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這三天
“你去叫他出來吃飯?!?/br> “我不去?!?/br> “誒你這人?!?/br> “反正他也不應?!?/br> 李泓用力地嘆了口氣,把手里剁rou的刀往案板上一拍,氣憤地說:“為個婊子把自己搞成這樣,還是男人嗎。我去叫他?!?/br> 他們的出租屋小的很,走兩步就從廚房來到賀友祝房門口。刷著老式黃漆的木門緊閉著,呆在門內的賀友祝也拒絕交流。 三天了,李泓懷疑他已經餓死在里面了。 叩叩。 “出來吃飯?!?/br> 無聲應答。 砰砰。 “出來吃飯?!?/br> 仿佛門內沒人。 “我數三二一,你不出來我就闖進去了?!?/br> 他如同在與一面石壁交流。 黑仔和他對視一眼,兩人合力撞開了這扇房門。老舊的鎖芯摔在地上,馬上就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房內二手煙霧繚繞,竟看不太清賀友祝的身影。 隱約一點星火閃爍。 這個逼居然還在抽煙。李泓三步并兩步走到他面前去將煙頭奪下,用腳踩滅。 賀友祝仿佛這才看到他。 “你干嘛?!彼穆曇羲粏〉娜缤荒ド凹埐吝^。 “……”李泓被二手煙熏得眼疼,吼他:“你看看你這鬼樣子……出來吃飯!” 賀友祝搖了搖頭,低下頭去虛弱地說:“不想吃?!?/br> 李泓猜,這時候再怎么吼他大概也無濟于事,賀友祝不是個脆弱的人,這樣的精神狀態顯然不是普通的失戀可以解釋的。 他心里知道其實還有個辦法能讓賀友祝滾出這個死人間,但他在猶豫,猶豫如果說出口無異于再捅賀友祝一刀。所以他極力等待,最好賀友祝自己站起來,從房間里走出去。 然而賀友祝像睡過去了一樣,垂著頭,寂靜無聲。 李泓咬牙切齒。 他恨鐵不成鋼的想,也許賀友祝在被自己捅死前就會餓死,或者矯情地傷心死,無論如何還不如自己先下手。 他沉著聲音道:“媽的,老子要帶人去把那個逼打一頓?!?/br> 黑仔拉住他的袖子,李泓掙開,往門外走。他心里期望這招能奏效,又盼望賀友祝不再對那個人有所反應。 當他走到門口,賀友祝歪歪斜斜地站了起來。 李泓攥緊拳頭,黑仔在一旁嘆了口氣。 天氣陰沉,烏云沉重幾乎要壓在頭頂上。賀友祝順著街道恍惚地走著,這個點,只有一些老頭老太太在路邊溜達,幾滴雨落下來,賀友祝這才發現原來大家都打了傘,他依稀記得出門前李泓也叫他帶傘,但他系上鞋帶就忘記了,李泓讓他干嘛來著? 哦對。買鹵菜。 鹵菜店在小學邊上的小巷子里,小學在這片老居民區靠近街道的地方,賀友祝慢吞吞地往那兒走。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低血糖,此時眼睛像壞了的顯示屏,不時閃爍著銀白色的點點,下著的這點小雨帶著冰涼的氣息從他的頭皮流到額頭上,剛剛好叫他清醒些。 街道的水泥地漸漸成了深色,賀友祝繼續往前走,他覺得雨還不算太大,足夠買完鹵菜再回家。 經過小學的時候,廣播里正在放眼保健cao,這么多年了廣播的聲音還沒變,賀友祝邊走邊想,簡直像回到了十幾年前,而前日的種種像是夢境一般,醒來就煙消云散,他又重新回到現實生活了。 鹵菜店很快就到了,賀友祝買了些海帶,藕,鴨脖,鎖骨,鹵菜店飄散的香料味讓他嘴里泌出唾液,食欲回來了,整個人反倒精神些了。 買完東西,雨已經下的有些大了,賀友祝伸手試了試,覺得跑回去應該可以,而且他也想跑一跑,要是能流點汗最好。 可是沒跑幾步全身都打濕了。雨比他想象中更大,砸在身上更疼,他的頭發、衣服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好在手里的鹵菜包裝嚴實沒有透水。賀友祝突然跑不動了,剛才的興奮勁兒來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他呆愣地站了幾秒,環顧四周,看到了小學邊上的書店,決定去那里避雨。 書店人不多,老板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是來避雨的,沒再理他。賀友祝先在門口站了一兩分鐘,雨勢漸大,他覺得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便無聊地打量起書店里的書。庭中書臺上擺放著小學生們??吹淖x者意林和漫畫書,左邊墻上的書架上放著各種各樣的習題冊,右邊則是一些。 賀友祝記得自己小學時候還很愛看書,他話少,跟誰都玩不太來,看書剛好,既無人打擾家長也不會多嘴,后來他就沒時間看書了,直到學習紋身的技術才又買了些關于美術的書籍學習。 他來到右邊,醒目的位置擺放著知名的網絡,有玄幻仙俠的,也有推理恐怖的,賀友祝興致缺缺的掃視,他大約不會花錢買這些東西,只是看一眼打發時間罷了,然后他看到一本書脊全黑、上面僅有一行歪歪扭扭細字的書:,這書名詭異又熟悉,再往后看是一本叫的書。 賀友祝心里跳了一下,僅猶豫了一秒,就把書從書架上抽了下來。