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墻上的正字又多了兩筆，李凡的身體還是虛弱，卻比前兩天好了許多，他開始下床活動，拖著鐵鏈哐啷哐啷在有限的空間里走來走去，對房間里停留時間越來越長的某人視若無睹。

    “你到底什么時候放我走？”李凡話語里的不耐毫不掩飾。

    “我說過，等你身體好的時候?！睏罾駞s依然是淡淡地，不急不緩的樣子。

    食物帶來的力量在身體里一點點積聚，李凡忍不住又想動手的時候，楊利民主動說要帶他回城里。楊利民突然接近，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李凡被他嚇了一跳，正想往后退一步，就感覺小腿被人捉住。楊利民把他的褲腳擼了起來，露出閃著寒光的鐐銬，掏出鑰匙，從左及右，依次打開了李凡腿上的禁錮。

    鐐銬附近的一圈皮膚上滿是細小的傷痕，那是李凡掙扎時留下的，在楊利民意識到之前，他的手指已經撫了上去?！白鍪裁?？”李凡警惕地退后兩步。

    楊利民望著自己的手笑了下，也不在意，站起身來，和顏悅色地說：“我買了些食材過來，你最后給我做一頓吃的吧。吃完這一頓，我們就正式分手?？梢悦?？小凡?！?/br>
    重獲自由的李凡與他在不大的空間里對峙，不知過了多久，李凡的態度軟化下來，悶不吭聲地走到隔壁的廚房。驕傲之人偶爾的軟弱總是更為震撼。他在心里嘆了口氣，希望這一次，是真的結束吧。

    李凡身子不是很爽利，做飯的時間也比往常多花了一些。楊利民打開了電視機，卻只是當作背景音，自己跑來廚房，站在那兒圍觀李凡做飯?！白獭钡匾宦?，切好的rou片被倒下了鍋，霎時間油花四濺，李凡熟練地拿鍋蓋半擋著，屢屢青煙飄散在空氣里。

    楊利民的目光在這一瞬穿越了時光，回到了那間被火舌烤焦的廚房，那里也有一個做著飯的男人，只是要更年輕一些，也更笨拙一些，油花濺到了手上，被燙地嘶地直縮手，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卻還是握著鍋鏟不放。

    一盤小炒rou、一盤番茄炒雞蛋，不一會兒，李凡又端來一碗面放在他的面前。楊利民低頭看自己面前的這碗面，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青翠的菜葉與金黃的荷包蛋，熱氣升騰，他看向李凡，真誠地說道：“謝謝你，小凡?！?/br>
    李凡端來自己的那一碗，有些別扭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想到就要見到顧念，他的心情雀躍起來，難以平靜，連帶著看對面的人，都沒有以往那么排斥?！澳愕钠拮右税?？”

    楊利民停下筷子，頓了一下，說，“預產期就在下個月?！?/br>
    “那么，提前恭喜你了?！崩罘惨膊恢涝撜f些啥了，索性埋頭吃面。

    他的好心情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楊利民默默看著，覺得眼前人真是世界上最傻的傻瓜，可不就是個傻瓜么，無端端被人綁了，現在還給綁架他的人做飯，還和綁架者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對話。這真是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事情了。

    又或者，自己給他的教訓還不夠深，不足以讓他時刻銘記于心。

    楊利民把盤子里的rou片往他碗里撥了些，或許是過去相處時的習慣還殘存著，李凡反應過來想拒絕，已經錯過時機，不想浪費糧食的他只好吃了下去。

    “他愛你么？”楊利民咬了一口荷包蛋，咽下喉嚨，突然問道。

    他的問題讓李凡呆了一秒，這里的‘他‘李凡自然知道是誰，對于問題的答案卻不怎么自信，筷子點著碗里，“不知道?！?/br>
    思考了數秒，他繼續說道：“或許吧。他沒有說過?！彼嶂^，視線和對面的人撞到一起，“不過這種事情，即使口頭說了，又有什么用呢?！?/br>
    他的目光如一柄無形的劍，簡直要穿透靈魂一般，楊利民胸口一窒，訕訕地移開目光。

