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尼科爾說得委婉，美其名曰“交朋友”，但卡娜多少能猜出大概。人心和水一樣，都是往低處流的，下意識總會懷揣僥幸，被動地等待外物來打破成規，從而徹底改變眼下的僵局。

    卡娜也是這樣。

    她想，如果兩條魚真看對了眼，銜接在她和小T之間的那條黏稠又難撕扯紐帶是不是就能消失了？

    期盼是這樣期盼著的，但現實似乎總會出現一些轉折，好讓這些等著天上掉餡餅的懶人們吃吃教訓。

    眼下，兩條魚正斗嘴斗得厲害。學長家的莉莉似乎有著刻意潛藏起來的尖銳個性，被小T“無意中傷”幾個來回后，便徹底不愿偽裝了，兩只胳膊肘搭在泳池邊，黑幫大佬般坐著，還拿下巴看人：

    “知道我為什么周游世界好幾年，就是沒去西海岸嗎？因為你們那兒，盡是些礙眼的海洋垃圾?！?/br>
    小T有著欺軟怕硬的優良品格，饒是被激怒了，連牙根都開始癢了，他也沒把使在卡娜身上的那些混球招數朝對面展露出一星半點。

    畢竟，在千年前的一場海域斗爭中，他們族可是被這些帶毒的家伙直接從全海趕到了西邊一小片水灣。歷史的教訓不是白吃的，所以──

    他選擇換個方向攻擊。

    “那是你選中的雄性？”小T斜眼看著尼科爾，上下打量幾眼，挑眉道，“怎么看上去沒什么精神啊，還很瘦弱……嘖嘖嘖，這個樣子，經得起折騰??？”

    莉莉下意識看了尼科爾一眼，他耳根發紅，看上去有些坐不住?？仍谑畮酌肭奥牭剿畨責_的聲音，離開這里去廚房泡茶了，徒留他一個人在這里?！斑x中的雄性”這個詞讓尼科爾回想起了久遠的尷尬，他咽下口水，沒糾結多久，也起身跑了出去。

    一晃眼，屋里只剩二魚。

    莉莉看著男人規避曖昧的作派，無奈地掐了掐眉心。

    初見那會兒，水質研究團隊來到她暫時棲息的下水道做檢測，八九個年齡不一的雄性，還都是人類，她一眼就瞄準了尼科爾。

    人魚擅長潛伏。她埋在水下，輕松地隱藏著自己，直到團隊做完活，各自離開，才趁人不備將目標雄性擄進了誰都發現不了的陰暗角落。

    按著設想好的計劃，她開始裝可憐，博同情，將自己塑造成了一條誤闖人類世界，現在渴望一處寧靜之所的落單人魚。尼科爾信了她的邪，還說要送她歸海，打算體驗全新生活的莉莉當然不答應，謊稱自己與一條大白鯊結了仇，回到海洋必死無疑。

    于是，沒費多少功夫，她便登堂入室住進了那個男人的家，吃飽喝足，還時不時能得到一件名為“玩具”的奇怪物品。

    人魚擁有發情期，可以忍耐，卻沒有必要。平日的接觸已讓尼科爾深陷于人魚的信息素中，爆發那天，莉莉不費吹灰之力，只一個舔舌的動作便讓男人瞬間立起了帳篷。

    可他就像今天這般倉皇地逃離了，之后不久趕上冬眠期，再次實施更是變得遙遙無期。等到春天來臨，尼科爾已經沒有了任何受控反應，顯然是做了什么，對信息素進行了免疫。

    一開始想不通，她覺得一位寂寞落單的雄性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后來她才知道，人類中是有一種類型，即使伴侶死后也不會移情。他們將自己沉浸在愛的回憶里，將之醞釀為酒，隨時間推移而越發甘醇。

    不幸中的萬幸，她還知道，沒有情感上的枷鎖，自己依然不會被這個男人拋棄。她能看出對方對自己的喜愛，那種喜愛很微妙，比親情膚淺，比友情卑微。后來閱歷多了，莉莉才發現，尼科爾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了寵物……

    哎，荒謬。

    但還能怎么辦呢？

    總歸吃好玩好，自己一直是不吃虧的。

    思緒回轉，她將視線從那道背影上挪開：“帥哥的世界你不懂?！?/br>
    小T：……??？

    端著茶水果盤回到房間，卡娜和尼科爾發現兩條魚已經吵了起來。莉莉久居人類社會，詞匯量遠不是小T所能比擬的，一句話能帶五個臟字，幾分鐘都不重復。

    小T被氣到后仰，看到卡娜回來立馬叫囂：“讓這個口吐芬芳的智慧生物離開我們家！我不歡迎她！”

    莉莉無情嗤笑：“若不是有人在，你這張臉早就被我扎爛了──”

