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伏黑惠早知道萊恩是個惡魔。 是的,他早知道。 早在他二十一歲那年受G國警方邀請前往柏林祓除咒靈,在那座古老的城堡第一次看見萊恩時,他就知道了。 那時候是冬天,他們之間的許多故事都發生在冬天。萊恩喜歡冬天,他不止一次這么跟伏黑惠強調。要說起為什么喜歡,答案時常會變,但關鍵詞通常都是“安全”。 冬天讓他感覺到安全。 他有時說因為人們很少出門,有時說因為他出門會穿得很多。有次他喝醉了,說因為他的養父死在冬天。 噢對了,伏黑惠二十一歲那年的冬天,受邀前往柏林執行的那個任務,任務中喪生的人之一就是萊恩的養父,哈里特·愛德文。 那是棟古老而富麗堂皇的城堡,位于柏林郊區,還帶著個巨大的花園。因為警戒線拉在城堡門口,伏黑惠只有下車步行進去,而哪怕是以他的速度,也花了一刻鐘才進到城堡里面。 路上他已經熟悉了任務的全部資料。 今天下午兩點三十分,柏林的[窗]發現這里有一只咒胎,初步判斷會孕育出一只特級咒靈,挾持了城堡里的四名人質。 伏黑惠看到這里時覺得有些怪異,畢竟就資料上看,這座城堡實在太大了,恐怕打掃衛生的人都不僅四個。直到他再往下看,發現城堡主人是G國著名的金融大亨哈里特·愛德文。而資料顯示這個哈里特是名十分體恤人的慈善家,因為臨近圣誕節,特地給不必要當勤的大多數傭人都放了假。 “哈里特先生每年圣誕節都會給傭人們放假?!必撠熀突輰拥漠數鼐俑ヌm克如是補充道。 伏黑惠點點頭表示了解。 他繼續往下看,想要了解剩下三名人質的大概情況。畢竟他并不像他的摯友虎杖悠人那樣仁慈,見到誰有難都會去搭把手。 幸好,到底是外界風評優秀的哈里特雇傭的人,剩下的一名醫生和一名廚師都是履歷上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人。而第四名人質已知的資料非常少,也可能是因為年少,履歷很是單薄。 伏黑惠的視線從萊恩·愛德文的親屬關系欄上的“養父:哈里特·愛德文”移開,落在右上角的白底一寸照片上。最后他得出結論,果然是領養的。 長相差距太大了。 和金發顏色淺到發白的養父哈里特不同,萊恩有一頭茂密的金茶色卷發,剛剛過耳的長度,將他那張本就小巧精致的臉龐襯得只有巴掌大。眼睛顏色也不同,哈里特是藍眸,而萊恩的眸色是一種非常靈動的湖綠色。別的地方更不消說,哈里特符合人們印象中典型的G國男人形象,粗獷硬朗,而萊恩像是更為精致的英格蘭人。 像精靈,雖然面上沒什么表情。 伏黑惠這么下了定論。 是很沒用的定論,他又在心里補充。 這次任務特殊,跨國不說,人質還太過重磅。原本各國的咒術師都很少干預別國的任務,因為怕引起不必要的糾紛??蒅國本土原本就少有咒術師,更遑論能夠輕易祓除特級咒靈的高級咒術師。而鑒于城堡里人質的重要性,當地政府立馬向日本發出援助請求,在波茨坦休假的伏黑惠才來到了這里。 伏黑惠心里明白這次任務很難善了,而這種猜測在他進門看見玄關口系著黑色圍裙的男人的尸體時得到了印證。他翻過地上的尸體確認了一遍,是那位為哈里特·愛德文工作的廚師沒錯。 接下來十分鐘,他又在二樓相繼發現了醫生和哈里特·愛德文本人的尸體。 那名醫生死前似乎正在做什么研究,伏黑惠從他的死狀得出了這個結論。因為醫生僅剩的上身趴倒在書房的桌子上,身下還壓著些寫滿東西的A4紙張,只可惜多半被血糊住了。 伏黑惠對別人的研究沒什么興趣,于是并沒有細看那些鬼畫符一樣的紙張上面是寫了什么。 而相比于醫生,待在臥室里的哈里特·愛德文的情況要好許多。他穿著浴袍,還剩下大概四分之三的尸體,只有兩條小腿失去了蹤影。 伏黑惠注意到房間并沒有他想象的那么混亂,比起醫生所在的那間書房來說。這間臥室里大多數金貴的擺件都還停留在在原處,一點沒被震倒或是刮翻。 只有一只彩色琉璃的貌似是花瓶的器具,碎裂在門邊。 好了,那么現在只剩下那個精靈一樣的男孩了。伏黑惠有了點惻隱之心,他希望男孩的尸體不要被破壞的太過離譜。 這棟城堡足有四層,伏黑惠在三樓盡頭的大會客室里發現了詛咒并祓除。而他一直檢查完下面三層都沒能找到萊恩的尸體。