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又過了半個月，李凡拿到了當保安后的第一個月工資，是打到銀行卡上的，接到短信，他扳著手指算了下，加上之前在虹色打工的錢，竟然足夠了。

    足夠買一枚表露心意的戒指。

    這是一個普通的周末的午后，李凡的心里因為這個甜蜜的念頭而激動不已，他往書房里看了下，穿著灰色細織毛線衣的顧念竟然趴在書桌上睡著了，陽光將他細軟的發絲浸染成金黃色，身披純黑色毛皮的小黑正頑皮的蹲在書桌上伸出前爪玩弄著他的一綹頭發。

    “噓?！?/br>
    李凡走過去，不贊成地對著黑貓噓了一聲，然后抱著它暖和的身體輕放到地下。他咦了一聲，小黑被抱下去之后，露出鋪在底下的一疊畫紙，上面信手涂了很多團黑影，細看的話黑影還有圓圓的腦袋，有靈巧的四肢，還有一條舒展的長尾巴。

    李凡明白過來——原來，小黑是給顧念當模特哩。

    睡夢中的青年臉上的孩子氣顯露無疑，李凡看著這樣的他，心中漸漸被某種情緒盈滿，他勉力壓制著，輕輕推醒了他，“念念，別再這兒睡，會著涼的?！?/br>
    顧念從睡夢中醒來，臉上還有毛衣的紅痕，看到李凡，他趕緊把散落的畫紙都整理好，壓在那副‘百貓圖’下面。李凡沒注意到他的小動作，開koujiao代道：“我出門一下，晚飯前會回來?！?/br>
    顧念爽快地點頭，毫不質疑他的行動，在李凡離開前，他點了點自己的嘴唇，李凡笑著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一吻。

    12月的W市符合江南冬天特有的表現形式，陰冷潮濕，溫度沒有很低，寒意卻隨著空氣沁透衣料，讓猝不及防的路人們不經意在風中瑟瑟發抖。

    李凡一直很怕冷，但此時他穿著厚實的毛呢大衣，脖子上還圍著一條顧念給他挑的深藍色圍巾，各種意義上，這都是他經歷過的，最溫暖的冬天。

    火車轟鳴著從立交橋上駛過，橋下的通道里，有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蜷縮著睡在角落里，他干枯骯臟的腳赤裸著漏在外面。李凡看著那個角落，不知怎么想到，他也曾睡過這個地方的，旁邊有一睹稍稍凸出的墻，寒風吹不到里面。默默在心里反復計算過，他數出一些零錢放到老者身邊的破碗里。

    楊利民這一個多月來一直過得不順，先是莫名其妙的車牌被故意涂改，他沒有注意就開上了路，被交警攔下來后，無論他怎么解釋還是被罰款扣分，車子直接不能上路，還是他托關系往車管局塞了錢后才解決這事；公司里自己負責的上市計劃也遭遇滑鐵盧，原本辛辛苦苦準備的材料，已經通過了相關部門的審核，眼看著就等正式上市了，卻被打了回來。失去上市資格使得他在公司的地位一下子有些被動，老頭早年培養的另一位家族的支系漸漸冒起，身邊籠絡了一堆人向他發起挑戰。

    這些天來只要是他親手抓的項目就沒有一項是順利進展的，雖然千頭萬緒，卻還是被他發現了一絲端倪。公司這些年除了開發樓盤以外，在他的主導下，也在積極地進軍物業管理行業，除了自家小區以外，還對外承接別的公司的物業業務。在近來的一次競標里，本來十拿九穩的合同竟然被人半路截胡，他私下里問了對方負責人，才知道有不是一個體量級的對手從天而降。

    當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字后，楊利民也就了然了，一切都是那個叫做顧念的年輕人在搞鬼。知道了問題的源頭后，那么解決起來也就方便了，隔著車窗，他看著那個徘徊了許久，終于下定決心進到珠寶店里的身影想道。

    “如果要刻字的話，需要再等兩天，請問您想要刻什么呢？”女店員笑靨如花地問道。

    李凡早就想好了，他不好意思說出來，紅著臉，把一方小小的紙條遞給了女店員?！皫臀野凑者@個刻就好?！?/br>
    交了錢，李凡謹慎地把收據放在貼身的襯衫口袋里，拍了拍口袋，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的他走出了珠寶店，就看見那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靠在車上微笑著看他。

    楊利民看起來不太好，身上的衣服勉強保持著整潔，眼睛里卻沒有往日的光彩，反而有不少紅血絲，愈發削瘦的下巴上附著平時絕對不可能見到的胡茬，整個人都顯得疲憊而蒼白。

    “和我談談好么，小凡?！睏罾駵睾偷卣f道，“我知道你不想接我的電話，就給你發了很多條短信……約你見面，每一次你都沒有赴約，但是每一次我都去了，我等了你很久很久?！?/br>
    李凡在風中默默地看了他許久，他的手不易察覺地顫抖著，過了一會兒，他定了一下神，說對面有一家奶茶店。

