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小皇帝摔門出來那時候,可是驚到了庭院里云蘿綺月為首的聽候吩咐的宮人。 “陛下您這是怎么了?” “擺駕回宮!” 云蘿戰戰兢兢迎上去,被小皇帝劈頭蓋臉吼一通?;实圬摎舛?,頭也不回,她招手領宮人火速跟上。 目睹這一切的綺月驚沒半條魂兒,她風風火火推門進去稟明皇后,誰道那位佇立窗前的主子舉目眺望,連句完整話都沒給她機會說完。 獨孤毓淚眼對爬墻枝椏上頭初綻的海棠,這是她最愛的花,是朱旭煦命人栽種的名貴植株,從前看來甜蜜恩愛的象征,而今只覺得刺目的疼。 她們終究是要走向“相敬如賓”的夫妻相處,朱旭煦安穩坐江山,而她獨孤毓守在這座森冷的宮殿里,做她的幾分、十幾分乃至千百分之一。 “她是皇帝,天下誰人不依著她的?!豹毠仑勾鬼?,認命一笑,凄涼而溫柔。 · “陛下,您這是怎地了?”小陛下甩袖大步前行,宮人亦步亦趨跟著,宮道上的腳步聲低悶又悠長。 小皇帝拿淚洗過的紅眼睛瞪了云蘿一眼,步子不停,云蘿就此住口。 小皇帝獨自悶在寢殿,勒令誰也不見。時值正午,偏殿門外,云蘿被幾人圍著嘰嘰喳喳兩耳不得閑。 宮殿門霍地從內部開啟,私語聲歇,宮人歸位。 金字匾額下凜然踏出寢殿的,是褪去龍袍換常服的小皇帝。 “陛下您這是……?” “朕要出宮,都不許跟著?!?/br> “陛下您要往何處?”小皇帝舉步要走,云蘿不怕死攔了一攔,瞬間對視示弱垂眸,退幾步道,“無論去哪里,您總也要保重龍體,帶幾名親衛出去?!?/br> “不必。朕只是去找舅父下棋?!毙』实劭囍樞表膳派韨热?,“宮門下鑰之前朕自會回來,不必與太后、皇后宮里送信,更不許暗中跟隨擾朕興致!” “……”小皇帝噘嘴鬧別扭的模樣又奶又兇,云蘿在心里發笑:我的好主子,說來說去您還是離不開皇后,出宮散心也要去皇后主子娘家。云蘿追憶久遠之前小太女換裝溜出宮去尚書府找舅父訴委屈的模樣,還當小皇帝是小孩子。 誰道這“小孩子”一去無蹤影。 宮門下鑰與朝暮更替時分相差無多,金烏垂落地平線暮色降臨時,常日大開的八道宮門閉合如一。 太極宮眾人憂心忡忡,他們心事重,牽扯得紅日很快自半空下落。日落西山,圓滾滾的“金桔”缺了一角,云蘿及喜順等人這才急得呆不住,違抗小皇帝口喻去后宮找主心骨。 “求見皇后娘娘?!毕啾韧赖睦咸?,皇后待宮人親善許多。云蘿對侍衛遞了笑,如愿見到為她打開的毓秀宮宮門。 …… 云蘿被綺月領進門,撲通一聲跪倒,“皇后娘娘,出事了!陛下出宮多時至今未歸!” 獨孤毓將遮擋淚眼的書拍在案上,驚惶起身道:“你說什么?!她出宮了?帶多少人?何時出去的?” 云蘿叩頭后趕忙道:“回娘娘話,陛下午后動身的,只、只有陛下獨自……” “她可有說去往何處?!”獨孤毓從案后繞出來,攜來一陣風,激得云蘿冷汗淌過的額角發寒。她勉強回話道:“陛下說是,去找國舅爺下棋。宮門下鑰前趕回來,還不許奴婢等知會娘娘……只是奴婢們等到現在……” 日薄西山天將晚,不多時宮門下鑰。獨孤毓捏窗角在窗前沉思片刻,定了神落話:“陛下只是一時賭氣,此事暫且不要驚動太后。若是明日早朝前本宮不能將陛下請回……再請太后請出禁軍兵符……”她定一口氣,回身道:“云蘿暫且回太極宮,看好你一眾手下封鎖消息。綺月隨我回尚書府?!?/br> 聽從皇后吩咐,二人紛紛稱是。