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桃花仙人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折花枝換酒錢。 下園城自大盛王朝以來就是權貴子弟們的后花園,比起金葉城的貴重繁華和雨花城的開放自由,下園城中的碑塔橋街、回廊庭院獨有著一股書卷靈氣,令它不與尋常城市相同。此刻臨近年關,大雪新停,城中的富戶豪強酒肆商號書院教坊等紛紛清掃門前雪,再在門廊下掛上明燈,以此乞求來年好運。有本錢的還會在院里搭建燈樹、燈塔,請教坊戲班在旁邊雜耍鼓吹,弄出一股喜洋洋之氣。 從城中高處遠遠望去,是滿城的光華璀璨,亮若星河。 駐扎在城中的各個修仙門派苦等了一年終于又盼來了這個炫富的好時候,急忙打開倉庫碼出材料,卯著勁要在燈的款式數量亮度上爭個高低。尤其是素有嫌隙的云山派和天門宗兩伙,因為這事半月間竟接連出了幾場械斗,干得是你死我活。 今夜倆門派又不對付了起來。云山派財大氣粗,在別院內壘出了個九丈高的燈火架子,上面掛滿了器峰專門煉制的桃花燈,燈盞從下到上顏色次第變淺,似乎把世間所有關于桃花的顏色都染了個遍,真真是“逃之夭夭,灼灼其華”,讓人過目難忘。 相較之下天門宗的明燈樣式就較為普通了。面對前來得瑟的云山派弟子,天門宗的領隊師兄呵呵一笑,命人抬出他們用半噸冰晶琉璃鑿制的兩只晶瑩剔透的琉璃罩。他們將一千盞燈分作兩堆,再將琉璃罩分別扣在上頭。兩堆燈樹猶如沉睡巨獸睜開的雙眼,霎時間明光萬丈,即便是中天明月也不能與其爭輝。 天門宗:看見了嗎,娘們兒? 云山派:說誰是娘們兒! 天門宗:誰搞粉紅色誰是娘們兒。 云山派:你們不想混了是吧! 天門宗:呵,就你們這弱雞樣兒還想試試? 云山派:試試就試試,你瞅啥! 天門宗:瞅你咋的! 于是兩門派在這個喜氣洋洋的明亮夜里再次打了起來。戰圈越打越大,教坊里的姑娘們歌也不唱啦,舞也不跳啦,都堆在門口看熱鬧。機靈的貨郎連忙搶占前排板凳兜售起了瓜子、蜜餞。 混戰之中有云山派弟子被甩到附近已結冰的河中,給冰面撞出一個大口。下園城位置偏南甚少下雪,這番降溫結的冰卻有一個巴掌厚。那弟子在水里撲騰里幾下,吐了口水,扒著冰沿就要上去重新參戰,卻偶然在冰層里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那是一片片刮得晶瑩剔透的碎rou、眼球、以及人的腳趾。 那個新年因為這具尸體染上了一層散不去的陰霾。 “這城報怎么寫的,怎的念著念著就成了恐怖故事?”念城報的少女不禁挑起娥眉。少女下穿一身靚麗的深藍色百褶素長裙,腰間的金絲腰帶在側邊打了個相思結,上著繡金云的白色對襟短衫,左右臂上各系著段正紅色的細帶,胸前一串紅瑪瑙做的扣子在空氣中瑩潤生輝。這位少女便修真界四大掌門之一云山派云掌門的meimei,云倩倩。 云倩倩略微斷了一斷,很快她又接著念道:“深明大義的云山弟子當即停止與天門宗的無謂爭斗,疏散無關群眾,聯絡城主與各相關部門,積極保護現場,并派出膽大心細的弟子下水偵查有無幸存人口或關鍵證據。截至本報發表之日當地官府已介入調查,下園城城主對云山派的積極配合表達了高度贊賞,承諾于明年年初的城宴上親自為云山別院頒發牌匾?!?/br> 讀完這段云倩倩容色稍霽,心說下園城別院的弟子倒也不算廢物沒給云山派丟臉。 她纖手一翻,將玉玨上的報導調到下一頁。下一頁是門內版。臨近年關云山派大事小情一堆一堆,能上到門內版的都是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 排在首位的就是云掌門召集門內精英新鑄本命劍一事。器峰為了劍的樣式吵了足足八天,現階段劍身的圖紙繪制和材料選定工作已經結束,黃道吉日也由天經峰占卜算出,按流程只待材料一到便可開爐鑄劍。 第二則是說掌門道侶少年俊彥,在剛剛結束的南坪劍會上大放異彩斬獲頭名,壯了云山派的聲勢,于門派大大有功。 云倩倩念完了才覺出不妥,偷偷望了一眼榻上之人。 錦榻上躺著一名蓋著雪狐皮毯的俊秀男子。云山派地處南端,四季皆春,這座峰上還特別設有陣法,氣溫比起掌門所在的風滿峰還要高些。