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鐘存景的家庭
二十幾年前的醫療事故。 他們始終在重復這個名詞。 如果擴展開來說,那么與這個特異事件相關的事情,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那次醫療事故,是一位醫生,因為此前發生在醫院中針對他的醫鬧事件,而故意將患者殺死在手術臺上。與耳天的關系則是,他使用了耳天生產的手術刀。 這聽上去有些奇怪,畢竟耳天與此事的唯一關系,就只有那把“無辜”的手術刀。 但是在特局不間斷的調查中,調查員將目光漸漸轉向了耳天公司。 患者是耳天公司一位員工的親屬,醫生是曾經接受過耳天公司補助的留學生。 更可怕的是,在當天,在那所醫院,其他使用耳天公司所生產的醫療器械的醫生和護士,不約而同地出現了傷害患者和惡意對待患者的傾向,只不過沒有那位醫生鬧得這么厲害。 他們之所以長久地將這個案件稱之為醫療事故,就是因為他們至今仍然不知道,那個醫生到底是因為被病毒感染而發生的“醫療事故”,還是真正的故意殺人。 畢竟在那一天,在患者死后,醫生獨自走上了天臺,跳樓自殺。 特局對這個案子調查了很久。 一方面這件事情在當初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影響,無數人都在討論醫患關系的問題,話題甚至延伸到了如何平衡事業與家庭的關系,因為這位醫生在殺人之前,剛剛與妻子離婚,似乎這件事情也極大地刺激了他的神經。 另一方面,特局始終無法確定這個案件到底是不是特異事件。他們將搜索面擴得十分大,才最終確定了耳天公司的確有問題,可是他們也不知道耳天公司生產的哪種型號、哪些批次的醫療器械有問題。 ……他們根本無從下手。 正因為如此,在后續所有與耳天相關的特異事件,全部都以U開頭,說明這個特異事件未解決,畢竟耳天才是那個大魔王,前面的所有小怪都是用來刷分的。 這些年方照臨也接觸過不少與耳天有關的特異事件,只要想到文件上U開頭、與耳天相關的特異事件越來越多,方照臨就忍不住嘆氣。 不過好在,似乎是看到了一點解決問題的曙光。 常左棠聽見了鐘存景這個名字,隨即陷入思索。 在他剛才與鐘存景短暫的接觸中,他并沒有感覺鐘存景身上有任何不妥,他覺得這家伙很正常,完全不像是被病毒感染的樣子。 當然,如果從嬰兒時期就被病毒感染,那么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但是話說回來,特局一直認為,耳天公司這個病毒的特征,是醫療器械的不定期失控,認為是病毒的源頭應該存在于耳天公司生產線的那些工人身上。 他們查了幾千幾萬號人,結果源頭反而是鐘存景? 鐘存景哪里可以接觸到醫療事故了? 常左棠忽然嘖了一聲,有些煩躁地說:“當初的特征定錯了?!?/br> 方照臨靜靜地看著他。 常左棠說:“醫療器械看起來只是一個媒介,病毒應該是某種能夠影響人的心智的東西……放大惡念?” 方照臨點點頭,卻忽然說:“我看過你今天遇到的這個案子了?!?/br> 常左棠眉頭一皺。 方照臨說:“你認為這個案子,與耳天有關嗎?” 要說有關,這個案子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耳天生產的醫療器械;要說無關,莊如艷可是耳天的員工。 方照臨說:“在得到了這兩位的消息之后,我拜托一位調查員對過去與耳天有關的特異事件中的受害者和施暴者進行了統計……” 常左棠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你又找了‘程序員’?你怎么老是欺壓他?” 方照臨嘴角若有若無地笑了一下,并沒有回應,他繼續說:“然后我們發現了一個更為顯著的特征,只是我們從前一直都沒有發現。這些相關者的家庭,都因為他們的工作而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問題?!?/br> 常左棠微微一怔,然后拍了拍手,恍然大悟道:“激化工作與家庭的矛盾?” “正解?!?/br> “那么我明白耳天的事情與鐘家有何關系了?!?/br> 另外一邊,正在安靜工作的鐘存景,忽然接到了來自父親的電話。 他的父親是位外表嚴肅、秉性嚴厲的男人,他始終努力在鐘存景面前表現出和藹可親的樣子,但那種表情扭曲毫無真心的樣子,每次都讓鐘存景有些尷尬。 他的母親是一位溫柔優雅的女士。這么多年,鐘存景從未見過他的母親有任何發怒或者哭泣的樣子。他的母親總是完美又溫柔,好像一個假人一樣,從來沒有情緒波動。 ……不,其實還是有的。 他看見了自己放在書架上的那張照片,然后恍然大悟。 有的,他出生的時候。 鐘存景從出生時就記事。很多事情他小時候不懂,可是他記住了,于是后來長大了,慢慢回味和咀嚼,那些曾經記憶角落中的塵埃就慢慢拂去,他就明白了很多東西。 他出生時難產,身體極度虛弱,從生下來的第一刻就被送往了保育箱。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母親。虛弱、蒼白。近乎絕望地看著他,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然后露出了難看的笑容。 