書是帶塑封的,他僅能看到封面和推薦語,賀友祝有點失望,但心里的好奇越發強烈,往后看,連續四本書的作者都是一樣的,他把四本書都抽下來,拿去收銀臺結賬,付了錢就拆開塑封,讀了起來。 書店有幾個像他一樣站在書架前讀書的人,他不知看了多久,再抬頭,那些人都走光了,往外看,雨勢變成零星小雨。手里的有兩百四十多頁,他已經看了一百多頁,而且還想盡快看完它。 但他突然看到手里的鹵菜,急忙掏出手機,果然全是李泓的未接來電和信息。 他趕緊回復,李泓在電話另一頭咆哮,罵他是不是死了不接電話,他的聲音太大了,賀友祝只好趕緊走出書店,他的心里還惦記著那本沒看完的書,腦子里不斷回味書里的情節,李泓罵了半天聽他不吭聲,以為他出事了,問:你怎么不說話。 賀友祝說:我馬上回來。 他這個時候已經忘記了這是戴恩寫書,也忘記了他一開始買這本書的目的——他想知道戴恩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現在心里只有一個想法——想知道劇情接下來會怎么發展。 見他買書回來,李泓和黑仔都很吃驚,因為他們都是不怎么看書的人。但隨即又找到理由自我開解了:失意之人需要看點書聊以慰藉。他們不多問,賀友祝更是懶得解釋,快速吃完飯,回到房間繼續讀起來,到了晚上八點他讀完了。意猶未盡。又上網查找網友對于這本細節上的解析,越看越覺得有趣。有一些網友還提到了別的作品,說帝乙這個作者喜歡玩愚弄讀者的把戲,經常在前段故事營造一種大團圓的夢幻感,后段突然塌陷,走實打實的現實路線,所以新人一定要小心入坑。 賀友??吹男睦锇W癢,恨不得馬上開始讀下一本。讓他迫不及待和新奇的另一個原因是,他與戴恩相處小半年,竟不知道他有這樣的一面,原來戴恩的世界觀如此現實,以至于可以毫不猶豫的讓筆下的主角在虛擬世界中被惡意折磨的死去活來,而且他冷靜又中立,描寫暴力也描寫暴力的成因,卻不做立場上的評價,在他構建的情節里,賀友祝時常陷入誰是誰非的糾結。 說明他道理都懂,可想而知,他可比自己活得通透多了,怪不得能說出那么傷人的話??伤麨槭裁催€要哭呢,哭成那樣。 別想了,賀友祝警告自己,人既然清醒了就不能再睡過去。 戴恩睜不開眼。 他昨晚哭的太厲害了,今早眼睛腫的像核桃,無論怎么用力都只能撐開一條細細的縫。而且不知怎么的,他的身體全身酸疼的厲害,像被人揍了一頓,光是屈膝下床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十分費力。他像只蝸牛一樣挪到浴室,把毛巾用冷水打濕,敷在自己眼睛上,過了一會兒拿下來,發現收效甚微。 就跟他自以為能徹底釋然的那一場大哭一樣。收效甚微。 生活畢竟不是jump漫畫,不會被打一拳或者哭一場就能幡然醒悟、勇往直前,生活是循序漸進的,痛苦和記憶都會循序漸進地消失,新的生活會重新接納他。 道理都懂,戴恩咧了咧嘴角,卻還是笑不出來。 三天后他水腫的眼睛和臉頰總算恢復正常,從外表看與往常無異,但他心里空蕩蕩的,整個人仿佛飄在空氣中,一點勁兒也使不上來。他也不去看手機,不敢看,怕收到賀友祝的信息,更怕賀友祝連信息也不給他發,甚至害怕看到賀友祝的頭像。 除了吃點飯,大多時候他都躺在沙發上強迫自己思考下一本的劇情,可是思維不聽他使喚,想著想著就又想到賀友祝了。 如今他跟賀友祝徹底完了。 一開始他是十分痛苦地接受這件事,只要一想到就眼眶發酸,但是三天過去,他已經麻木了,不如說,他心底的某一處甚至感到自暴自棄的輕松。他清楚得很,如果這是一場考試,那么賀友祝就是決定他能不能考出滿分的壓軸大題,可他死活做不出來,于是干脆把試卷撕了。 撕了就沒煩惱了。 但撕了也考不了滿分了。 沒關系,戴恩平靜地想到,反正我的生活從來也不是滿分狀態,現在不過是從妄想回到了現實中。 這么一想,似乎想念賀友祝也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事了,賀友祝已經成為了他永遠得不到的東西,那么只是想想、飲鴆止渴有何不可呢?他只剩這點回憶了,再不許他想,可太苛刻了。 從正午到傍晚,光線從白金色變為橙紅色。 落地窗上漸漸能看到戴恩的影子,夜幕降臨,戴恩干脆拿起電腦新開了個文檔。他回憶著跟賀友祝第一次見面時對方說了什么話,做了什么事,按照二人相識的時間,把所有互動都記錄下來,但寫著寫著他就煩躁起來。 因為他記不清了。 明明也只是幾個月前的事情,明明那時候自己興奮又開心,現在竟記不清了。 他跟賀友祝之間唯一剩下的那點東西也要消失了,這樣下去,他肯定會忘了賀友祝。這是好事啊,忘了賀友祝忘了一切煩惱??伤麉s覺得自己被無形的東西逼迫著。 明明,明明他都已經那么退讓了,退讓到徹底傷害了自己喜歡的人,現在卻連那么一丁點無傷大雅的回憶也不允許存在嗎,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啊。 艸。 戴恩把筆記本甩到地上。 艸艸艸。 一腳踹開茶幾。 茶幾上的玻璃杯滾到地上,啪的摔碎了,玻璃渣濺了一地,戴恩看了幾秒,重新躺回沙發,背過身去,決定無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