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碧瀾渡

    春季里的碧瀾渡風景十分優美，山崖上綠樹紅花，碧綠的江水蜿蜒流過，遠遠望去仿佛一幅粉彩山水，色彩并不濃烈，十分淡雅雋永，然而對照卻非常鮮明，具有典型的高麗美感，是開京附近有名的游春勝地，每年春天，王室貴族也很喜歡到這里來游玩。

    江邊的一座木亭里傳來悠揚的樂聲，一群人正在奏樂賞春，亭子門前的兩根柱子上還掛著木質楹聯，上面寫的都是漢字，左邊寫的是“清夷含和吐明廷”，右邊則是“浩然沛乎塞蒼冥”，文句十分的宮廷體，字跡也很端正，雖然如今是元朝的藩屬，王室貴族多數兼修蒙古文，然而這么多年來，高麗漢化非常深，宮廷之中隨處可見漢文牌匾，連此處的名勝也是如此。

    一個女子的聲音悠悠傳來：“春天的暖陽真舒服，”

    一名男子“嗯”了一聲，笑道：“我們早該出來走走?！比缓笏朴兴械卣f：“來到宮外，感覺真好?！?/br>
    寶塔失里望著前方，微微一笑，雖然只是暫時擺脫了宮廷，然而能夠離開那一小方牢固的禁區，出來透透氣，也是好的，來到這山水自然之中，似乎人世間的種種糾葛就真的遠離了，也可以短暫忘記自己的使命，遙遠的故鄉大元啊，最近傳來的消息愈發令人擔憂。

    王祺拿過酒壺來為寶塔失里倒了一杯酒，寶塔失里點頭致意，在這樣的場合之中，兩個人表現出來的氣氛還是十分融洽的。

    王祺轉頭看到了寶塔失里胸前佩戴的赤金紅瑪瑙香盒，含笑說：“那香盒好久沒看到了，中殿戴著它十分好看?！?/br>
    寶塔失里一笑，道：“殿下還記得它？”

    “這不就是王后從元朝來時，帶在身邊的香盒？至今仍香氣四溢，真神奇啊?！?/br>
    寶城站在寶塔失里身后：那是因為經常更換里面的香精油。

    寶塔失里又是一笑，這個男人倒也并不是完全沒有心的，竟然留意到了自己的香盒，而且這么多年一直記得，只是不知此時擔任警衛職責的洪麟會是什么樣的心情，好在洪麟倒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應該不會太過糾結。

    寶塔失里并不是個幽居深閨的哀怨女兒，她自幼馳騁草原，只是后來到了這高麗國的王宮里，才如同鳥兒進了籠子，雖然那籠子是金子做的，因此她的心志并不糾纏于情愛，為了男人的戀情輾轉反側，不住悲吟。寶塔失里自己就是一個女人，因此她不會用那種神秘的目光去凝視女性，給她們加上玄奧迷離的注解，與其說女子天性多情，不如說她們除了感情一無所有。

    王祺對她并無愛意，這件事她早已明白，也并不曾怎樣傷感，不過王祺雖然并不愛她，卻十分尊重她，兩個人在一些事情上很能商談到一起去，因此關系也是不錯，雖然不能zuoai侶，然而朋友的關系或許更穩定一些，不像戀人之間那樣變化多端，因此她也十分恬然從容。

    這時王祺說：“中殿，為朕唱首歌吧?！?/br>
    寶塔失里微微有些疑惑，“噢？”了一聲。

    王祺笑著說：“王后在燕京時，不是有喜歡唱的高麗歌謠嗎？”

    寶塔失里一笑，說：“只是一些小曲，難登大雅之堂?！?/br>
    王祺的笑容更加溫煦，轉頭笑著對洪麟說：“洪總管，你呢？想聽王后唱歌嗎？”

    寶塔失里心中微微有些發笑，這個男人雖然是高麗的王，然而對于人情世故卻十分懂得，很用心協調關系，手法也十分圓融，如今三人之間的境況十分微妙，還略有些尷尬，起碼在表面上，洪麟被排斥出親密關系之外，因此王祺就用這種方式將他變相拉進來，融入這樣一種親厚的氛圍。

    洪麟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還是含笑道：“是的，臣當然想聽?！?/br>
    樸承基守衛在一旁，本來是目不斜視，此時聽到這樣的對話，雖然臉上仍然沒有露出任何表情，心中卻已經暗暗冷笑，人的命運就是如此不同，有的人明明非常努力，卻總是得不到注意，而有的人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把一切都送到他面前。

    事實上要說王半點沒有注意到自己，那也是不公正的，畢竟王任命自己為健龍衛的副總管，他看到了自己的能力與忠誠，然而除此之外，王卻什么也看不到了，一雙眼睛只放在洪麟身上。