他的父親。那時候,也是神情難看。 然后他聽見他的母親,疲憊的、冷漠的聲音,她說:“好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彼@么說,然后又說,“就這樣吧?!?/br> 他的父親沉默不語。 他的母親說:“從我懷上這個孩子開始,你睡在公司的時間比回家呆著的時間還久。你并不在意我?!?/br> ……后來鐘存景知道一種病,產前抑郁癥。 他覺得他的母親那時候就陷入了那種狀態。懷疑、不安、冷漠、偏激。 可是他依舊覺得難過。 他的母親,說她不喜歡他,還說他的父親也不喜歡他。 彼時鐘存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問題了,然后他就更知道了,什么叫做“就是這樣一個孩子”。 他不相信他的母親沒有做產檢,他們都是醫療行業出身,很了解在生育前需要做什么??墒撬母赣H不聞不問,他的母親故作不知,于是他就帶著這樣一副畸形的身體出生。 出生時他也可以做手術的,之后他也可以做手術的。 他不喜歡這樣的身體。 可是每一刻,他想要提出這樣的話時,他就會發現他的母親的目光。 那恥辱的器官,就像是他的母親曾經遭遇過的恥辱的孕期。 沒有丈夫陪伴、沒有親人陪伴。獨自地、艱難地,孕育一個孩子。 有時候鐘存景覺得,他的母親為他保留這樣的器官,是不是因為他的母親想要報復。 你也去體會一下,zigong不斷擴張,肚皮被撐得滾圓,器官被擠壓到角落,孩子從yindao擠出的痛苦吧。 你的父親不能,你能。 無數次鐘存景從噩夢中驚醒,在恍惚中仿佛看見母親陰冷的目光。 他的父親呢……他的父親,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沉默的。冷漠的。 可是對外他們又表現得很好。彼此親昵,對鐘存景也疼愛有加,有求必應。別人都覺得,鐘存景能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就獨當一面,一定是因為家庭教育十分出色。 ……但鐘存景是瘋狂地學習,瘋狂地想要逃離那樣的家庭。 可怖。 他接到他父親的電話,有那么一瞬間并不想接。 他心愛的青年躺在辦公室的里間,安然沉睡。而他不希望任何不和諧的東西來破壞這種場景。 但他垂了垂眼睛,隱忍片刻,最終還是接了。 他的父親詢問今天的殺人案件情況,鐘存景平靜地回答。他的父親關心他和余澤的關系,鐘存景就說他們很好。 他的父親說今天晚上希望鐘存景回來吃飯,鐘存景就沉默片刻,然后說,抱歉。 我和小澤有約了。他盡量用一種柔緩的語氣過度。 他的父親于是知難而退。 在掛掉電話之前,鐘存景忽然問:“母親呢?” 他從來不叫mama,叫母親。 他的父親說:“她在臥室?!?/br> 在干什么……? 鐘存景沒有問,他知道他的父親并不知道這一點。 他的父母即便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都彼此不聞不問,仿佛陌路人一樣。 掛掉電話,鐘存景低下頭,輕輕嘆了口氣,感到些許的疲憊。 里間的門忽然打開了,余澤揉著眼睛走出來,步伐拖拉,他含含糊糊地問:“幾點了?” 鐘存景下意識露出些許的笑,他說:“三點多了?!?/br> 余澤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抱著膝蓋,呆呆地望著前面,隔了好久,才說:“啊,我睡了一個多小時了?!彼杨^往膝蓋上一磕,蹭了蹭,說,“我還是好困?!?/br> “那就繼續睡吧?!辩姶婢白哌^去,語氣溫柔,他垂下頭親了親他的頭發。 余澤順勢往鐘存景懷里一靠,鐘存景無奈地抱住他,然后坐在沙發上。 余澤含含糊糊地說著什么,大概就是不能繼續咸魚下去了得好好奮斗查案之類的話。鐘存景聽不太清,可是他聽見余澤那種黏糊的、軟軟的語調,就覺得心里發軟。 余澤慢慢地不說話了。鐘存景以為他睡著了,就低頭看他。 余澤有著一張挺好看的臉,現在還殘留著些許的少年氣,輪廓還比較秀氣。他皮膚過于白皙了,有時候會讓人懷疑他的身體健康,可實際上余澤絕不瘦弱。 他的眼鏡被隨手揣在褲兜里,于是這時候就顯現出鼻子上兩塊壓痕,看著多少有些可愛。 鐘存景看著他,慢慢地就露出一絲笑。他想,他并不像他的父母那樣。 他的父親把工作看得比家庭重,可是卻在他出生之后突然后悔,開始集中精力彌補他的妻子,不然他不會在這么早的時候就把耳天交給鐘存景。 他的母親把家庭看得比一切都重,可是卻因為他的出生,天平整個兒地翻轉過來。她現在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了,每天只關注著自己的喜怒哀樂,好像生活中已經沒有這對父子的存在了。 但鐘存景與他們兩個都不一樣。 鐘存景不需要家庭。他只需要余澤。 因為,在年少的時候,余澤陪伴著他,充當了他的家庭。 那時候還有余瀾,可是余瀾和他們的性格并不一樣,余瀾是一個很有事業心的人,有時候鐘存景會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父親的影子。 于是最后就只有他們兩個。 鐘存景和余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