獨孤毓帶綺月回內室換裝,她束發變裝作君子,出門前留一眼給云蘿,“若真到明日請太后,你只管對太后說,午后是我與陛下先后出宮的?!豹毠仑怪粸樵铺}思慮到此,匆忙而去。 “奴婢不敢!”云蘿跪地,哽咽送別皇后等人。 背后寒風乍起,心內萌發不好的預感。 · “都說了,朕……真的,千真萬確,我家住內城,是方才追小賊出來的,怎地才過片刻就不許我入城了?!”朱旭煦憤憤,叉腰與冷面官兵理論。 帝京分隔內外城郭的皇城門口熱鬧一時,過路的白丁百姓側目,出入皇城著布衣短打的誰家家丁小廝也多是好奇投望一眼再行趕路。 “你說你家在皇城,卻無憑證,”看守皇城的官兵抬高下巴蔑視著她。不屑一顧,“身無魚符或腰牌之人,我等不能放行!” 朱旭煦還想爭取,小臉憋紅,“我、我出門匆忙忘記了這檔事?!?/br> 小皇帝離宮本要直奔尚書府的,她走在路上與奔來的馬車狹路相逢,馬匹受驚卷她一身飛塵,喜潔的小皇帝落一身埋怨,耐著性子自認理虧,拜訪岳父岳母家之前不得已改道先往裁縫鋪,當了自己的一身御用珍品的蜀錦衣,換來當下的一襲材質平平的緞衣。小豬皇帝被奔馬揚塵只是這一天流落宮外的開始,她隨后就被小賊盯上,路過街角被小賊撞到緊接著手里把玩的玉扇被盜走。 若是尋常金銀玉器多一件少一件小皇帝都不在乎,只是那扇子是龍鳳呈祥的圖樣,而且縛絲金穗子是毓jiejie親手為她編織的! 玉扇是小豬的寶貝,上朝之外每每要隨身攜帶,她急著去追,只顧著瞄準那小賊避開行人,不知不覺追出內城……追回玉扇,誰成想,被阻在皇城之外。 皇城里遍布名門望族達官顯貴,乃至皇親國戚,更作為直達皇宮的屏障,萬萬不容有失。守衛都是京畿守軍赤羽軍中家世清白精挑細選的。 紅袍玄甲、銀槍在手的守衛浮動眼前,小皇帝驀然聯系到一位她熟悉的人。對守衛窮追不舍道:“不知獨孤將軍眼下在何處?在城內還是郊外大營?朕、我要見她!” 獨孤家次女獨孤勄一力統領的赤羽軍總領京畿重地的防務。軍營駐扎在京郊。小皇帝心想她提到獨孤勄,赤羽軍的人總不會再為難她。 誰道小皇帝今日不順,頻頻失算。她眼前二人懷抱著長槍笑彎了腰。其一上下打量她,譏笑:“就憑你,想要見我們獨孤將軍?白日做夢!”另一人更為過分,橫槍在手逼迫她退開城門。 連番遭受驅逐,小皇帝委屈極了。她并未說謊,皇城正北方的禁宮是她的家,只是她當下不能自明身份,也無人信她幫她。朱旭煦在城樓下四顧,這天下這帝京無上尊榮莫不屬于她,可她因為一時負氣出宮只能在皇城之外遙遙仰望城北宮城的長天一角。 她被攔在家門之外,回不去家了…… 滿懷無家可歸之心酸的小皇帝耷拉腦袋低落離開城門樓,朝向一個巷口扎進去。不知不覺間向西流浪,穿過低矮的住房,來到西市。 昭國以右、東為尊,不起眼的西市多是番邦異國之人販售各國特產之所在。放眼西城,行人稀稀落落,堪稱蕭條。 街頭表演日復一日,初來乍到的小皇帝覺得新奇,她在西市流連好一陣,暫且忘記了獨孤毓舍棄她的傷痛以及被阻攔皇城外的彷徨,沉浸在驚險的馬術表演里。 身邊稀稀落落途經幾人,駐足同她一并欣賞戶外表演的甚少。而有幾個掩面的勁裝客在暗處頗有深意打量她,朱旭煦連聲喝彩驚嘆不已,毫不自知當下處境。 錦衣皂靴五官純善的少年人,落在別有用心之人眼里,活像是自己咬鉤的無知無畏的胖錦鯉。 魚龍混雜之地尚有良善之輩,店門口馬廄前填馬草的蒙面女子注意到臉生的素凈的小年輕,以別扭的漢化,問她是否入店一坐。 馬術表演結束茫然四顧的朱旭煦歡快應了聲,有理有節抱拳道謝。 · “老爺,宮中貴人造訪,請您往府外一敘?!?/br> 貴人?獨孤信正在書房練字,聞訊將筆鋒一收,擱置毫筆起身出門。他大步向府外,遲疑少許。宮中主子只有三個,早朝后他見過太后,偶遇皇后,莫非是陛下? 昨日因宮廷丑聞,皇后連夜被召回宮里。今晨傳出陛下偶感風寒輟朝之事,太后請她長兄尚書令獨孤信代為監政。尚書大人早朝后去復命,來回見過太后與皇后。 他猜想是陛下親臨。馬不停蹄趕去正門之外。 街角巷口有窈窕女子向這處張望。是綺月。 可以想見馬車里的貴人是他長女獨孤毓,獨孤信趕往那處,矮身鉆進車廂。 車內端坐著的正是獨孤毓。 獨孤信俯身拱手就要行禮。獨孤毓起身攔下父親?!案赣H,陛下獨自出宮了。她可曾來府上見您?” 晴天霹靂迎頭降落,獨孤信一驚,忙道:“陛下未曾來過?!?/br> 獨孤毓賺緊拳頭,垂眸緩了一息,再抬眼,目光幽深,“陛下獨自失蹤。您看,是否要嚴控京城出入,還有,密切關注諸位皇室要員皇親國戚,還有中山王那邊……請父親召回勄兒相商?!?/br> 二女兒手握京畿守軍十萬,獨孤信仔細斟酌長女這話,估摸著她要做最壞打算,他搭上女兒一雙手臂,慎重萬千道,“毓兒,這番動作下來,來日恐怕不好回頭?!?/br> 獨孤毓勾唇,眼底迸發冷冷清清的寒光,“女兒不會置母家不義,更無心于那無上權勢。只是煦兒與姑母,我勢必要守護完全的?!?/br> “哪怕傾盡我獨孤氏一門所有?!豹毠仑瓜蚋赣H打親情牌,以嚴辭佐以懇切的語調。獨孤信躊躇不定。 獨孤毓連喚幾聲父親,屈膝要跪。獨孤信將她扶起來。 獨孤大人英眉緊鎖,“毓兒,行這一步,來日若有萬一,我父女如何對得起全族老???” 獨孤毓蹙眉冷笑,一口回絕他,“父親。國將不國,何以家為?” 國將不國。獨孤毓這話極重。獨孤信驟然警覺:倘若陛下已遭遇不測或遭歹人俘獲,昭國天下岌岌可危! “臣領旨?!被砣幌胪▊€中要害,獨孤信再無疑慮,全心依仗皇后。他父女商定了雙管齊下的計劃,首要是尋陛下下落,把控內外宮城三層城門,縮小范圍挨戶搜尋。另外,飛書給獨孤勄告知異變,要她部做好回撤京城死守之準備。 父女分別兵分兩路。獨孤信回府送走三只信鴿,集合府兵便裝出門。而獨孤毓出宮已然提點過禁軍統領,若見陛下支影,送信往尚書府。 獨孤毓卸車乘馬,攜御前侍衛一行便裝去皇城門下。侍衛向守軍一番套話,打聽到確有貴氣君子形單影只出皇城。 只是那人去而復返試圖進城被他們攔在門外一事,守軍避而不語,反倒機靈的回話,只道那人方才離去,去往城西方向。 原本聽聞朱旭煦離開皇城,獨孤毓心涼半截。外城比皇城大幾倍不止。搜尋難度實在太大。暫且瞞著太后與朝臣,期限最晚是明日早朝。 只今夜幾個時辰的倒計時,明日無論如何,帶不回皇帝她只得向太后直言請罪。 更重要的事,時間耽誤越久,皇帝性命不穩。 獨孤毓留綺月帶兩名護衛等在城門下,留信給父親,她先帶人往西城尋找。 西城格局是以住宅區包圍西市。這片土地獨孤毓從未到訪過。她設身處地,倘若朱旭煦自愿離開皇城并未遭遇不測,以陛下心性,該是好熱鬧的。再者西市人多眼雜,理當親往一探究竟?;屎髱敕謨申?,分散甲隊挨戶尋人。她親自領另一隊扎入西市調查線索。 …… 原來邀請朱旭煦的女子是酒樓店家。朱旭煦踏入西域風情的酒樓,為這奇異的所見驚嘆不已。 圓頂的黃土樓內。無論是繪有絲綢之路行進駝隊的壁畫,圓拱門前垂落的流蘇的紗簾,曼妙的歌舞,別有異族風情。 