    此時王祺轉過頭來對寶塔失里說道：“你看，洪總管也想聽，那么，就請唱一首吧?！?/br>
    寶塔失里至此便也沒有再推辭，她本來就不是個忸怩的人，于是便拿過琵琶來，一邊彈奏一邊唱道：“君將遠行去，留我獨一人。我將若何哉？若君離我去。吾自悲，望君歸，我若悲顏，恐君不歸，我所愛……”

    歌聲悠長纏綿，十分觸動人的感情，洪麟不由得微微側過頭來看著中殿的側顏，這是他第一次聽王后唱歌，中殿給他的感覺一向是雍容莊重，似乎面對任何事情都不會動搖的樣子，沒想到也有這樣纏綿的情感。她遠離故國親人，可以說是孤身一人深處宮中，雖然有兄長太安公一起來到高麗，然而在宮廷之中畢竟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又沒有生育，處境其實也是十分的困難。

    想到這里，洪麟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種慚愧之意，雖然他知道，以中殿的個性是不需要自己的同情的。

    就在這時，忽然一支冷箭正射中一個正在倒酒的內官，那名內侍立刻一頭栽倒在桌案上，臺面上的盤碗酒具全都碎裂一地。

    周圍的宮女內官一陣驚呼，然后便是一陣利箭射了進來，王祺連忙拉著寶塔失里蹲了下來，洪麟則一把將桌子掀翻，當做一面盾牌護住前面。

    木亭之中的人紛紛中箭倒下，當做護盾的桌面也被鋒銳的箭頭射穿，可見對面的刺客使用的是強弓，力道十分強勁。

    王祺連忙轉過頭來問洪麟：“你還好嗎？”

    洪麟點頭道：“我沒事，殿下?！?/br>
    這時領隊在前方警衛的瀚白大聲呼叫兵士：“擋住他們！”

    洪麟也站起來高聲叫道：“保護殿下！”

    一群蒙面刺客從掩蔽后面跳了出來，蜂擁而上，這些人顯然是受過嚴苛訓練的死士，身手十分悍勇，簡直是不顧生死，一時間前方的鐵甲軍兵紛紛倒地，防守的職責就完全落到了內層健龍衛的身上。

    瀚白和任寶吶喊著帶頭迎了上去，這時另一批刺客從后面沖了上來，守在亭子后面的健龍衛也起身迎戰，前方甚至有刺客沖破了健龍衛的防守逼近了亭子，守在亭子前觀察戰場的樸承基也拔劍廝殺，洪麟眼看情勢危急，對內官頭目說了一句：“趕快保護殿下和中殿離開?！?/br>
    王祺冷冷地看著場中的局勢，命令道：“把劍拿過來?！?/br>
    洪麟一驚：“但是……殿下！”

    王祺回頭沖著內官怒喝道：“還在等什么？把朕的劍拿過來，然后保護中殿離開！”

    寶塔失里這時猛地甩掉外面艷粉色的累贅長裙，露出里面的利落勁裝，從侍從手里拿過一把劍來，昂然道：“我的祖先是阿剌海別、阇阇干，蒙古的女兒絕不會畏懼刀劍，長生天會保佑我們的?！?/br>
    洪麟失聲叫道：“中殿！”

    他本想再勸兩句，然而此時形勢萬分急迫，已經有死士沖到門邊來，洪麟手持寶劍就沖過去抵擋，亭子周圍一片混戰，然而終于有刺客沖進了亭子，王祺與寶塔失里聯手揮劍格殺，洪麟一顆心差一點跳了出來，他料理了眼前的敵人，立刻沖入亭子，這時一名刺客朝著王祺拋出一把匕首，洪麟來不及提醒，縱身跳起用身體擋住了匕首，那匕首正扎在他的左臂上。

    王祺頓時大怒，搶步上前一劍刺入刺客腹部，然后幾步趕到洪麟身邊，扶起他來緊張地說：“洪麟，洪麟，你怎么樣？”

    寶塔失里則持劍眼望四周警戒著。

    洪麟站了起來，他臉上沾著血跡，有些恍神地說：“是……殿下?！?/br>
    這時又有新的刺客闖入，寶塔失里已經迎了上去，洪麟立刻撿起劍來過去幫助中殿。殺手們接二連三進入木亭，眼看洪麟與一個刺客僵持在一處，王祺上前便砍斷了刺客的雙腿，然而當他轉身的時候，另一名刺客則將劍尖刺進了他的小腹。

    洪麟眼睜睜看到了這一幕，頓時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發狂似的砍斷了刺客的手臂。

    當場地中終于平靜下來，剛剛力戰了一場的健龍衛們渾身是血精疲力盡之中，忽然聽到中殿與洪麟呼叫王的聲音，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亭中，一臉的不可置信，眼前的場景讓他們感覺更加脫力了，就連一向最為穩重的樸承基也不由得神情陡變，莫非一場殊死廝殺之后，得到的竟是這樣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