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逆流而上
希帕萊亞怔怔地看著手上的一份資料。 那是,某個玩家玩出來的子房結局。 他仔細查看著這個玩家的每一次cao作與選擇,每一個細節和游戲中NPC的表現,最后,陷入到前所未有的掙扎之中。 他不由得閉上眼睛,強硬地壓下一切情緒波動。 他冷靜地告訴自己,你要把這件事情告訴余澤。 你要告訴他。 告訴地球人。 你必須—— “咚咚——” 一個赫曼生物慌慌張張地敲門,行色匆忙,甚至沒等到希帕萊亞喊他進來。 希帕萊亞下意識皺眉。 他的下屬神情焦慮,原地深呼吸,喘了好幾下,才匆忙說:“殿下,我們修好了幻想探索號,但是……” “什么?” 希帕萊亞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他緊緊地盯著他的下屬,目光中投射出近乎冷酷的光——他是赫曼生物最后的防線,不得不在此強撐,即便他的手背到身后,緊緊地握握著拳頭。 “我們丟失了返航的路徑?!边@個赫曼生物含淚說,“那群遺族的攻擊毀壞了光腦中的一部分資料。我們……再也無法回家了?!?/br> 希帕萊亞怔住了,一陣眩暈陡然從大腦傳遍全身,他不由得撐住了桌子。 他徒勞無功地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但是最終卻沉默了下來。 早在離開赫曼中心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再也不會回去的準備。但是……飛船中依舊存有返航的路徑,他依舊可以抱著渺茫的希望,有一天,可以魂歸故里。 但是現在,他們失去了歸路。 從這一天起,他們,就全部都是真正的,沒有家的異鄉人了。 希帕萊亞的目光在辦公桌上逡巡著,有一瞬間,熾烈的怒火令他恨不得將這里的一切都毀滅掉。 一切—— 他已經不再擁有退路了—— 他突然看見了那份資料。 子房的結局。 他怔怔地盯著看。 ……一個,可能的未來。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 “殿下?” 他的下屬被他嚇了一跳。 那樣陰冷的笑容,似乎從來都不會出現在希帕萊亞的身上。 赫曼生物的希帕萊亞殿下,希帕萊亞元帥,高大威武高冷嚴謹,是他們的保護神,是帝國最后的屏障與強大的戰士。是帝國最后的良心。 希帕萊亞怔怔地發了一會呆。 然后那些僅存的良知與善意,令他又迅速回神。 “我們已經沒有未來了?!毕E寥R亞啞聲說,“但是,這里還有?!?/br> “這里?”他的下屬怔了怔,“……異族起源?” 希帕萊亞閉了閉眼睛,然后說:“請聯系所有赫曼生物,包括幻想探索號上的普通平民,以及,遺族……我們需要做出一個決定?!?/br> 他的下屬滿心疑惑,但仍舊恭敬地應聲。 “時間是……四個小時之后。在此之前,我有一些私事需要處理?!?/br> 私事? 赫曼生物的表情有些疑惑。 但是他隨即想起了余澤的存在。 對于他們的希帕萊亞殿下居然在異族起源找到了婚約締結者,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與此同時都覺得順理成章。 畢竟,愛情就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赫曼生物的婚約締結者,與任何法律意義上的婚姻都沒有任何的關系。赫曼生物開放而浪漫的天性讓他們得以保持這樣的關系,有的赫曼生物終生與許多同族締結婚約,而有的赫曼生物,一往情深,矢志不渝。 赫曼生物的婚約,無關家庭、金錢、后代,而僅僅只是—— 愛。 這與他們的種族天性分不開,也與遼闊而廣袤的赫曼帝國領土分不開。 很多航海家終其一生,都在宇宙中孤獨地航行著。 他可能已經走過了廣闊宇宙的角角落落,卻仍舊愛著渺小的星球上,某個居住在渺小土地上的渺小生物。 所有的赫曼生物都認為愛是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唯一能夠超脫生命與死亡的存在。唯愛永恒。 當然,這會造成很多問題。 只不過,赫曼帝國的希帕萊亞殿下,顯然不是什么濫情的人。 他甚至十分吝惜自己的愛。 至少,是在遇見余澤之前。 