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仔?！奔景职纸兴?，“快啲，得未??？”

    “嚟啦?！奔疽汇憫艘宦?，將車門關上，“阿爸，啲嘢好似唔喺度　　我翻去左快遞俾你啦?！?/br>
    季爸爸點點頭，也不甚在意。

    他用下巴示意季一銘看向客廳。

    透過窗戶和拉開的窗簾，正好可以看見季mama和藺危坐在沙發上交談。

    季一銘站在院子里，定定看了一會兒，拎起一旁的水壺幫爸爸澆水。

    季爸爸欲言又止：“衰仔，呢枝花……”

    季一銘看向他：“怎么了？”

    季爸爸搖頭：“冇事?！?/br>
    那個花已經澆過水了。

    就巴掌大小的多rou，再澆就被澇死了……

    季一銘收回目光，又拿起一旁的剪刀幫爸爸修剪枝葉。

    季爸爸嘴巴張了張，臉上露出心疼的表情。

    他忽然伸手捂著眼：“唔睇了，翻去瞓覺?！?/br>
    “爸爸?！奔疽汇懞鋈唤凶∷?，剪刀還拿在手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br>
    季爸爸放下手，盡量不去看被摧殘的多rou：“說吧，有乜嘢想問的，阿爸幫你排憂解難?！?/br>
    季一銘‘咔嚓’又剪下一條，玩著那個被剪下的小枝葉。

    水嫩多汁的樣子，葉片尖上帶了點桃粉。

    “你出過軌嗎？”

    季爸爸差點當場摔倒。

    季爸爸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舊花架，半晌不知道怎么開口，眼角下意識瞥了一眼客廳的方向。

    “咳，這個事情，爸爸當然沒有?！奔景职侄硕ㄉ?，“你也知道，我和你mama，這么多年幾乎沒紅過臉，但這不代表我們之間沒有過磨擦。只是我們都知道，這輩子遇到一個互相喜歡的人不容易，所以更愿意用一種溫和的方式來適應彼此?！?/br>
    季一銘用剪刀頭戳了戳濕潤的土壤：“那如果，你遇到了一個又年輕又漂亮，還特別有錢的女生，她還特別特別喜歡你，你會心動嗎？”

    季爸爸淡淡開口：“不要用未知的事情去考驗人性，你知道，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不過你這個如果，曾經存在過?！?/br>
    季一銘有些詫異。

    季爸爸說：“是你mama。大概是九年前，你剛剛去讀大學的時候，有次mama幫人家策劃婚禮，結果被其中一個伴郎追求。就是那種……從電視里走出來的公子哥吧，反正比你老豆有錢多了?！?/br>
    這段往事季一銘從來沒有聽爸爸mama講過，也從來不知道。

    好似在父母的生活中，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而已。

    “那個男生其實還挺可愛的，年紀比你現在還要小一點?！奔景职中α诵?，“而且是風雨無阻到你mama的工作室外接人，又是鮮花又是禮物又是跑車的，甚至說mama不離婚都可以?！?/br>
    季一銘：……還有這種人傻錢多的富二代？

    季爸爸看著季一銘的表情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知道那個男生追求了多久嗎？”

    季一銘搖頭。

    季爸爸說：“四年，整整四年。連他爸都拗不過他，不反對了，可是你mama這四年，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br>
    季一銘眼神有一瞬間的放空，似乎是在腦海中想著什么人。片刻之后他皺著眉，頭又垂了下去。

    “那是因為mama很愛你，不喜歡那個男生?！奔疽汇懻f一句，戳一下土壤，“她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br>
    “你想聽實話嗎?！奔景职终f，“mama心動過?！?/br>
    季一銘茫然地抬起頭。

    “很少會有人不心動，就連我都心動了。我甚至覺得，如果那個男生追求的是我，我可能已經答應了?！奔景职终f，“但事實上，mama她只是怕我難過?！?/br>
    “怕你難過？”季一銘喃喃。

    不是因為不心動。

    單單只是因為怕爸爸難過。

    這樣的話……他曾經在陶子鑒那里聽到過。

    很多次他因為上錯人而自責難受的時候，陶子鑒就這樣抱著他開口。

    “別難過?！彼f，“其實我不在乎的?！?/br>
    季一銘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不過他更在乎的是他。

    “爸爸，所以你和mama是不是特別討厭出軌？”

    季爸爸知道他還在糾結，也沒有去勸他，只是說：“衰仔，人活一世，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我知道你從小就很想找個跟爸爸mama一樣的對象，但是你到底不是我們，你找的對象也沒有辦法跟我們一樣。你要知道，任何一個愛你的人，都不希望看到你難過。不管是出軌、劈腿、還是腳踏兩條船，亦或者是離婚結婚，你和愛你的人得到的快樂能讓大家忽略難過，就足夠了?！?/br>
    “不過如果你還是覺得痛苦?！奔景职终f，“那就結束掉一切。阿爸阿媽支持你?！?/br>
    季一銘沉默半晌，抬起頭沖爸爸笑了笑：“多謝啦，阿爸?！?/br>
    季爸爸伸手在季一銘毛茸茸的腦袋上呼嚕了兩下，笑罵了句：“傻仔嚟嘅?！?/br>
    客廳里。

