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里,沒有我想得到的東西
帝都冬天的早上還是一片漆黑。雖然主干道上還有些許光線,但只要拐進任何一條小巷,立刻就是伸手不見五指,連豆大的燈光都看不到。 叢云皓開著車,生硬地抑制住疲乏的困意。 他終于理解了溫悅鐸說的“回家”為何意。 大約因為小區樓間距離太窄,大門也是緊閉的鐵門,竟然像個堅固的小小城堡,樓層旁邊又豎著墻垣,一看就是當初的建筑設計沒有做好。凌晨5點,樓房里不要說燈影,就連人聲都漏不出來,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墻壁在黑暗中默然延續。在那墻與墻之間曲折綿延,建筑工修一半就拋下的土路。 叢云皓手腕搭在方向盤上,以前竟然沒發現這個地方如此狹窄壓抑。 “車開不進去,你把我放外邊吧,出來再會合?!睖貝傝I坐在后座,看不出表情,語氣淡然。 “你為什么坐后座?”叢云皓開車極其穩當,穩當到心緒不寧。那無休無止的黑暗過于濃密,又過于寂靜,讓他會在不知不覺間生出莫名其妙的猜測。比如,這人會不會直接從黑暗中消失了,拋下他再也不回來。 溫悅鐸的輕笑飄散在靜謐的空氣里,“我看過一個說法,出車禍的時候副駕最容易遭殃?!?/br> 叢云皓蹙眉,卻仍壓著情緒,“怎么說?” “哦,大致就是司機遇事的瞬間肯定會躲避,那么他潛意識地就會扭轉方向盤到有利于他的方向,所以當司機轉向有利于他的一邊,直面沖擊的就是副駕?!?/br> “你不信我?”叢云皓的手指攥緊了方向盤,即使知道這就是個無稽之談,也忍不住將自己代入進去,“我不會讓你有危險的,我會保護你的?!?/br> 外邊的陰影落在溫悅鐸半邊臉上,即使早就不相信這個詞了,他還是在這一刻有脊梁發麻的觸動。他轉過臉對著窗外,“我剛才是開玩笑,坐后邊兒寬敞?!?/br> 到了小區外,叢云皓還是跟著他下車了。 “你不想讓我進,我可以不進。但我要在門外等著?!眳苍起┠樕娌畹剡f給他一包鼓鼓囊囊的早餐袋,溫悅鐸捏了捏,大致能判斷出里邊有盒牛奶還有個橢圓狀的東西,遞過來時還散發著熱氣。 難以言喻的情緒充斥在溫悅鐸心中,讓心口那東西跳得愈發詭異。 “好,我上去了?!睖貝傝I率先推開貼滿廣告的單元門,另一只手攥著早餐,動作經過千錘百煉早就十分自然。沒有心動,也沒有緊張。 叢云皓跟著他邁進去,走過幾層逼仄的樓梯,到了門口。 房門打開的瞬間。叢云皓簡直驚呆了,里邊的設施和他上次來時幾乎一模一樣,毫無變化。溫悅鐸刻意將所有東西留在了這里,家具,桌布,植物,畫板,甚至原來的電腦。 什么都沒帶走,怪不得新家那么空。 眼前的情況一度讓叢云皓猜測,按照某些藝術家的怪癖,溫悅鐸要把這里設置成一個大型的袖珍屋子。 “進來吧,有點臟?!睖貝傝I把門開大了些。 “你真的讓我進去嗎?”叢云皓囁嚅,想起以前在這里發生過的讓他恨不得錘死自己的事情。 溫悅鐸沒再說什么,直接去了臥室,窸窸窣窣整理東西。 叢云皓探頭探腦半天,還是跟進來了。他一開始還有所收斂,之后看看這,碰碰那,在電腦屏幕前駐足觀望。這臺電腦幾乎是和簡陋的家唯一不匹配的東西,從型號上看就十分高端,銀白色的邊緣,屏幕寬大,鼠標都是順應畫圖方便形狀高聳的,旁邊還用高檔防塵袋裝著個畫圖專用的壓感筆和數位板。讓叢云皓不由得幻想,這人認真工作時究竟是什么樣? 