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聽到消息的時候，顧念正躺在自家的床上，周圍站著他的大哥，還有從H市請過來的家庭醫生。

    “他呀，主要是太累了，再加上憂思過度，才會突然昏倒的?！蹦X袋頂上只剩一圈頭發的家庭醫生推了推老花鏡。

    顧念在一旁哼了一聲。聲音中帶著沙啞。

    “你們都是大驚小怪，我根本沒病，睡一會兒就好了?！?/br>
    說著，就要起身，可冷不防一陣眩暈侵襲而來，只好又躺了回去。

    床邊站著的男子身形偉岸，面容嚴肅，細看下來眉眼間還是和顧想、顧念有相似之處的，只是要更加硬朗一些。他就是顧家大哥，也是顧家這一代注定最受人矚目的人。

    顧思英氣的眉毛皺起，他扶著顧念重新躺下，細心地為他蓋好被子，“你身體還沒好，還是別太逞強了?！?/br>
    家庭醫生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三哥你別犯犟了，乖乖躺著為好?！?/br>
    顧念看著他們倆，胸口悶悶地堵得難受，他突然伸手抓住自家大哥的手，漆黑的眼里，水光瑩瑩，“大哥，我不能，我做不到！”

    “他不知道被壞人綁到哪里，受著怎樣的折磨，我怎么能安心地躺在這兒，什么都不做？我得去找他?！?/br>
    顧思看著激動的幼弟，想要說些什么，卻什么話都說不出。

    “大哥，你們都覺得小凡哥依靠我活著，其實不是這樣的，我依賴著他，我需要他在我的身邊?！?/br>
    室內霎時間安靜下來，只剩下顧念響亮的呼吸聲。

    裴非非就是在這個時候闖了進來。

    “找到他了……找到李凡了！”

    顧念放開顧思的手，一把掀開被子，幾步跨到裴非非面前。

    “他在哪？”

    裴非非看了眼手機屏幕，猶豫一秒還是拿給他看了?！霸谲嚨湰F場，有交警發現他和我們要找的人非常相像，照片發到我這邊，我看了一下，還真是他?！?/br>
    顧思擔憂地看著自家幼弟，他在看到照片后，明顯神情更加激動了，拿著手機的手都在顫抖，那個未謀面的人對他的影響如此巨大，真不知是福是禍。

    “他現在在哪？”顧念丟下手機，坐到床邊開始穿鞋。

    “要不……你呆在這里，我替你去?！痹陬櫮畲蟾绲哪抗庀?，裴非非也開始心虛起來。

    顧念已經穿好了鞋，拿了外套在手上，另一只手一把拽過裴非非。他的臉上似喜似憂。

    “說什么呢。他可是我的人，你替我去算怎么回事?！?/br>
    裴非非開車，顧念坐在副駕駛上，后座上則坐著看不清表情的顧思。

    在無形的壓力下，裴非非把車開的飛快，可以預見明天違章的短信是跑不了的。

    車子到了醫院門口，裴非非還在找停車的地方，顧念就等不及讓他先放自己下車。顧念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費盡心思想要找的人就在這里，他的心臟在胸腔里咚咚地跳動著，恍惚中仿佛聽見另一顆心在耳邊跳動的聲響。

    “小凡哥，你等我?！?/br>
    顧念在寒風中佇立了一會兒，看到急診部鮮紅的大字，就毫不猶豫地跑了過去。

    值班的醫生告訴他確實是有一男一女被送了進來，沒等醫生說完，顧念就闖了進去，醫院空蕩幽深的走廊里，幾個護工推著人事不省的病人剛好從身邊路過，顧念心里一緊，看到病人如雜草般鋪在病床上的長發時才放下心，是個女人，不是小凡，隨后他就看到了病床另一側的滿身紅銹的楊利民，目光短暫相接，楊利民的眼里宛如一潭死水，他朝顧念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然后就跟著護工頭也不回地走了。

    顧念心中一跳，不好的預感升起，他的大腦飛快地運轉著，楊利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李凡會出車禍是否也和他有關，還有，是不是就是他綁走了李凡？

    “小凡哥！”

    懷著忐忑的心情，他沖到不遠處的病房里，卻只見到一個護士在收拾空空如也的病床，把帶著血漬的床單換下來，丟進旁邊的簍子里。

    “你說的是原先睡在這床的男的吧？他剛剛清醒過來，就發瘋自己跑出去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唉，他的費用還沒繳呢……”

    顧念高高牽起的心重重落在地上，他推開趕過來的裴非非，發了瘋一般，往外面跑，一邊跑，一邊禁不住風吹紅了眼眶。

    李凡沒頭蒼蠅地跑了一陣，漸漸感到體力不支，全身上下沒有哪處是不疼的，他的腦子里空白一片，扶著商業街的外墻慢慢走著，他身量很高，又扎著滿頭滿身的繃帶，路人很難不注意他，他卻仿佛走在空氣里，無知無覺。

