樣艱難的語氣說:“你是新人……你覺得分院這邊有問題,甚至總部那邊……我知道。我們都知道,周和瓊也知道。我們都有著自己的猜測??墒恰墒俏覀冏霾涣耸裁?。我們不敢。我需要這份工作。我需要這個研究所繼續存在著。 “我……我自己不想去做那些實驗,我不敢。我們三個固守著底線,可是……可是,我們也研究不出什么?!?/br> 余澤怔住了,他意識到饒鐘嘉的話語中似乎隱隱約約地透露出什么。 他可能不是故意在暗示余澤,因為他還在繼續說下去,并且眼神與表情也沒什么變化。 也許他只是在說他知道的,研究所里的情況??善褪沁@種細枝末節的東西,這些研究員們心知肚明但是余澤卻不可能知道的東西,告訴了余澤更多的信息。 余澤想,饒鐘嘉的意思是……那些在進行不人道的實驗的研究員們,反而真的研究出了什么東西?反而更加受到重視? ……但是不對啊,裴松泰不才是這個分院的負責人嗎? 他盯著饒鐘嘉看。 饒鐘嘉或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了:“他們……我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我自己……我其實也動搖過。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出來那種事情。實驗品,那些人類實驗品,就算再怎么樣,我也做不到…… “我聽說過一些事情,很早之前,那個時候規矩還沒有這么嚴格。我聽說過,他們……他們做的事情……我覺得惡心。 “……那個時候我也像你一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我也覺得……可是這么多年來,我已經麻木了。我需要錢,我需要這份工作,為此我可以違背自己的良心。我可以對那些事情視若無睹,我可以當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做不到反抗…… “我聽說……之前有一個研究員逃出去了。他……我不知道他究竟看見了什么。那或許就是我們一直以來都知道,但是都不敢去過問、不敢去查探的東西……或許他是一個英雄,而我不是?!?/br> 他苦澀地說。 這么多年來,他幾乎已經麻木了。 是的,他已經麻木了。 直到余澤的到來。 余澤的到來打破了他這么多年以來,自欺欺人、自我安慰的謊言。 他知道他自己懦弱,他知道他這是在見死不救??墒撬忠恢庇X得,他真的無能為力,他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他也沒法做什么。 但是這個時候,他突然意識到,原來他一直以來都是幫兇。他,他們,對那些事情不聞不問,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他們活在自己的孤島之上。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殘酷。 饒鐘嘉深吸了一口氣,他靜靜地看著余澤,目露哀求:“但是……但是也只是現在這一刻,小澤。往后,我會繼續閉目塞聽,不言不語。我依舊什么都不知道,我們……全都,什么都不知道。因為,規矩就是這樣,我們不會違反這樣的規矩?!?/br> 余澤沉默,他欲言又止,但是最后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他想,這樣有意思嗎? 可是他又想,這些研究員又能做出什么呢? 而此時,余澤看著這個研究員,想到這個分院中的規矩……他突然意識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為什么分院中有著不能探聽其他實驗小組的項目的規矩? ……就像是把這些研究員,以小組為單位,隔離了起來…… 是的,隔離。 從什么隔離? 病毒。 看看饒鐘嘉,他還知道那些不人道的實驗是不對的,他還認為他不能同流合污,最多只是做個旁觀者。 他實際上還沒有被感染。 這難道不就是分院的規矩帶來的嗎? 這是一種強制的手段,強制病毒與未被感染的人類分開。 這樣的手段或許粗糙,但是的確有些效果,至少這么多年來,分院都沒有像昆泰總部那樣,無可救藥地成為病毒的老巢。 但是……但是似乎也只能控制這么幾年了。 一方面,研究員們估計也要撐不下去了。雖然是以實驗小組為單位進行隔離,但是多年來只能和小組內的幾位研究員進行交流,生活上估計也不好受??答堢娂芜@樣直接崩潰了的樣子就知道,他其實已經受不了了。 另一方面,即便有這樣的“隔離”措施,仍舊有研究員看到了一些東西,并且逃了出去。 這意味著這個規矩,已經開始從內部崩潰了。 余澤說不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規矩,而且,為什么裴松泰從來沒和他講過——也許是因為裴松泰并不知道他在特局的身份。 但是……這樣的規矩崩潰的時候,其實也是一種機會。 這是一個轉折點。余澤想。 或許……這個病毒,就要進入衍化期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而饒鐘嘉也沉默著。他的眼睛通紅,似乎下一秒就要流淚了,但是他仍舊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勉強笑了出來,似乎已經完全遺忘了他剛才說的東西。他又說:“小澤,那么今天就到這里吧。我們回休息室吧?!?/br> 余澤點點頭,忍不住問:“今天不進行實驗嗎?” 他們都默契地忽略了剛才的話題。 那聲尖叫……以及,這么多年來,研究員們的不聞不問。他們都暫時忽略了。 饒鐘嘉搖了搖頭,說:“明天導師要過來,等他看了我們這段時間的研究進度之后,再決定未來的研究方向?!彼nD了一下,還是忍不住說,“其實我們已經卡在一個環節很久很久了?!?/br> 余澤怔了一下,這才想起來昨天他第一次聽聞饒鐘嘉說起分院里的規矩,就是因為饒鐘嘉覺得,如果可以和其他的實驗小組進行交流的話,或許就可以得到一些靈感,找到小組項目的下一步發展。 余澤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他想,他得和裴松泰談談。 對了,還有那個……實驗品的保管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