溫悅鐸的手指又細又白,如果不是聽叢云祎說過,他簡直難以想象這雙手創創造過多少藝術品。 “我需要調些資料,你最好回避一下?!?/br> 清冷的嗓音將叢云皓喚回現實,他轉身,溫悅鐸抱著個筒狀的東西,正神色警惕地看他。 “好?!眳苍起﹨葏葻o言地去里邊的臥室回避,溫悅鐸舒了口氣,打開電腦。他沒有取出任何東西,反而將上邊的cao作記錄全部刪除,包括原先練筆的畫稿,在網上接的商稿都處理地干干凈凈。 溫悅鐸突然神色一頓,關了電腦朝叢云皓所在的臥室走去,看到里邊的情景臉色鐵青,“誰叫你亂動我東西的?” 叢云皓閃避不及,手里拿著的東西飄落下來,是張未寄出去的商稿。 上邊的人物都經過了漫畫式處理,身著黑色沖鋒衣的男人緊緊抿著嘴,外套防彈服,正蹲下來抱著一個金色大波浪的女人。他身形壓低,右側肩膀內攏,一只手抱著人,另一只手護住女人的頭部,擋住了漫天砸下來的建筑碎片。頗有種英雄救美的浪漫色彩。 女人是溫悅鐸根據顧客要求進行再創造的,而一旁的男人,即使刻意省減了些筆觸,光憑眼睛和輪廓也能一眼看出這是叢云皓本人。 “對不起?!眳苍起╋@得有些手足無措,飛速將畫稿拾起來,猶猶豫豫地問溫悅鐸,“你畫的是我嗎?” “給我?!睖貝傝I眉頭蹙起。當時微博接商稿還需要寄出打印件,他為了不損壞畫稿,還在畫面重疊紙的面上加了一張白紙,防止畫面因摩擦而掉色或串色。結果顧客遲遲沒告訴他地址,這張畫就一直半掩半露地放在了牛皮信封里,夾在一堆畫冊之間。 叢云皓不想給,耍無賴,“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br> “是,沒錯,在銀灣安羅橋那次?!睖貝傝I眉毛一挑,淡然地說出實話,“當時你不是英雄救美了嗎,有你的粉絲讓我畫商稿,我就接了?!?/br> 只言片語間,叢云皓才想起這碼事,當時軍部緊急出任務抓捕恐怖分子,恐怖分子在無法逃脫的情況下催生出變態心理,非要炸橋,所以搞了這么一出。如此推算,他和溫悅鐸當時還是針尖對麥芒的關系。 叢云皓更局促了,“這幅畫還有用嗎?” 溫悅鐸哂笑,“沒用了,顧客已經把錢打給我了?!?/br> 叢云皓突然好奇地抬起頭,“多少錢?” 溫悅鐸比出個手勢,薄唇輕啟,“800塊?!?/br> 叢云皓沒好意思說,但是憑截他比較自戀的心理和這幅畫的畫工,至少也不應該是這么點錢。 溫悅鐸似乎看出了叢云皓的意思,輕笑道:“我當時沒錢啊,被羅檸畫室辭退,又被叢處窮追猛趕的,只能線上工作了唄?!?/br> 聞言,叢云皓更被壓得抬不起頭,只是輕輕捏著畫不撒手,“沒用的話,能不能送我?!?/br> “不能?!睖貝傝I斬釘截鐵地拒絕,“沒用的東西就應該扔掉或者毀掉,不是嗎?” 叢云皓還是不給,這是溫悅鐸畫的他,他有點舍不得,“沒人送過我我的畫像,你就當是扔了行不行?!?/br> 溫悅鐸眸色漸深,“那是我的東西,沒有人有權決定它的處理方式?!?/br> 叢云皓聲音更輕了,幾乎是懇求,“我拿別的和你換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想辦法弄來。這個,能不能送給我?!?/br> “叢云皓!”溫悅鐸提高聲量,平靜道:“你這里沒有我想得到的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