    楊利民從來不喝這種垃圾飲料，不過今天看在李凡的面子上，他還是屈尊站在了點單機前?？此麨殡y的樣子，李凡善解人意地道，“點那個紅豆的吧，記得你喜歡吃紅豆餡的湯圓?！睏罾袷侄读艘幌?，利落地點了兩杯一模一樣的紅豆奶茶。

    和楊利民面對面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來，李凡看著手邊的奶茶發呆，過了這么多年，楊利民還是老樣子，從來不會關心他的喜好?？偸且詾樽约合矚g的，他也一定喜歡。

    楊利民好奇地啜飲了一口，他剛剛吹了許久的風，現下溫熱微甜的飲料下肚后，立刻覺得胃里暖和起來，竟然不覺得討厭。他理了下思路，不著痕跡地觀察起對面的男人。李凡看起來又壯了一點，臉上的氣色很好，雖然此時有些心不在焉，放在桌上的手還是很粗糙的樣子，指甲卻修剪得很整潔，指縫里也沒有污垢——

    他被照顧得很好。對于楊利民來說，這不是個好消息。

    “小凡……”

    他剛一開口，就被李凡打斷。

    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秒針上的那一星紅點正平穩地向前走著，像對待陌生人一樣，他禮貌卻生分地開口：“有什么事能拜托你快點說么？家里有人正在等我?！?/br>
    嘴里的奶茶立刻變了味，苦澀地可怕，楊利民推開奶茶，正想要發火，卻正對上男人隱隱透著嘲諷的眼，他的小凡從不會這樣看他，他的眼神動搖起來，神思不屬。

    李凡的心里反射性地痛了一下。時過境遷，他竟然要對曾經最愛的人說出這些話。

    “我們之間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你結婚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還有了孩子……對了，她快生了吧，其實你不應該來找我的?！崩罘卜旁谧郎系氖诌揭黄?，“如果你真的還有一點點在乎我的話，能不能麻煩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就當、就當我已經死了?！?/br>
    李凡的態度不能說是不懇切，聽在楊利民的耳朵里卻覺得刺耳得很，他強迫自己用比李凡更懇切的聲音可憐兮兮地道：“小凡，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好好愛你的，我愛你呀，小凡?！?/br>
    原本情人間的愛語一下子使得李凡難以忍受起來，他把手從桌面上拿了下來，以免它們的顫抖被對面的人發覺。

    “那個顧念，他其實是大財團的繼承人之一，他的家族勢力比我現在的公司大多了，像他那樣的人怎么可能是真的對你，只不過是玩玩罷了，你千萬不要相信他，以免落得被趕出去的下場?！?/br>
    楊利民還想再說什么，卻聽見對面的男人詭異地發出陣陣笑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止住笑?！澳闶遣皇怯X得我很傻？”李凡問道，“再傻的人也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吧?！睏罾窳⒖堂靼姿谡f什么，心里泛起一絲羞愧。

    “他和你不一樣的?！狈路鹨彩钦f給自己聽，李凡繼續說道，“他和你不一樣的。他知道我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他不介意我出門，他給我做飯，他帶我出去旅游，他向家里人坦誠了我們的關系……他和你不一樣的，他的心里有我，我的心里也有他?！崩罘舱f著說著，感覺一股力量從深處涌起，冰涼的四肢也開始回暖。

    楊利民萬萬沒想到那個小子竟然做到了這個地步，他的心里陣陣發涼，嘴唇發白地說，“那我呢？”

    “我會忘掉你的?！崩罘埠V定且無情地說道。

    看著推開椅子毫不留戀就要離開的男人，楊利民急了，他有強烈的預感，他就要真的失去他的男孩了，他緊緊抓住李凡大衣的袖子，不再掩飾音量地說道：“求你了，再給我一次機會。真的，求你了?！?/br>
    小小的奶茶店里，還有幾對約會的情侶，此刻他們全都朝這里看了過來，楊利民卻再也顧不上這些。

    李凡微微吃驚于他的行動，原來他真的還是有一點在乎自己的，不過一點是遠遠不夠的。在楊利民重新燃起希望的目光中，李凡筆直走近他，然后出乎他意料地說道，“吻我?！?/br>
    他們曖昧的舉止引起了其中一對情侶的興趣，帶著夸張耳環的女人正大光明地掏出手機拍攝了起來，臉上的興奮毫不遮掩。

    楊利民遲疑了一下，理智回籠，顧慮重重地說道，“這里不太方便，要不我們換個地方?！?/br>
    李凡了然地笑了，他說，“你看，你不敢?！蓖撕笠徊?，他又以驕傲的神情說道：“如果是顧念的話，他會很高興地吻上來?！?/br>
    “你從來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你自己?！?/br>
    沒有管愣怔在那里的中年男人，李凡推開奶茶店的門，走了出去。

    冬天天黑得早，他得走快點才行，不然家里的該著急了。對了，前面有一家賣雞仔餅的店，順道買一些吧，他上次吃得不過癮，最近一直在念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