    “我們一起養了貓……他原先特別害怕貓，現在卻為了我養了三只貓在家里，我不在的時候，他還要幫我照顧它們?！辈辉冈倩叵脒^去，李凡主動說起顧念的事情，一說起來就開始沒完沒了，這些話他從來沒對別人說過，也不知道可以對什么人說，而今天之后，他和楊利民不會再見，他像是一個合適的聆聽者。

    他又說了許多，最后吭吭哧哧地對楊利民說道：“你現在或許是后悔了，覺得我好，想要我回來……但是你之后肯定還是要反悔的，我沒有錢，又不年輕了，什么都不懂，給不了你想要的東西的?！?/br>
    “你放我走后，我不會和別人說是你抓的我。你已經結婚了，下個月就要當爸爸了，你會過得很好的?！?/br>
    楊利民默默地聽著，并未出聲反駁。等他說完后，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瓶白酒來，當著李凡的面，打開瓶蓋，然后去廚房找來一只干凈的碗，穩穩地倒了大半碗透明的液體在碗里，在李凡不解的眼神中，推到他的手邊。

    “小凡?！睏罾耠p手撐在桌子上，目光閃爍不定，他看著李凡，似乎在艱難地抉擇著什么，最終，他低下高傲的頭顱，“一直以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了，是我辜負了你，我答應過要一輩子愛你，卻沒有做到，是我對不起你?！?/br>
    李凡端著碗，一時忘記了動作，過了一會兒，他雙手把面碗放回桌上，低下頭似乎在努力平復自己，他端起那碗看起來澄澈無辜的液體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隨后仰脖一飲而盡。最后，他虛弱地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br>
    楊利民拎起酒瓶，再次為他倒滿，“過去的已經過去，重要的是現在，還有以后?！彼烈髦f道：“你可能不想聽，但是我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臥我是真的擔心你，姓顧的未必是真心對你?！?/br>
    搶在李凡說話之前，他繼續說道：“你可能不知道，他來公司找過我的麻煩，就在我在夜店遇見你之后，他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他找人調查過我?！?/br>
    “同樣的，你的情況他也了如指掌，所以才能那么快地做出反應。哦，對了，你曾經工作過的那家夜店老板是他的發小，是叫做裴非非來著吧。呵，他其實也算是W市里的人物了。畢竟是局長的兒子?！?/br>
    李凡越聽越覺得心涼，雖然是早就隱隱約約猜到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他可以調查我，我當然也可以花錢調查他?！睏罾裎⑽⑿χf道，仿佛在嘲笑他對于金錢的力量一無所知，“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么？你和顧念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為什么會在派出所門口遇見？他還正正好好心地救下你？”

    李凡的喉嚨干渴起來，順手端起重新注滿酒的碗仰頭喝了一大口，重重地放下，“念念一直很善良，和你不同?！?/br>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而已?！睏罾襦托σ宦?，“你以前住的那塊地的建筑設計正好是顧念負責的，我猜他一定是哪天看到了你，對你產生了興趣，所以干脆讓他的好朋友把你弄進局子，他再出現，好英雄救美，坐等著你投懷送抱，現在你深陷其中卻不自知，真是一場完美的設計?！?/br>
    原來那天在問詢室外的真的是他，李凡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酒精使他的大腦混亂起來，卻更容易回憶起那晚巷子里發生的事情，那個他被怨恨蒙蔽雙眼之時，稀里糊涂撲倒在身下的男人！李凡如坐針氈，因為他突然清楚地意識到，那個人就是顧念。

    他是在報復自己么？

    “他只是在玩弄你而已，可笑，你還當真了?！睏罾裨诶罘惭劾锏男蜗螵b獰起來，好似一頭怪獸，要將一切美好毀個干凈，“顧家是比蘇蓉家里更大更富有的家族，作為家族的第三順位繼承人，前途無量，你覺得他憑什么會看上一無是處的你？”

    “別說了！”寂靜的冬夜，杯盤碗碟摔在地上的動靜響得驚人，眨眼間，桌面上就已經空無一物，望著低頭不斷喘息著的男人，楊利民的高談闊論戛然而止，他走到近前，微彎下腰，將男人扭曲的臉摟近自己的懷里。

    “小凡，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會愛你?！?/br>
    “我知道錯了，我后悔了，以后，我會好好對你的?！?/br>
    李凡被他摟著，仍舊艱難地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他的意識卻離他越來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