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璟還沒敲門，叔叔就走過來打開了門。老房子隔音不好，他們站在門口的時候里面就能聽見響了，但姜巳那句話聲音很低，也不知道能不能聽見。

    兩個人走進去，就見嬸嬸坐在茶幾旁邊，上面擺著兩個大小各異不銹鋼盆，里面是熟悉的大rou白菜餃子餡和面團。茶幾上鋪著報紙和保鮮膜，上面是整整齊齊的餃子。而爺爺和堂弟姜堅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他們進來，爺爺站起來迎他，表弟坐著沒動，打了個不輕不重的招呼。

    姜令璟看了一眼跟著他的姜巳，把禮物放下，在沙發上坐下，給姜巳騰了個地方，坐在他旁邊。

    “小璟啊?！笔迨褰笾匦略谒男“宓首?，開始幫嬸嬸搟餃子皮，“最近忙什么呢？可好久沒見你了?！?/br>
    姜令璟道：“就忙公司那些事，最近訂單多，比較忙?！?/br>
    “哦……”姜斌點了點頭，“那最近有沒有談女朋友??？”

    “……沒有?！苯瞽Z下意識的看了姜巳一眼，弟弟斜靠在沙發上，目不斜視地盯著電視上播著相聲，跟沒聽到似的，手掌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貼上了他的薄背，輕輕撫了兩下。

    他重新定下心，卻聽到一直沒說話的嬸嬸開口了：“上次我給你介紹那個女孩，安安，記得吧？　人家說你都不理她，一天天有多忙，連個女孩的消息都回不了?！?/br>
    那個女孩是嬸嬸的親侄女，自己家侄女受了這么大氣，難免她不順心，往姜令璟身上撒。

    姜令璟確實沒有回那女孩消息，每次都說忙，找借口躲掉，幸好那女孩也是知趣的，后來就沒再找過他。

    他自知理虧，只低著頭，也不答，任由嬸嬸絮叨，說他不懂事、沒禮貌、沒教養、甚至說是兩人父母去世早，他們沒教好。

    一堆能聽不能聽的話落進耳朵，姜令璟不想說話，爺爺和姜堅顯然習以為常。卻聽到旁邊的姜巳不輕不淡的開口，“確實?！?/br>
    姜令璟疑惑的看他：“？”

    叔嬸兩個人也轉過頭看他，嬸嬸薄怒：“阿巳，你說什么？”

    “我說……確實是你沒教好。養不教父之過，我爸早死了?！苯劝岩暰€從電視上移到兩個長輩身上。

    他其實沒打算說點什么，也不打算惹兩個人不痛快，要錢就給他們，要相親拒絕就行了。但他們絮絮叨叨，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姜令璟，挑他的刺，變著法的說他們沒父母養。

    姜令璟自打畢業后，每個月按時按點給他們打錢，什么時候來要錢都是笑臉，逢年過節還得上門來看他們。

    他們呢？

    說是養了親兄弟的兒子，但姜令璟和姜巳這些年怎么長這么大的，為什么姜令璟一獨立就要把姜巳接過去？

    個中緣由又有什么必要說那么清楚？到底是誰白眼狼？

    姜巳就聽不下去了，他再不說點什么，哥哥就得難受好一陣了。

    叔叔聽完明顯有些生氣：“姜巳，你胡說八道什么！”

    “我說事實，我爸不是早死了嗎？我沒教養不是應該的嗎？”姜巳抬眼盯著他。

    他才二十多歲，卻無比沉穩，掌控人心很有一套，每一句話都往姜斌心上受不了的地方扎，：“我說錯了？　我長成這個樣子，還不都是你身體力行教的？　我們家房子呢？不是早就被你們賣了？　錢呢？一天天找我哥要錢，他創業的時候你給他一分錢了？”

    姜斌被媳婦逼著賣了哥哥的房子，這么多年一直心里愧疚，猛地站起身，嘴上缺不肯服軟，緊緊盯著他：“我教你的？我怎么會教出你這樣的東西！”

    “你不會教出我這樣的東西，你只會教出那樣的?！彼噶酥附獔?。

    姜堅突然引火上身，“嗯？你們吵架關我什么事！”