云倩倩只在這室內呆了兩刻鐘,就熱得想擼袖子。青年卻像怕冷似的整個人都裹在白絨絨的狐毛里,讓人望之生憐。仔細瞅瞅,他也確實臉色蒼白,病病厭厭的,但當發現有人看他時他就會強打起精神,溫柔的眼睛里露出安慰的意味,盡自己的全力讓他人不要擔心。 云倩倩心想:他曾經也是在南坪劍會上連勝七場給門派立過大功的俊彥…… 榻上之人對南坪劍會并無特殊反應,見此,云倩倩連忙念起下一則。她性格急躁嬌蠻,難得有這樣穩當的時候,午后的陽光像羊毛一樣暖融融的,少女的聲音也跟著輕柔起來。 那榻上之人是云山派掌門的二徒弟沈在磷。如今修真界三足鼎立,云山派、天門宗、霏清山、各領一方,其中云山派又隱有天下魁首之勢,沈在磷作為掌門嫡系在眾修士耳中自然也是赫赫有名。 然而勢極必反,大半年前云山派治下的雨花城突然鬧起妖災,在那一役中沈在磷身受重傷識海也遭到重創。事后雖被全力救治,一身修為卻也散了大半,記憶混亂不說精神也越發不濟,只能像只吉祥物般呆在床上讓人照料。雨花城也被云山派一直以來的死對頭天門宗奪回,此事堪稱門內恥辱。 “前天外邊來了個門派,他們想求見哥哥,哼,哥哥可不是什么人都見的,他們帶的那些貴重禮物在云山派可不值錢?!鄙倥湴恋卣f道?!爸皇恰恢滥情T派長老和哥哥說了什么,哥哥還是接見了他們,還聊了好久……” 云倩倩自顧自講著,聲音越來越低,似乎有種隱秘的預感。她確實不夠機靈,但也絕對不傻,她是掌門的meimei受掌門寵愛,吃穿用度在門內都是頂尖的,可她的日子其實并沒有外邊看到的那么好。不然她也不會來找一個識海受創的師兄來講這些悶人的事。 沈師兄一直關愛我,處處為我打算,他現在受傷了不能再為我出主意了……但是這事,我不和他說又能和誰講呢? 云倩倩自有心事,過了好一會才發現沈在磷似有不對勁。他的眉眼間盡是痛苦難耐,額角掛著細汗,臉色越發蒼白,身子也弓如蝦米……一副傷疼難言的模樣! 云倩倩起身驚道:“沈師兄!沈師兄!你怎么了?大酸棗、小酸棗你們快進來!” 大酸棗小酸棗是云掌門為沈在磷專門挑選的侍從,是兩只單純可愛有大尾巴的小熊貓精。云掌門深知自古人心易變,沈在磷修為大損,神志又不甚清楚……他不愿自己的二弟子為人恥笑受人欺侮,才特意挑了兩只呆萌盡職的小妖精照料他。不料此舉竟弄巧成拙。 大酸棗小酸棗聽到叫喚趕緊進屋,正見到云倩倩動手去拽沈在磷身上的狐貍毛毯。云倩倩擔心沈在磷的傷情,雖然使勁安撫于他,聲音卻是又急又燥:“沈師兄你別擋著,快讓我看看傷口是流血了還是發炎了呀……他怎么這樣子?他這樣多久了?” 大小酸棗對望一眼,坦白道:“就我們瞧見的有三次,醫峰的醫修看不出端倪,施了針也不管用。丹峰的師兄說是氣海愈合之兆,遇上了直接找他就行,沈師兄服過丹后確實好了不少?!?/br> “那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叫他來!小酸棗去,大酸棗你過來幫我按著他!”安排完大小酸棗,云倩倩又專注回沈在磷身上,“沈師兄你到底哪里難受告訴我??!讓我看看你的傷!你別抓著毯子,我是你師妹,讓我看看又不妨事……” 沈在磷聽到此言臉色更白了,雙手緊緊攥著毛毯,眼中又慌又羞幾乎能流出眼淚。他雖識?;靵y,卻也隱隱明白這“病”決不能讓外界知道,否者、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云倩倩一時間竟然沒能拉過他。 云倩倩招呼大酸棗過來搭手。大酸棗是只善良盡職的小熊貓精,她擔心拉扯會傷到沈在磷(在她眼里沈在磷就跟紙糊的一樣脆弱),靈機一動下它甩起雞毛撣子似的大尾巴,用毛茸茸的尾巴尖去逗沈在磷的鼻子。不消片刻,沈在磷鼻腔一癢,接連打了四五個噴嚏,手指也松了勁,云倩倩同大酸棗抓住機會用力一拽,狐貍毛毯就被扯開啦! “沈師兄你怎么……” 沈在磷貓咪般揉成一團,雙手死死捂住肚子,嚇得魂飛了一半。云倩倩和大酸棗在他眼里幻化成了讓他痛苦的蛤蟆精,它們的肚皮涼涼的,舌頭會趁親嘴時伸進喉嚨里,還會拿又大又粗的東西捅他的下面,弄疼他…… “沈師兄是不是肚子痛?”大酸棗不通人事,只覺得肚子疼非常了不得,脾胃氣?!嗌僖牡胤蕉荚诙亲永镅?!別的修士肚子痛都會揉肚子,此時小酸棗還沒回來,它想能幫沈師兄一點是一點。 