    “莉莉！”尼科爾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危險發言。

    然而，該說的大家都聽到了，小T倒抽一口涼氣，與她退開兩米距離，紅著眼圈委屈巴巴地看卡娜。

    “……我看，要不今天就到這里吧?！笨容p咳一聲。

    好好的約面鬧成這樣，尼科爾也沒臉再待下去，匆匆道了聲抱歉，便收拾行裝帶著自家女流氓離開了。

    姜黃色的皮卡在這座小鎮的主要脈絡上駛向遠方，拐進那蜿蜒的山路，再看不見蹤影。白日將盡，卡娜手插著褲子口袋，靜靜仰望天邊的紅霞。

    這里鄰山，因此附近有鷹。

    頭頂上正巧就有一只。在疏朗的云層下定格，像是誰放的風箏一樣不真實?？瓤粗?，暗自琢磨就算長著翅膀，為何就能一動不動的停在半空中呢？

    就算風的能量無限大，這未免也太過詭異了。而在大自然里，動物的詭異之處，以及詭異的動物，似乎真的有很多。

    之后又聯想到小T，又或者說是人魚。人類已知生物只占全體生物的兩成，世界上有許多未知生物是等待我們去探索出來的，尤其是海里。所以人魚真實存在這件事，其實并非毫無邏輯。

    但盡管如此，除卻少數富有探索精神的文明開拓者，普通人對于未知還是會感到抵觸和恐懼，進而極其自然地產生敵對情緒?？茸哉J是個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所以她對人魚做不到寬容理解，哪怕已經和對方度過了最艱難的磨合時期。

    先前看著兩條人魚在那里針尖對麥芒，她就默默地想：看吶，果然，人魚這種生物就沒一個好的，全都是些會惹麻煩的家伙。

    對于這種以偏概全的想法，她沒覺得自己有哪里不對。就仿佛是具有種族歧視的白人男子娶了個東方老婆，一邊選擇和人家共度余生，還要同時否定人家的一切……

    矛盾得很。

    她回到房間，將托盤上還沒喝上一口的紅茶倒出一杯，又將洗好的櫻桃遞給了繼續趴著看動畫片的小T。

    “怎么就和人家吵起來了，見到同類不開心？”她問。

    小T厭惡地皺起鼻子：“誰和她是同類，她就是個南邊的蠻子而已！”

    話說完，氣呼呼扔了一顆櫻桃進嘴里。這次買來的櫻桃又大又甜，他嚼著嚼著，兇巴巴的表情都舒展不少，然后又撿起一顆更大的舉到卡娜嘴邊。

    茶桌緊挨著泳池，一人一魚對面而處，一個坐著，一個在水中停泊。不談別的，光論這一時刻倒是異常溫馨。

    卡娜頓了頓，順勢張口吃掉，安靜地打量人魚，指腹無聲摸索溫熱的杯壁。

    過了一會，他被盯得受不住了，突然按下暫停鍵，紅著臉抬頭問：“你不喜歡那男的吧？”

    “不?！笨然氐锰谷?。

    簡單一個字，他就此打住放下了心，得意一笑后，美滋滋地繼續看動畫。

    “我比她好？”卡娜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誰？”

    “莉莉?！?/br>
    “那當然?！毙答得隨意，“再說她好不好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又沒興趣?！?/br>
    卡娜想了想，說：“如果，未來出現一個雌性，漂亮又豐滿，對你情有獨鐘，還溫溫柔柔十分聽你的話，你會愿意和她走嗎？”

    小T疑惑地皺眉：“我干嘛要和她走？”

    “讓她做你的伴侶啊，畢竟和這樣的人生活會更自在，減少很多爭吵，并且她還能在交配過程中更好的取悅到你，不是嗎？”她平靜地說。

    小T眉頭皺得更深了，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他思索了一會兒，又放棄般搖搖頭：“你們人類找伴侶要權衡這么多利弊嗎？感覺好累……”

    “這很累？”

    “累啊。再合適不過的兩個人，也會有不合適的地方吧，他們又不是兩個完全相同的個體。而且就算是另一個我作為漂亮雌性出現了，我也不見得會喜歡，甚至很有可能會厭惡極了對方，畢竟自己身上的缺點若是跑到別人身上，似乎就變得難以忍受了?！?/br>
    他吃掉一顆櫻桃，繼續說：“既然什么樣的伴侶都有不合適的地方，區別就是或多或少，那好好和伴侶磨合相處就好啦，為何還要換對象，將事情變復雜呢？”

    卡娜挑起眉梢：“這就是你們種族從一而終的理由？”

    “差不多吧?！毙吹了下眼皮上的浮毛。

    “所以只是怕麻煩？”

    小T：……

    “是你們人類把事情搞復雜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