最教小豬皇帝驚嘆的還是舞臺中央胡姬舞女靈巧的肚皮舞,那細嫩的肚皮在舞女身姿搖曳之間翩躚起伏,宛若活了一般。 小豬皇帝擦亮雙眼,連連驚嘆,前傾身子貼上桌沿。 臺上舞女輕紗薄裙,袒胸赤足旋身扭腰的。臺下,正對舞臺的柳木方桌沒正行倚著一人。 獨孤毓挑起紗簾進門,望見就是這情形。 看到朱旭煦背影一瞬,氣也怨的。她好端端坐在這里,不知她的臣她的兵為她行越權之事,也不在意她獨孤毓是否為她急瘋了。 “少主好興致。獨自出門竟是尋樂子的?!豹毠仑箤⒄凵群蠑n拍落在案,落下“啪”一聲驚醒小豬皇帝,冷面坐在她手邊位置。 朱旭煦見到獨孤毓,一瞬之間驚喜站起,只是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的,驀然委屈起來,念前晨間毓秀宮中她二人的爭執,小豬皇帝憤懣難消,悶哼著坐回原處。 朱旭煦心里賭氣,卻不知獨孤毓如何將將咽下酸意。 獨孤毓再開口,舞曲將近尾聲。 “隨我回去?!彼郎惤χ煨耢愕驼Z。后者與她置氣,無所謂似的哼一聲。 自她方才進門起,角落里零散幾個長袍加身的蓄須男子不時扭頭回來張望這邊。 正對舞臺這張方桌,前前后后落下有數不清的目光。 進酒館觀舞聽曲只為盡興,這般不走心的客人,實在不符合常理。而她們頻繁留意這張桌子的客人,實在教獨孤毓不安。她冷靜下來想要勸說朱旭煦隨她離開。誰道那背著妻子貪戀風月的小陛下見她這正妻半分羞赧也無,她輕聲細語來哄,人家我行我素月下花前的安于享樂。 “夜深了,主子還等您回去呢?!毙乜诙逊e氣悶,獨孤毓端著和顏悅色哄她。那位主子招呼店家要一壺果酒,端起銀酒杯,旁若無人的自斟自飲。 “你莫要太過分!”獨孤毓捏住朱旭煦提起的手腕,與她對峙,各不罷手。滿杯的酒液傾灑些許,晶瑩剔透的紅浸染在柳木桌面的溝壑細紋。仿若木桌滲透血淚。 “你松手!”朱旭煦口上倔強,心防卻塌陷掉,她想要松手,只是大庭廣眾,顧念其自己的顏面,她的毓jiejie,從前的毓jiejie慣來疼寵她愛護她,以她為尊為先,近來是怎么了……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分明昨夜,昨夜毓jiejie還是寵著她讓著她的。 酒液順著較勁的糾纏的一雙手臂蜿蜒而下。濡濕朱旭煦常服月白色衣衽與她自己的白色圓領衫。酒液染過布料,像是浸透兩團血。 獨孤毓垂眸,兩團深淺不一的殷紅綻放在眼前,無邊蔓延著。壓抑呼吸。 “跟我走!”直覺將要出事,獨孤毓憑直覺推測近乎認定余光里那幾個生面孔的不懷好意。她起身抓緊朱旭煦手腕,強硬口吻要帶她離開。 朱旭煦愣怔住,下一瞬心緒翻騰接連涌起氣憤不平。半日前狠心腸趕她走的是她獨孤毓,當下頤指氣使欺負她的還是她獨孤毓!有一瞬間朱旭煦對心愛之人生出怨懟之意,再一刻,她先于思量之前付諸行動——掙開對方的手。 誰都當她是沒長大的孩子,她受夠了這起子陽奉陰違的尊崇! 酒杯落在地毯上,沉悶滾去桌角依靠。飛濺的酒液沾附皇帝制式的錦衣常服。朱旭煦垂眼,躲避獨孤毓飽含復雜情緒的失落的眼。 “我不與你走?!毙』实蹐远ú灰?,“你也說了,我是少主,我想如何就如何的。不勞你費心?!?/br> 朱旭煦板著臉賭氣,孰不知她無心之言教愛人傷了心。 不勞費心……獨孤毓品她銳利的言辭,苦笑著在她耳邊接連道三聲好。 朱旭煦這話算是斷絕情分的,為人妻子她想要不顧一切任性離去,只是忠義將她牽絆。 