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追述新羅

    中殿誕育了一位翁主，這個消息很快傳遍了高麗，雖然是一個翁主，然而宮中也大事慶祝，王祺給這個孩子取名為王瑤，從名字上看來，十分珍視的了，將這個女兒視作美玉。

    滿月會上，大臣們看到端坐在上面的中殿與王祺，有一些不由得便竊竊私語：

    “看起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

    “雖然生的是翁主，卻也和生育王子一樣的開心，是因為既然有了翁主，后面就可能有王子嗎？”

    “或許吧，希望不要又是十幾年后再懷妊，中殿今年已經三十歲了啊?！?/br>
    寶塔失里比王祺大一歲。

    王祺坐在御座上，下方眾人的神情一覽無余，他可以猜到大家在議論著什么，在這里面，只有母舅洪彥博的表情最為坦然，與其他人那種鬼祟竊笑的面容相比，舅舅的態度讓自己此時此境感到了一種溫暖，自己能夠信任并倚重的人啊，實在太少了。

    太后與舅舅都并不知道這個孩子得來的真相，然而經過慎重考慮，太后終于贊同將王瑤培養成儲君，雖然也曾經疑慮重重，“只怕會招致眾臣的反對吧？高麗的臣民會是怎樣的意見？”

    王祺微微冷笑：“那些大臣，他們連我尚且不滿，要想讓他們滿意，除非是他們自己成為高麗王。至于臣民，許多人都已經成為權門的奴隸，對于這種處境，她們究竟是怎樣表示反對的呢？”

    洪太后想了一想：“先不要聲張，一定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而且孩子現在還太小?！?/br>
    在這個時代，嬰幼兒的夭折率相當高，即使是王室翁主也不例外，還是等孩子再長大一些，強壯一些，再發動這個議程。

    洪太后之所以這樣決定，倒不是因為想到了善德女王，她最直接的出發點就是，王權要掌握在自己血統的后裔之中，王祺是自己的兒子，他與中殿的女兒是自己的孫女，雖然王室繼承的制度已經相當周密，比如這一代高麗王如果沒有兒子，可以從宗室子弟之中挑選繼承人，然而無論是對于自己，還是對于王祺，那都是“別人的兒子”，與王祺的確是有血緣關系，但是與自己毫無瓜葛，自己充其量是“法律上的祖母”，而不是血緣關系上的。

    那些王子各自都有自己的雙親，又不是自己這邊自幼撫育的，感情難免淡薄許多，另外如果過繼了旁支子弟，他們的父親封為大院君，身份便格外不同，很可能借此與王祺爭權，那樣王祺的權力基礎便出現了很大的裂痕，連帶自己的地位也不會那樣鞏固，因此權衡利弊，洪太后還是決定搏一搏。

    既然做出決定，洪太后便召了自己的弟弟洪彥博，四個人一起商量這件事，洪彥博一聽，就吃了一驚：“殿下，雖然這一位是個翁主，然而將來莫非真的不會有王子了嗎？”

    王祺搖頭：“舅舅，不會再有了，只是這一個孩子，中殿的身心已經遭受重創，不能想象倘若有第二個孩子，會是怎樣?！?/br>
    洪彥博緊皺雙眉，好一陣才說：“既然如此，那么一定要尋找一個妥善的機會，才好推動此事，然而還有未來的子嗣問題，大臣們難免要說話，如果翁主不生育，那么王位在幾十年后仍然是一個問題，假如翁主生育，公主的孩子究竟是王族后裔，還是應該屬于臣籍？”

    洪太后道：“無嗣也就罷了，反正可以過繼，假如阿瑤生育，那么孩子當然屬于王族，效仿金春秋的前例，莫非女王的孩子，還要歸屬臣家？”

    金春秋是新羅第二十九代王，他的母親天明夫人乃是善德女王的meimei，雖然如此，卻是以母親的血統而成為王族，最終登上王位。

    寶塔失里坐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聽到她們討論至此，雖然表面上仍然水波不興，心中卻已經微微一笑，太后等人真的是很認真啊，阿瑤還沒有滿月，便連她二十年后的事情都已經考慮到，這一個計劃眼看越來越周密了，這些年來，自己雖然也在學習高麗的歷史，然而終究不如洪太后等人精熟，自己倒是對中原的往事更加熟悉一些，此時聽洪太后引經據典，理論依據眼看已經補充完整，之后的便要看自己這一邊王權的力量。

    四個人在這件事上，可謂有志一同，寶塔失里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繼承王位，除了要保證自己的地位，她也不愿自己付出巨大代價，千辛萬苦生育出來的孩子只因為是一個女兒，從此便排除在世人的視線之外，自己唯一的孩子啊，怎能不竭力為她的未來而籌劃？自從立下了這樣的志愿，寶塔失里便振作了起來，有了嶄新的奮斗目標，讓她感覺有了力量。

    消息傳到紅海津，洪麟望著窗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真的很慚愧，即使背叛了王，終究是讓中殿失望了，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中殿幾乎是剖開了身體，生育的卻是一個女兒。自己遠在紅海津，雖然在別人看來，似乎是有些凄涼了，不過能夠遠離宮廷那個銘刻著過去復雜尷尬關系的地方，倒是讓自己能夠放松一些，可是中殿日日都處在深宮之中，她又能逃避到哪里去呢？今后的漫漫長日，又該怎樣度過呢？