而即便遇見了余澤,他也沒有在短時間之內就學會如何表達自己的愛。他笨拙地、在直播間里向余澤示好與表現,卻總是被余澤大大咧咧地忽略過去,讓希帕萊亞總是懷疑,余澤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傻。 但是…… 現在,這也并不重要了。 或者說,來不及了。 余澤收到來自希帕萊亞的消息的時候,他正在和特局總部。方照臨召集了所有能來的調查員,一起研究如何找出月球病毒的源頭。 長時間的頭腦風暴讓余澤有些疲憊,他捏著鼻根,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 方照臨站起來總結說:“……現在有這幾個方向:外星人、科幻文藝作品、物流產業、游戲愛好者……還有補充嗎?” 方照臨環視一周,沒有人說話,而調查員們的表情都已經十分疲憊了。 畢竟,他們不僅僅只是討論了調查方向,還研究了一下每個方向的調查辦法與方案。 于是方照臨便說:“那么,大家先休息一會吧?!?/br> 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氣。 余澤去了小休息室,與何知少坐到了一起。 他有好久沒見到何知少了,前段時間何知少似乎是和何知多一起,共同解決了一個特異事件,所以沒怎么在特局出現。 反正何知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干了什么,也就樂呵呵地無縫參與了下一個特異事件的調查過程,就是現在他們正忙著的月球病毒。 何知少向余澤吐槽:“如果不是病毒的話,我還真想去玩一下那個游戲。全息誒!” 余澤不禁沉默。 他想,其實……他也是這么想的。 害,怎么就偏偏是個病毒呢! 氣死他了! 希帕萊亞的消息發過來的時候,余澤還沉浸在這種不太爽的心情里面。 他看了眼希帕萊亞的消息。 “關于子房的結局……有一種結局,或許我應該告訴你?!?/br> 余澤不由得一愣,回復:“什么?” 希帕萊亞發來了一張圖片。 大概是游戲實景,十分的漂亮而震撼人心。 空曠的宇宙,閃爍的星點。 余澤靜靜地看著這幅畫面,在某一瞬間,他的腦子里閃過一些凌亂的、細碎的場景。他立馬就感到頭疼欲裂,可是某種急迫的欲望令他主動去尋求那樣的特殊的感應。 他痛苦地捂住了頭,呻吟了起來。身邊的何知少嚇了一跳,連忙追問:“余澤?余澤??你怎么了?!” 余澤則陷入了一種近乎病態的瘋狂之中。 他嚴肅地命令自己的大腦,快一點、快一點——必須要想起來??! ……他忽然顫抖了一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但與此同時他也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空曠的宇宙,閃爍的星點…… 消失的地球。 在那片空曠的宇宙的中央,或者某個地方,在那些閃爍的星球的前方,或者某處周圍的角落,那里……應該有地球??! 為什么地球會消失?! 他又為什么會知道這幅畫面的象征意義。 他茫然而不自知,而何知少卻陷入了驚駭之中。 因為,余澤在流淚。 他睜大了眼睛,失神地注視著前方。他的瞳孔仿佛空無一物,又仿佛注視著某樣奇特的存在。大顆的眼淚從他的眼眶里冒出來,滴落在地上。 ——他仿佛在失去什么。 無可挽留的東西。 何知少驚慌地拿著餐巾紙給余澤擦眼淚,過了許久余澤才緩過神,他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不解地說:“我哭了?” “……”何知少下意識松了口氣,沒好氣地說,“難不成是我哭的?” 余澤訕訕地咧了咧嘴。 他承認他剛才有點情緒失控了。 他深吸一口氣,暫時沒和何知少解釋,只是又去看手機。 希帕萊亞給他發了一連串的消息。 “……在這個子房中,為了爭奪地球的歸屬權,赫曼生物與遺族開戰,最終毀滅了地球?!?/br> 余澤默然地看著這行字。 這是他根本沒有想到的……但從現實角度來說,又不是不可能。因為,在赫曼生物和遺族的面前,地球就是如此的弱小。 余澤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他又接下去看希帕萊亞發過來的消息。 “……按照計算機的分析,在10%的未來可能性之中,赫曼生物與遺族之間的沖突會波及到地球,而地球的徹底毀滅是10%中億萬分之一的概率,但是……” 但是,已經有人玩出來了。 甭管這個玩家是歐皇還是非酋。 這個子房的結局,這個未來的可能性,已經真切地出現在了現實之中。 余澤打字回復,手指都忍不住有些顫抖:“有沒有……什么解決辦法?避免這樣的未來?!?/br> “有?!毕E寥R亞十分坦誠,“那就是,幻想探索號離開月球背面——我們,赫曼生物和遺族,全部離開地球與月球。十分之一的概率……不得不消滅一個前提條件?!?/br> 那就是,赫曼生物與地球,永遠平行不相交? 余澤不禁怔住了。 與此同時,在月球之上,一個神秘的探險隊正在進行著最后的設備校準與裝備整頓。 他們總共有一百多個人,分為三批,第一批十幾個人,第二批三四十個,第三批五六十個。 他們,這群地球人,來自各個國家與地區,代表著地球明里暗里各界高層的意志與權利,聚集了幾天之內地球所能給到的資源、金錢、能力、技術…… 他們組成了一支探險隊。 他們為月球暗面的飛船而來。 地球——各國政府、政要、高層、權貴等等,一切擁有決定權的人,以及那些正在瘋狂煽動民意的“進步者”們——他們不會容許一艘奇怪的飛船,就這樣??吭诘厍虻男l星上。 那太危險了。 ……又或者,太讓人眼熱了。 所以,就算再怎樣艱難,他們都必須派出一支隊伍,去探明真相。 這是徹底秘密的行動。 就算政府高層都沒幾個知道。 更別說是特局了。 幻想探索號的外表有些破損,因為遺族的攻擊,但是整體來說,它已經被修好了。 一位赫曼生物在調試飛船光腦的時候,意外發現光腦航線的遺失,慌慌張張地離去,因為步履匆忙與無心關注周圍的情況,他無意中將飛船的艙門固定在了打開的位置。 于是,幻想探索號,毫無防備地敞開著。 探險隊三三兩兩,緩慢卻順利地進入了幻想探索號。 幻想探索號的內部突然出現了火光。 即便是高等文明的生物,在剛剛經歷了遺族的攻擊,驚魂未定的情況下,又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不得不應對一批陌生的客人……他們聰明而先進的大腦,無法保護他們虛弱而疲憊的rou體。 在某種程度上,赫曼生物與人類實在是過于相像了。 況且,許多赫曼生物都獨自呆在自己的房間里,他們什么都沒聽見,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他們過度地相信這艘飛船,不敢相信,居然有渺小的人類能夠入侵進來。 火光很快就平息下來。 探險隊中的一員,一個普通的人類,志得意滿地參觀著這艘外星球的飛船,他驚嘆于這樣的外星科技——因為忙于探險的準備工作,他無暇關注網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全息游戲。 他打量著cao作臺上的各種儀表盤,轉身的時候,衣袖上的紐扣無意中擦過了某個按鍵——飛船被啟動了,所有的燈光與按鍵都亮了起來。 人類嚇了一跳,驚慌未定地看著這幅場景。 ……發生了什么? 他后退了兩步,大叫著,吸引來了其他的人類。他們皺眉,互相打量,茫然不知所措,甚至爭吵,想找來飛船的駕駛員——但是他們不知道誰是駕駛員。 他們迅速地開始了相互指責與推卸責任。 他們礙事的武器四處亂晃,他們鼓滿的包裹擠擠挨挨,他們的四肢在空中散亂地揮舞著——他們自己都不知道,他們在這間儀表復雜而布滿cao縱桿與按鈕的房間里,做了一些什么。 當飛船陡然震動、升空、星圖亮起卻又閃爍不定的時候,他們彼此對視,沉默片刻,蜂擁跑向飛船的出入口。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進來的時候,大門敞開。 現在,飛船起飛,大門自動鎖住,無法打開。 這艘飛船——幻想探索號——載著一些奄奄一息的赫曼生物,少部分被關押的遺族,一百來個地球人類,就這樣,飛往了無垠的太空。 而誰知道他們即將前往哪里呢? ……Y先生近乎嘆息地,從遠處觀望著這一幕。 他們終究沒有成功阻止月球病毒的出現。他們沒有來得及。 并且自這一刻開始,他們就再也來不及了。 從此,幻想探索號不再沿著時間的長河順流而下。 而是,逆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