云倩倩也是個年輕不懂事的少女,覺得大酸棗言之有理,急忙巴拉沈在磷,想要替他揉揉肚子。 “沈師兄你別怕,我替你揉揉就不痛了,大酸棗你來幫我。沈師兄你松……呀——那是——沈師兄你——” 沈在磷弓著身子,爛糟糟的識海轟的一聲,覺得此刻比呆在蛤蟆堆里還絕望,好像他這個人已經在云山派死亡了。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他真心希望天上唰唰往下下章魚,把這個無情的世界毀滅算了。 云倩倩眼眶一紅,后悔剛才的魯莽,她不知道沈師兄傷得這么嚴重……她擦了擦眼淚,招呼大酸棗過來按著沈在磷,想給他換件干凈衣衫,不那樣的話……那他該多涼??! 正待動手之際,錦屏外傳來一道清亮的男聲,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說話之人不待人請就推開房門,他從外邊進來,帶來了屋外明亮的暖陽。大酸棗立刻迎上去接過藥箱,欣喜地叫了一聲“秦師兄”。 云倩倩擋住沈在磷,狐疑地看著他,說:“你是丹峰之前進戒律堂的弟子,叫……秦轉?” “正是在下。云師妹你好?!鼻剞D大方承認,還直言道:“我聽說沈師兄病了,勞駕云師妹讓個道,讓我看看他唄?!?/br> 即便是在俊男輩出的修真界,秦轉的模樣也是排得上號的,尤其是他那對天生帶笑得眼睛,看人時極有特色,略微一彎再鐵石心腸的人瞧見了都會像糖一樣融化在他溫柔的眼波里。云掌門座下首徒、沈在磷的師兄曾評價秦轉說他是個天生的采花賊子,笑起來就沒憋好屁。 小酸棗(它就跟在秦小帥哥后面)殷勤地為他搬椅子,云倩倩狐疑地一手攔住它,一手握住腰間的小弓,譏諷道:“你還會治???” 秦轉微微一笑,“云師妹小瞧我。我們丹峰可是有一個流派專煉治病丹藥的,化歸丹,?;甑?,白玉清心丸……都是我們丹峰的招牌,就算出了云山派也是赫赫有名呢?!?/br> “話是沒錯??赡阋粋€進過戒律堂的弟子,還是在雨花城跟敵對宗派有過牽扯的,我可信不過你!你趕緊滾!小酸棗,叫醫峰峰主過來,就說我讓他來的?!?/br> 小酸棗心腸好,替秦轉辯駁道:“云仙子息怒,秦師兄確實懂醫理的。醫峰之前又是針灸又是湯藥都沒效果,秦師兄一來就緩解了。沈師兄也愿意秦師兄幫忙的,是不是沈師兄?” 沈在磷對秦轉又羞又怕,手指無助地扒住榻沿,眼睛卻是溫柔水潤的。 “你是說他的本領比醫峰峰主還要好了?”云倩倩細眉一挑就要沖小酸棗發怒,秦轉趕緊截住話頭說:“云師妹別老拿門戶之見看人,你給我半個時辰,有沒有本事你馬上就能知道。剛才我見醫峰峰主為掌門請脈去了,即便小酸棗跑得快些來回少說也要一個時辰。這一個時辰你就讓沈師兄在那兒疼嗎?” “我……”云倩倩停頓一下,手指攥了攥腰間小弓,這才略微挪騰了地方,改站在錦屏前看著秦轉行醫。 秦轉尷尬地撓撓頭(他的發梢蜷曲發型很新潮),開口道:“勞駕云師妹和兩位姑娘回避?!?/br> 云倩倩急了:“你讓我走?你有什么企圖!你是不是要對沈師兄使壞!我不走!我就在這兒!”說罷還拉來小酸棗為秦轉準備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擺足了架勢要看管。 秦轉嘆氣道:“這療法雖是小技卻也分不得心,云師妹在這里,我無法凝神啊……” “為何凝不了神?” “因為眼前人是心上人啊?!?/br> 秦轉笑嘻嘻地隨口來句酸話,臉不紅氣不喘,倒是云倩倩沒頂住,罵了句白日做夢不臭要臉,轉身就走。還順道拽走了大酸棗和小酸棗。 “你要是醫不好他我就去找哥哥讓一劍他劈了你!” 房門一關屋里瞬間暗了下來,,木質的窗欞下方滿是陰影。 秦轉笑吟吟地走到怕得發抖的沈在磷跟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一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手探入衣襟揪著他深色的rutou狠狠一擰。 “咱們只有半個時辰,搞快點,sao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