    季mama和藺危相對而坐。

    藺危還沒吃早飯，季mama幫他沖了杯燕麥，放到面前。

    本來應該等他吃完早飯再談的，不過時機剛好，話也不會談很久，就自然而然地開始了。

    “謝謝阿姨。藺危捧著杯子十分乖巧?！?/br>
    他知道這一刻遲早會到來，但是沒想到來的這么晚。

    早就分手的前男友忽然換了個名字變成現男友，來來見家長。

    再一結合季一銘的臉盲癥，是個正常人都得懷疑一下。

    更何況季一銘有那么多前科。

    大家做的最壞的打算，是進門就被戳穿。

    但當時俞爭說：“季一銘的性格這么溫柔，他也一定有對很溫柔的父母。所以他們不會當場給你難堪，而是會私底下找你問情況?！?/br>
    結果事情跟他說的一點不錯。

    藺危正襟危坐，腰板挺的筆直，準備季mama一問，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盤托出。

    但是季mama只是端正打量著他，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注視著他的雙眼。

    “小陶……”季mama笑了笑，“是小藺才對?！?/br>
    藺危默默點了點頭。

    季mama說：“被人一直當做小陶，很難受吧?！?/br>
    藺危怔了怔。

    他設想過這個場景下的對話。

    指責、好奇、鄙夷、謾罵、憤怒。

    什么都有。

    但是他從來沒想過，有人會在這場詭異而畸形的糾纏中，問他：

    被人一直當做小陶，很難受吧。

    藺危眼淚差點下來。

    他低著頭，忍了忍眼淚，又抬起頭露出笑容：“還好，阿姨，我沒事的?！?/br>
    季mama表情溫和：“阿姨知道，一銘的事情讓你們難過了。其實我和你叔叔，一銘也經常認不出來。十一歲的時候，他還因為認錯了爸爸，差點被別人拐走賣掉?！?/br>
    “不過他學習成績很好，也一直很乖很懂事?！奔緈ama說，“所以我覺得，他只是生了一場時間很久的病，可能有一天，他就會康復?！?/br>
    面孔失認癥，在醫學上確實是一種疾病。

    康復的可能性很小，只能靠重復性的記憶來分辨別人。

    季mama頓了頓，緩緩開口，帶了一點溫和的責備：“等到一銘康復的那一天，你們的謊言還能繼續下去嗎？”

    藺危抿著唇，頭一次感覺說不出話來。

    季mama扭身看了一眼院子，季爸爸正在跟季一銘說話。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抬眸向她看來，目光中夾雜著擔憂。

    季mama微微搖頭，又回頭看向藺危。

    “我和爸爸是一銘的父母，但有時候被一銘認不出來，心里還是會很難過?！奔緈ama說，“我相信這樣的事情不止一次發生在你們的身上，我也完全能體會到你們的心情?！?/br>
    “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愿意喜歡一銘，想要跟他在一起?！奔緈ama很認真地說，“我和爸爸都很感動，也很謝謝你們?！?/br>
    藺危有點手足無措：“阿姨你別這樣?！?/br>
    “但是?！奔緈ama話音一轉。

    藺危打起精神來。

    他知道前面說的再多，都是在為這句‘但是’后面的話在做鋪墊。

    季mama說：“你們這樣的行為究竟是想感動別人，還是想感動自己?！?/br>
    “誠然。在一銘有男友的情況下，你甘愿被當成別人也想跟他在一起。而小陶為了不讓一銘自責內疚，也容忍你們的存在，甚至愿意分享一銘，或許這樣的人還有兩位——我知道你想說什么，這些事情我雖然不了解，但一銘畢竟是我的孩子，多多少少我也能猜到一些——這種行為很偉大，除了你們很愛很愛一銘，我想不出第二個答案?！?/br>
    藺危只好將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在面對這樣一位共情能力強的長輩面前，所有提前想好的話，甚至是辯解，都沒有辦法說出來。

    “我不是要反對你們，也不是要阻止你們。一銘的生活我和爸爸從來沒有插手，但這并不代表，有一天他被人騙了，我們也能無動于衷?！奔緈ama說到這里的時候語氣稍緩，她身子往后沉了沉，過了半晌才輕輕開口，“一銘這次回來，輕松了好多。我知道他以前過的不容易，所以由衷的謝謝你們每一個人?！?/br>
    藺危搖搖頭。

    季mama說：“小藺，謊言總有被人戳破的那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影子就會無所遁形。如果有一天，一銘發現了事情的真相，你會怎么辦？”

    藺危沒吭聲。

    他就捧著那杯燕麥，一直看一直看。

    看著燕麥在水中軟榻下去，被徹底淹沒。

    “我不知道?！碧A危說，“我不知道那個時候我要怎么辦?！?/br>
    “但我知道，我這輩子就耗在他身上了?！?/br>
    “我不會松開他的手?！?/br>
    這輩子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