她獨孤毓,或許有一日,不配做皇帝陛下的正妻,卻至死,是她皇帝陛下的臣! 一陣頭暈目眩,獨孤毓背對著她將要遠走,勉勉強強忍耐痛楚收回不自。她閉目時,聽到尖銳凌厲的利刃出鞘之聲。 一雙鳳眼惶然開啟,獨孤毓循聲回頭,抓起桌角的折扇迎向飛身撲來的大漢。 獨孤皇后自幼習武,這事,今日之前,獨孤家之外僅小皇帝知情,今日之后,知情者恐怕多幾個無名鬼。 獨孤毓武藝平平,應付三幾刺客實在勉強。小皇帝搜羅全身,并無趁手兵器抵擋一二。獨孤毓招架無力,小豬皇帝將酒壺酒樽一股腦丟過去,踏過長凳越入廝殺中。 “你還不走!” 那人從天而降,獨孤毓緊著往外推她。反被朱旭煦捉了手帶到身后?!奥犖业?!你快走!” 朱旭煦矮身躲過一招,咬牙從后腰摸出自己寶貝的玉扇。獨孤毓看她低頭不舍遲疑,沖回來,背貼著背迎敵,自她背后吶喊,“我若狠心舍下你,何必要來苦苦尋你?!” 朱旭煦反手尋到她的手,與她交扣握緊,喘息著鎮定著道:“那你不許離開我?!币膊辉S趕我走傷我心。 上挑的眼角含淚,獨孤毓在心底應了她。 門外忽地爆發洪亮的催人振奮的廝殺聲。將土樓里膠著不休的突擊戰也攪亂。那幾人對過眼神意圖逃跑,小豬皇帝殺心一起,發誓不放過任一。她追至內院,一時迷失在土墻環繞空蕩蕩黑漆漆的露天夜色下。 獨孤毓緊追而來與她并肩,警惕環顧。 鏗鏘的步伐庇護希望的火種,重燃希望。聲聲呼喚中小皇帝循聲回頭。 “陛下!”獨孤勄收劍,身負厚重鎧甲快步趕來,行禮告罪,“臣下護主不利。害陛下娘娘受驚了!” “將軍免禮?!币姷狡廾眠@位忠勇能臣,小豬皇帝總算安心。 獨孤勄直身,環顧一周,一圈平頂屋檐上并未見任何異樣,她且將心放平,再一抱拳,“陛下娘娘,請回宮罷?!?/br> 小皇帝點了頭,輕輕執起身邊人的手轉了身。獨孤毓落一步轉身。心里難安。 “這里交給你了,獨孤將軍?!?/br> 踏出內院之前,獨孤毓回首,瞥望四下。那驀然出現在屋檐上的黑影,驚顫她眼眸。 “煦兒讓開!”獨孤毓話音驚慌而起,電光火石的瞬間,光刃飛來,刺入血rou之軀。 始料不及的危急關頭,獨孤毓掙開十指纏繞的牽絆,以身為屏擋在朱旭煦毫無防備的背后。 “毓兒!”朱旭煦回身,屈膝跪地攬住搖搖欲墜的人兒。 “陛下……”利刃直入后心,呼吸都牽扯著晦澀痛楚,獨孤毓捏著常服的龍紋衣襟,低弱地喚著她的誰。 喉頭翻涌汩汩的血,模糊了她的呼吸與顫音。獨孤毓脫力倒在朱旭煦懷里,在一圈侍衛庇護下,與她道出難言的心里話:“您臨別時問起的,臣妾當下、當下回復您……陛下,臣妾后悔了?;诓辉摲湃文汶x開毓秀、宮……”她越掙扎越無力,眼前被黑暗吞噬,她攀附少年君主華服的手,頹然垂落。 沉默,無聲的悲痛洶涌幾息之后,少年皇帝呆愣的驚愕的神色潰敗,她的冷靜沉默分崩離析,朱旭煦將懷中人全力嵌入心懷,與之肌骨相抵,再無顧忌迸發哭聲。 “毓兒……!” 嚎啕之音陡然而出,震顫火把的殘光,乃至這一方天空的零星。 獨孤勄撲騰一聲跪倒。曲身前移,急切牽起垂落的手,捧在掌心,垂首低泣,神情哀慟。而她握著的纖細的手腕淺淺的傳出微弱跳動的力量。 還有脈搏!獨孤勄跪直身子,纏手搭放在無力的皓腕之上。 一息尚存! 獨孤勄撐起身,攙扶沉浸悲痛的小皇帝?!氨菹?!長姐還有氣息!趕快送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