    洪麟正在想著，忽然有人來稟報：“大人，海邊有船來了，不知是些什么人，哨所處覺得有些古怪，看樣子不像是漁船?！?/br>
    洪麟一聽，登時警惕了起來：“有聯絡過嗎？是商船嗎？”

    “不曉得?！?/br>
    洪麟馬上站起身來：“召集一個小隊的騎兵，跟我到岸上查看情況?！?/br>
    洪麟穿戴上黑色的皮甲，那還是健龍衛的皮甲，雖然觸目驚心，洪麟卻仍然將它帶了來，畢竟宮中的手藝，質量非常好，自己在此擔任守備，很可能要出戰，保護好身體還是重要的，然后他出門騎上那一匹從開京帶來的馬，帶著二十幾名騎兵，便來到海岸哨所旁，舉目向遠方一看，那船已經接近岸邊，哨所里的人放開喉嚨叫著：“喂！你們究竟是什么人？快說出來呵，否則要放箭了！”

    這時船已經靠岸，從那上面紛紛跳下來的，是一群形貌稀奇古怪的人，有的人頭上插著鹿角，有的插著牛角，臉上抹著各種顏色，身上披掛得花花綠綠，手里都提著刀，一陣震懾人心的海螺聲在空曠的沙灘上響起，聲音如同鬼叫，洪麟立刻就明白了，倭寇！

    他立刻大喝道：“點狼煙！”同時號令士兵，準備迎接對面倭寇的第一波沖鋒，要在援軍到來之前，將倭寇暫時攔阻住。

    哨所的士兵彎腰便拿火石去點那一堆蘆葦紅柳，然而正在他敲擊火石火鐮的時候，一支箭射過來，正扎在他的額頭，哨兵應聲而倒，旁邊他的戰友也給紛飛的弓箭射中了咽喉，兩個人都倒在地上。

    洪麟并不知曉這邊的情況，指揮馬隊迎著那幾十名倭寇便沖鋒了過去，倭寇的人數顯然比高麗騎兵要多，足足有六七十個，然而卻主要是步兵，洪麟所部都是騎兵，自從他來到紅海津，雖然時間并不是很久，然而整飭軍紀，cao練嚴格，各處哨所的戰備物資也齊備，警備十分嚴密，因此雖然是二十對七十，洪麟自信應該還能夠抵擋一陣，然而就在他率隊抵抗的時候，哨所的狼煙卻遲遲沒有升起。

    洪麟揮刀砍倒一名倭寇，轉過頭來望向哨所，那上面沒有一個人影，這時他終于知道，哨所的人大概已經給對方解決掉了。

    洪麟大聲喊道：“李奇，你快去哨所點狼煙！”

    一個士兵應聲調轉了馬頭，向著哨所方向疾馳，一路揮動馬刀左右劈砍，殺傷攔路的倭寇。

    洪麟這邊且戰且退，仗著馬匹的速度，與倭寇拉開一段距離，然后再回身沖鋒，王祺送給洪麟的這一匹馬，確實不愧精挑細選的良駒，即使面對敵人的利刃，毫不退縮，如風一般沖向前面，釘了鐵掌的馬蹄從空中重重地踏下去，即使再怎樣勇悍的倭寇，面對這沉重的馬蹄，也要暫時避讓，否則那馬蹄可以踢碎人的腦袋。

    洪麟多年練就的武藝，這時終于顯露出真正的價值，雖然是自幼苦練，然而洪麟的實戰經驗并不很豐富，真正生死相搏的，就是碧瀾渡那一次，還有帶領軍隊解救滿月臺那一回，這一次是第三回，縱然如此，好在不是完全陌生，因此面對一眾倭寇，并不慌亂，這些年所讀的兵書也沒有白讀，指揮得當，因此雖然人數偏少，危機重重，卻并不是給人家泰山壓頂，還能夠應付。

    這時，哨所的狼煙終于冒了起來，棕黃色的濃煙直沖半空，洪麟看到狼煙，心道總算點了起來，李奇乃是一個善戰的人，應該可以維護好狼煙的，雖然如此，也要防范倭寇派小隊過去熄滅烽火，要攔住他們才是。

    洪麟在這里一邊沖殺，一邊左右調度，縱然只是二十幾個人，只要運用得好，卻也如同一支中型部隊一般，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

    洪麟在這里頑強地支撐著，遠處終于傳來隱隱的吶喊聲，洪麟砍倒一名倭寇，回頭放眼向遠方一望，一陣煙塵騰起，是守備的大批部隊來了。

    洪麟心頭剛剛一松，忽然只聽一聲爆炸聲，一枚子彈穿透皮甲，射進了他的右肩，洪麟在馬上晃了一晃，幾乎栽落，他強撐住身體，將刀交到左手，繼續沖鋒，然而很快，他的腿部又中了一槍，這一下可能是正打在大腿動脈，洪麟只覺得自己的血液飛快外流，身上的力氣很快削弱，終于栽下馬來，頭部正撞在一顆石頭上，洪麟瞬間便暈迷了過去，在他昏迷之前，耳邊朦朧聽到了一陣遙遠的吶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