這讓他心里多了點希望,要知道,哪怕只救出去一個人,等在外面的跑現場的林哥哥可能就會少面臨一些上司的刁難。 他抬腳上了四樓,看完走廊東面,依舊一無所獲。于是他只有往西面走去。而在檢查過一間影音室之后,他終于聽到了一點動靜。 很輕的,小提琴的聲音,正從盡頭的那間房里傳出來。 萊恩還活著,伏黑惠意識到這一點。他踩著柔軟的地毯走到房門前,一手推開了一扇門。只一眼,饒是見識頗多的他也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間十分寬闊的屋子,白綠色裝潢。里面擺著三角鋼琴、架子鼓、大提琴、吉他、貝斯等許多常見的甚至不常見的樂器。 這里是一間音樂室,伏黑惠意識到。得出這個不僅是因為那些樂器,他還看見墻上鋪了厚厚的隔音棉。而因為正是冬天,地上也鋪了毛絨地毯。 這間屋子朝向西邊,墨綠色的窗簾大開著,能清楚看見外面橘紅色的夕陽。 屋里的人赤著腳踩在地毯上,全然不在意陌生人的來訪,肩上架著小提琴忘我地演奏。但他并不滿足于窗簾拉開光線正好的窗口,而是腳下邁著優雅的舞步繞過三角琴,轉過架子鼓,甚至朝著門口的伏黑惠滑步過來。那張伏黑惠在資料上見過的冷淡臉龐帶了分外激動的笑,近乎可以說是眉飛色舞,連帶著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也動作的格外激烈。 模糊的音樂聲沒了大門的阻礙后變得格外清晰,像是激涌的潮水撲面而來。那是首非常著名的曲子,土耳其進行曲,哪怕是伏黑惠這樣對音樂絲毫不感興趣的人也耳熟能詳。 可他很快意識到房間里的人情緒不對,于是出聲問了句:“你沒事吧?” 用的英語。 那人停在幾步開外,抬起一只眼朝他看過來。是的,一只眼。早在開門的時候伏黑惠就注意到了,萊恩的左眼被劃傷了。一條細長的豁口連接著他的上下眼瞼,這讓他不得不閉著左眼演奏。這是讓伏黑惠愣神的原因之一。因為萊恩眼上的血已經流過他的半邊臉頰滴到琴上,甚至又落進白色的地毯里,而少年全然不受影響。 好吧,說實在的,伏黑惠不知道稱呼萊恩為“少年”究竟合不合適。 因為萊恩穿著一條紅色的不規則下擺的吊帶長裙。 那是條非常紅的裙子,顏色更接近于半干未干的血跡。裙子大概是為萊恩量身定做的,可以看得出剪裁非常合身。細細的吊帶掛在少年人纖細的肩上,深V的領口開到肋骨下方。身前是及膝的長度,身后曳地,能夠完美襯托出那雙筆直修長的腿,收腰的設計還無形之中拉高了腰線。并且,剛剛萊恩繞著鋼琴旋轉的時候伏黑惠并非出于本意的看了個清楚,裙子后面是大片的鏤空,讓少年后背上那大片的紅色薔薇無可遁形。 伏黑惠想自己應該理解,這里可是開放的西方國家,正值青春期叛逆期的少年有點不尋常的愛好也很正常。畢竟他年少時候還做過不良呢,雖然那是他十五歲之前的事。而萊恩,資料上清楚的寫著他現在已經十七歲了。 “你是來救我的嗎?先生?!?/br> 估計是因為他一開始那句話說是英文,少年張口也是英文。那一看就很昂貴的小提琴被隨手扔在地上,伏黑惠聽著少年帶著愉悅笑意的聲音,幾乎就想要點頭。 但他忍住了,因為心頭徘徊不去的怪異感覺。 少年的聲音清越明朗,彎起的唇角弧度恰好。但那雙湖綠色的眼睛,曾被伏黑惠評論“像精靈”的湖綠色眼睛,包含著滿滿的,毫不掩飾的惡意。 原來不是精靈,是小惡魔,他反應過來。 “先生?你為什么不說話?” 伏黑惠冷眼看著少年充滿困惑的眼眸,他得說他向來耐心有限,不是誰都能讓他陪著演戲。他站在門口給弗蘭克打電話,視線鎖定鮮血流滿半張臉頰的少年,低聲說明了城堡里的情況。 弗蘭克語氣夸張的粗聲罵了句臟話,但他很快作出指令,希望伏黑惠守著萊恩,警察馬上就進來。 “警察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你還有時間?!狈诨堇溲劭粗倌?,這一次,那雙湖綠色的眸子里多了些真切的困惑。他抬手按了按額角,總覺得自己像是接觸到了什么富豪家的密辛。 “我是說,你還有時間換身衣服?!彼粗倌昀湎聛淼难垌?,沒什么情緒的補充,“如果你想的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