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見夢與舊夢
許是聽了那半夢半醒的呢喃,說了百年不見一回的囈語,戚柏寒在夢中久違的見到了過去的場景,以及模糊不清的少年面孔。 舊日的小鎮,喧囂時如夏蟲聚會,嘈雜嘶鳴,鬧得歡了,叫啞了聲,也不見誰愿意率先停下來。寧靜時則似秋日黃昏,默默靜語,柿子落了,摔破了肚皮,也不見人呼朋引伴的去撿。 在那個小鎮上信息還不是那么發達,勉強還算車馬慢的年代,戚柏寒的少年時光被無限拉長,像孩童在太陽底下踩影子的把戲。 多數的時間,他的生活都是平靜的,平靜的日子是按照既定的軌跡,一步一個腳印的踏著,活潑的孩子也許會嫌棄乏味,但對于戚柏寒這樣生來沉悶無趣的人來說,這卻是讓人感到舒適的。他的生活,除了來自父親吃醉了酒的事端,幾乎都是在眺望著未來的平靜中,與書作伴中度過的。 黑白的世界即使并不精彩,習慣了倒也有它的趣味。但倘若有一天意外遇見了其他的色彩,又怎么能讓人不去驚艷,不去留戀呢? 即便和樓有揚結婚多年,和樓有迎做了兩年同桌,但對于他們家具體的情況戚柏寒并不是很清楚,前者了無生趣,厭惡著憎恨著,巴不得世界毀滅,怎么會愿意好好去看一看關著自己的金色牢籠。后者則是戚柏寒認為在別人沒有想主動說些私事時,私自問詢很不友好。即便是同學,是朋友。如果他愿意說,那么他愿意去傾聽,但他不說,他也不會刻意去窺探,如此而已。 因此對于當年樓有迎為什么會跑到名不經傳的青棗鎮讀書,戚柏寒也不得其解。他那時對樓有迎的了解,只模糊知道他家不在本地,似乎挺有錢,其他的便也不清楚了。 知道樓家在b城的名望,樓有迎是樓家金尊玉貴的第二個孩子,則是在很久以后不幸遇上樓有揚之后的事了。 記憶最終會變得模糊,連年少的喜歡似乎也難以捉摸,最刻骨的或許只留下執念。 戚柏寒遇見樓有迎的時候,他在初中的第一年已經將近尾聲,他那時不愛與人嬉鬧,倒迷上了閱覽室,而閱覽室在畢業班的那棟樓,與他們初一年級所在的那棟教學樓剛好面面相望。 戚柏寒借了書,下樓梯的時候,剛好和樓有迎與他的同學擦身而過。一個下樓,一個上樓,戚柏寒原本不喜四處張望,只一個勁的往前走,也不曾注意周圍經過些什么人。還是和他一起的同學,一個活潑得過分的女生,在與樓有迎他們錯開一些之后,夸張的用手肘拐戚柏寒,笑嘻嘻的告訴他,那個人一直在盯著他看。 戚柏寒不免回望,落入眼里的便是一張少年的笑顏,那一刻恰似有不知名的花在他的眼前綻放。 少年時期的樓有迎尚且青澀,五官還有些稚嫩,相比于現在略帶兇氣的鋒利逼人、耀眼奪目,那時應當用清俊二字來形容更加貼切。算不得有多帥氣,偏有種清爽干凈的氣質,而他的性格又十分熱烈,卻意外的相融,特別吸引人。 戚柏寒那時還不知道什么叫一見鐘情,只不過人家對他笑了笑,他就再也忘不掉了。后來他才知道了這么個鐫刻了浪漫色彩的詞,也知道了世人對它的誤解與詆毀。 他聽過許多人說“一見鐘情是見色起意”,一開始他對這種說法很不屑。他想,他平生見過那么多漂亮的人,比樓有迎優秀的,比他長得好的,男男女女不計其數。如果說那只是見色起意,那他有的是見色起意的機會,那為何見到相貌出色的其他人他的心中卻濺不起半點漣漪? 但后來樓有揚又讓他迷惑了起來,因為樓有揚也說過他對自己一見鐘情,可他配嗎?這倒可笑的符合了大多數人對這個詞的認知。 或許是他想錯了? 可他與樓有迎的緣分也不止這戲劇的一面之緣,很快的進入了初中的第二年,重新分了班,而戚柏寒與樓有迎分到了一個班里。 實際上樓有迎他們班的同學沒替換幾個,就插入了類似戚柏寒的幾個其他班的學生。 而樓有迎所在的班級,剛入學不久就早已惡名遠揚,倒不是因為別的,主要是這群人在學校里是出了名的難管。這里面大多數人都屬于那種腦子聰明,隨便學學就能考個成績,能言善辯,又總能想出有趣的點子,得罪了老師馬上又能將人取悅,讓老師又愛又恨那種。偏偏整天不務正業調皮搗蛋,就是不愿意好好學習。而樓有迎則是這里面的佼佼者。 想也知道,戚柏寒是不可能去關注這些讓其他同學津津樂道,讓他索然無味的事情的,因此對于八班中的大齡頑童佼佼者樓有迎,戚柏寒雖有耳聞,但并不十分了解,可新學期的時候他們再次見面,他就把人和名對上了號。 那時樓有迎從后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來,徑直走到已經挑好座位的戚柏寒面前,對他爽朗一笑,道:“同學,我可以做你旁邊嗎?” 戚柏寒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瑩白的耳垂鮮紅欲滴血,木訥的“嗯”了聲,慌慌張張的給人讓了個位置,還不小心踩了樓有迎個鞋印。 他尷尬無措的向人道歉,溫度上升,活似將他烤在了太陽底下的火架上,直燒得他雙頰通紅。 樓有迎只一個勁的盯著他微微的笑,朗目灼灼,含星帶月,不疾不徐的接過從他手中遞過來的紙,指間相觸,說沒關系。 事后戚柏寒窘迫極了,都沒敢多看樓有迎一眼。前桌是樓有迎的小跟班還特意回頭看了戚柏寒幾眼,又目光古怪的落在樓有迎身上,稀罕的大驚小怪:“樓哥,你不是最厭煩坐在前面嗎,咋的我們年級里的大學霸這么有人格魅力??!” 樓有迎懶洋洋的掀起眼皮,笑罵了他幾句。戚柏寒沒抬頭,一直盯著書看,被陌生的悸動驚紅了臉。 他那時以為,樓有迎是記得他的。 而他們的關系也在日漸相處中更加好了起來。 可是后來相熟后,戚柏寒才知道,原來樓有迎并不記得他,之所以主動和他說話,和他做同桌,是因為看他順眼。 那時他就明白了,原來人與人的一見鐘情并不相同,就像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這句話適用于他和別人對一見鐘情的不同理解,也適用于他和樓有迎。即使意義相差甚遠。 兩個人的一見鐘情叫天作之合,一個人的一見鐘情再浪漫,也只能叫暗戀。 一個人的念念不忘,或許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不得善終。 他們短暫的交集過后,是一生的遙遙相望。 可笑的,抱著執念的,從始至終僅有他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