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與秋書
與秋書 他已近不惑之年。 一生勤政,未敢怠慢,不曾辜負先帝對他的期望。 秋季轉涼,終究是人,他也會累,會病,一時不注意,就倒下了。 年輕時透支的一切,都盡數報在了如今的身軀。 他難得無事可做,躺在榻上,忽感悲愁,覺得自己老了。 或許是病了,或許是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咳咳……”他疲倦的閉上眼睛,身子熱得厲害。 因不喜人湊近,宮人都在殿外候著,整個大殿只剩下他一人。 夕陽從窗樞灑落,一室暖黃。 他不喜自己這般躺著無用模樣,起身披衣,推開了屏門,“吱呀—”一聲,一陣秋風吹來,將他渾身的熱意吹散了些,又覺得冷。 他用狐裘蓋在身上,躺在那張長椅中,看著屏門外的竹林。 他從未讓自己松懈過,此刻亦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又不想躺著,看著那片竹林,遍地枯葉,枝干已經光禿禿的,唯掛著幾篇殘葉隨風搖拽。 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幾個與他有血緣的兄弟。 竟只他一人活了那么長時間。 他這一生,好像什么都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沒有。 唯與親情無緣。 他有結發之妻的皇后,更有兩位貴妃,三個孩子,怎會無緣? 但他心無波瀾。 皇后也好,妃子也好,孩子也罷,都是任務,是他傳承血脈的職責。 那他們呢? 他只是粗略一想,心中一沉。 無端的恐懼爬上他的心緒,他好像……記不得他們的音容笑貌了。 這才過了多少年,怎么會忘了呢? 他努力的想要記起來,可記憶里都是模糊的。 無妨,他有畫像,總能記起來的。 皇室向來有畫像的規矩,他起身去翻找,半天毫無結果。 怎會如此,一張都沒有。 他茫然的站在那里,忽而想起來。 是了,他當初命人燒了有關他們兩個人的一切,自然連畫像也不留。 甚至徹徹底底的抹去了他二人存在于世的記錄。 只因謝景勉臨死之前懇求,放他們自由。 “他們死了,想來也是不想與謝家人有什么干系,我怕他們地底下還要遭人欺負,皇兄,臣弟求您,把他們除名罷?!?/br> 模糊的記憶好似清晰了那么一刻。 謝景勉那一年傷痕累累的回來,就一病不起,臨死前求謝云歌將他二人從皇室除名。 謝奕安一夜白頭,也求著他應允。 其他人也紛紛求他。 于是他命人燒了畫像,燒了金陵臺,從此抹去謝長淵和謝元衡存在的一切。 而后,謝景逸不治而亡,謝奕安遠走邊疆,戰死沙場,謝云嵐游戲人間,最后消失,謝滄瀾只撐了三年,也走了。 這偌大的皇宮,只有他留在原地。 他曾命人去找謝云嵐和謝滄瀾,最后都不了了之。 謝云嵐入了佛門,他說他要贖罪。 謝滄瀾下落不明,隱約聽說他出現在江湖中。 他依然在這里,高處不勝寒,多少次去尋,并無他們的身影。 藏文館一夜起火,將歷代存留的畫像與文籍燒的一干二凈。 他連這點念想都沒了。 說不上失望還是遺憾,只是空落落的。 他就那樣坐著,直到睡過去,一夢經年。 舊人的音容笑貌逐漸清晰起來。 一年宮宴上,燈火輝煌。 謝元衡因被謝云嵐說了一句貌若好女,兩人差點在宴筵上打起來。 他們那時候還未真正為奪嫡撕破臉皮,彼此還算有些感情在。 況且作為兄長袖手旁觀看兩個弟弟打起來,像什么樣。 便都好言相勸。 謝長淵護短,插進去,局面更亂。 最后彼此帶著怒火分席而坐。 不知怎的,謝云嵐當眾起哄,逼得謝長淵不得不當眾演了一出劍舞。 他那日穿著繁瑣的禮服,一出劍舞,剛柔并濟,驚艷了整場,京城一度傳出,“郎君一舞驚傾城”的美談。 事后他回宮的路上,看到謝元衡和謝長淵將謝云嵐拖到角落里痛打。 他那時心想,竟還懂得避開臉……更多的是新奇。 謝長淵這些年帶給他的感覺,從來都是更為沉穩的一面,原來也會這般少年氣。 受了委屈當天就報,一天都等不得。 見到他后,竟還自然切換到“九思君子”的模式,不見之前的粗俗形態。 或許是從那一刻有了不自知的情緒,他比以往更關切那個人。 當他暴露了麒麟的身份后,一切都失控了。 他從那聲聲泣血的怨恨里驚醒。 不知何時下起了雨,將那枯葉打得簌簌做響,將這秋意襯得更凄涼荒蕪。 他起身關了屏門。 除了他,這一輩中,竟無一人葬在皇陵。 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在愛不自知,錯在當時堪不破。 何以辜負君。 奈何情長盡,一把相思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