    姜斌惡狠狠地盯著不爭氣的兒子，眼睛鷹一樣的銳利：“你給我閉嘴?！?/br>
    姜巳站起身，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伸手拉了一把目瞪口呆沒緩過神的哥哥：“走了，不吃了。沒意思?！?/br>
    兩個人剛起身走到門邊，就聽到姜爺爺的喝聲：　“你們給我站??！”

    姜令璟自然不能配著弟弟胡鬧，他扯了扯姜巳的胳膊，沖爺爺說：“對不起爺爺，我回去管管他。他最近考試壓力大，心情不好?！?/br>
    “姜巳，回來坐下?！崩先说吐暤?，語氣不容置疑。

    姜巳挑了一下眉毛，看了一眼沖他使眼色的哥哥，他被哥哥拉著重新坐了回去。

    剛進門五分鐘就劍拔弩張，幾個人都沒面子，姜令璟只好打圓場，他說：“叔叔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一個小孩兒，還上學呢?！?/br>
    姜斌坐下不理兩個人：“哼?！?/br>
    姜巳拉了他一把，沖哥哥使了個眼色：誰是小孩？

    姜令璟瞪了他一眼，就又對嬸嬸說：“您給我介紹女孩子我很感激，但是，我現在對結婚沒有什么想法，也謝謝您的好意?！?/br>
    “什么叫沒有想法？”嬸嬸轉過頭，放下手里的餃子，眼睛里帶著鄙夷：“你都多大了？還不結婚？也不成家，就這么一個人孤零零的，讓我們怎么對你們爹媽交代？”

    “他們不需要交待?！苯热滩蛔∮植辶艘蛔?，卻被姜令璟攔了回去。

    哥哥擋在他面前接過話頭：“我幸不幸福也不靠結婚來判定，我現在跟小九一起過就很開心。今天我也就跟你們直說了，我不會考慮結婚的?！?/br>
    他頓了頓，說：“我不喜歡女孩子，是性取向的那種不喜歡?！?/br>
    這句話一出，四座皆驚，幾個人一時沒聽明白。

    “你說什么？”

    這是姜堅。

    “小璟？”

    這是爺爺。

    “你喜歡男的？你怎么會跟那些同性戀一樣？”

    這是叔叔。

    “同性戀？　我們家怎么會有同性戀？”

    這是嬸嬸。

    姜巳握了握他的手指，沖他搖頭：“哥，別說了?！?/br>
    姜令璟起身，從容不迫：“就是你們想的那個意思?！∥医裉煺礁嬖V您，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只對男的有興趣，但不是為了逃避相親?！?/br>
    他沖爺爺鞠了一躬，“爺爺，對不起?！?/br>
    又轉身沖叔嬸鞠了一躬，“叔叔嬸嬸，辜負你們的期待了?！?/br>
    “不論怎么樣，我都是我爸媽的兒子。他們死了，不會計較我孝順不孝順了。那我只能這么不孝了，不管你們理解不理解，我都喜歡男人，也不會結婚。我一個人足夠贍養你們，小九也會陪我一起?！?/br>
    “該給的錢我一分不會少，按月會打到叔叔卡里。但讓我跟女人結婚，是不用想了?！?/br>
    姜令璟一口氣說完，對面四個人沒一個人吭聲，姜斌死死地按著嬸嬸的手，姜堅表示震驚，而爺爺除了長嘆一聲，也沒說話。

    他想過很多次出柜，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場面，他伸手拉了一下姜巳：“那我們先回去了?；仡^再來看您?！?/br>
    姜巳始終沒說話，只看著他，待到出門的時候，他才補充了一句：

    “我也是?！?/br>
    雪上加霜，門哐當一聲關上，姜斌手邊的椅子翻滾到地上，茶幾上的餃子翻滾了一地，餃子餡掉到地上，亂糟糟，油乎乎，又黏又膩，一團亂麻。

    姜巳跟在姜令璟后面，上車，兩個人一言不發的回了家。

    姜巳先進了門，然后對著門口的姜令璟轉過頭，盯著他，語氣不善，“跪下?！?/br>
    姜令璟毫不猶豫的跪下，卻仰起臉，道：“主人，我錯了，但您也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