    直到一道聲音仿佛穿透靈魂在他的腦中響起。

    他停住了腳步，一點一點轉過頭去看，果然在遠處藥店的招牌后看到了那個心心念念的身影。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鉆進兩家門市間的巷子，躲在了一架破衣櫥背后。

    “小凡哥！……小凡哥！……小凡哥！……”

    顧念的呼喚聲由遠及近，每一聲都猶如紙頁切割他的心房，李凡將頭埋在雙手之中，肩頭聳動著，淚水漫了出來，guntang地沾了滿手。

    他聽見顧念的喊聲漸漸飄遠。

    蘇蓉在重癥監護室呆了48個小時后，終于轉危為安，一直不眠不休陪在她身邊的楊利民重重吐出一口濁氣，至少他結發5年的妻子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可是他馬上就慶幸不起來了，因為清醒過來的蘇蓉像換了個人一樣，大喊大叫，絲毫不見原本美麗大方的大家閨秀的影子，反而像個潑婦，她一時大哭，一時大笑，質問每一個她見到的醫生護士她的孩子去哪兒了。

    這種情況在她知曉自己身為女人的一部分也被摘除后愈發嚴重。主治醫生在尖利的哀嚎中波瀾不驚，仿佛見多了這種事情，只是叮囑楊利民要多陪伴她，開導她，時間長了，一切就都好了。

    另一個守在蘇蓉身邊的是她的父親，得知寶貝女兒的遭遇，老頭子挺直的腰背都彎了幾分，看著愈發像一截枯朽的樹樁，他的眼神依然銳利，卻再不是位高權重的董事長了，現在端著小碗輕聲細語哄女兒吃飯的只是一位普通的父親而已。

    楊利民感到了深深的危機感，這種感覺不僅僅源于事態的失控，更是源于蘇氏父女對自己的態度。蘇蓉到現在都不肯讓他接近，而老頭子更是連個正眼都沒給他。一切的一切都讓楊利民感覺到鮮有的不安，仿佛行走于萬米高空之上，而他腳下的基石正在被人一點點抽空。

    楊利民的感覺沒有錯。就在車禍后的第3天，一篇名為的報道席卷了W市的大街小巷，相同的內容換個標題，例如、等更是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所有人的社交媒體中。

    雖然文章里用了楊某、李某這種欲蓋彌彰的詞匯，但是底下附著的照片卻是清清楚楚一點沒打碼，照片已經有些年頭了，看得出來是從監控里截取的，人物沒有正對鏡頭，不過底下還貼心地附著jian夫yin夫的個人照呢。

    文章里楊某被描寫成一個富有心機，陰狠毒辣的同志形象，他在靠騙取那位千金的好感，在職場步步高升之后，竟然還不滿足，和同樣無恥下流的同性情人合伙謀害已經成為妻子的千金小姐，最后還喪心病狂地害死了自己的親骨rou。

    楊利民看得直想笑，然后他就真的靠著墻根咯吱咯吱地笑開了，路過的護士和病人只覺得這人古怪地很，不修邊幅就算了，還神經兮兮的，都遠遠地繞著他走。

    傳統媒體和新興謀體攜起手來，共同宣揚他的‘事跡’，這背后沒有人推動是不可能的。這個人不會是顧念，如果是他的話，他不會放李凡的照片，這篇文章里對身為同性戀卻和女人結婚的楊某，抨擊到了極致，對他的情人李某也沒手軟，偏偏那位千金至始至終都是無辜的受害者形象，也沒有公布她的照片。

    結合這些情況，楊利民大概推斷出出手的人是誰，無非就是蘇家的那幾位廢物而已，原本蘇家父女都向著自己，他們自然沒有辦法，現在一個個都像聞著腥味的鯊魚，下口一個比一個狠。

    現在好了，只要看了這篇報道的人，哪怕不認識他，都會狠狠地朝他的照片吐上兩口唾沫，更可怕的是那些認識他的人，他妻子的家人，他工作上的伙伴，他的部下，從今以后會如何看他。

    如果沒有妻族的支持，他走不出這困境，從此在W市將再無容身之地。

    老頭子撐不住回去休息了，蘇蓉的身邊來了個據說是看著她長大的老媽子，楊利民看看左右也沒有自己能做的事，就開車回去了。

    他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沉思，想事情是如何到了這個地步，他想得太過深沉，直到一道突兀的電話鈴聲將他驚醒。

    “……楊總，剛剛董事長來通知了，讓您暫時別來公司，人事那邊正在走程序，解除您在公司里的一切職務……“

    楊利民冷靜地掛斷電話。他的心情很平靜，他知道屬于他的審判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