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顧念看著李凡一時說不出話來。

    山間的風靜靜吹拂，臉上身上的汗都干得差不多了，有些微的涼意，只有腳上的傷仿佛有一團火焰默默燃燒。

    顧念蹙了蹙眉，忽然感覺到一條手臂被人緊緊抓住，他嘆了口氣，開玩笑地說，“我要是掉下去了，你會被我連累一起掉下去的?！?/br>
    李凡搖了搖頭，“不會的，我會抓住你的?！?/br>
    顧念往頭頂看了看，上面靜悄悄的，看來救援隊還沒來，“要是萬一沒抓住怎么辦？”

    顧念只是隨口一說，他們現在看起來兇險，但只要救援隊及時過來就沒什么大事，耳邊卻聽李凡果決地說，“那我就下去陪你?！?/br>
    他臉上的神色十分平靜，仿佛許諾的是別人的生死，顧念回過頭來，卻從那雙毫不動搖的眸子里，讀了出來，他說的是真的。

    他真的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死。

    得知這一點的顧念臉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淡淡的笑容。

    他知道這個男人從身到心都屬于他了。

    頭頂忽然喧鬧起來，應該是救援到了，果不其然一條專業的救援繩垂了下來，有人在上面探出頭來，教他們怎么把繩子綁結實。

    李凡抓過繩索，按照上面人的指示，一絲不茍扣在顧念的身上，末了，還用力試了下繩子的強度。

    “綁好了沒有？”上面有人喊話道。

    李凡再次檢查了繩索，正想朝上面喊話說好了，就被人猛地扯過腦袋，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崖上有個年輕的隊員探頭出來，很快又縮了回去。

    “好了?！鳖櫮罘砰_李凡，大聲喊道。

    李凡被拉上來的時候，顧念就在崖邊拖著一只腳等著，看他上來了，連忙蹦跳著過來確認他的情況。

    “怎么樣？”

    “沒事?！?/br>
    李凡的嘴巴有些腫，他用手擦了擦，忍不住嘶了一聲。

    救援隊里有個懂點骨傷的老隊員，他簡單地看了下顧念的腳傷，“應該是沒傷到骨頭，”然后就開始數落起兩人，“兩個大男人，救個小孩還把自己搭上去了，你們丟不丟人，你們不覺得丟人，我都……”

    他還想再說，卻感覺到自己的背被人戳了下，年輕隊員一指旁邊臉越來越黑的隊長。

    老隊員訕笑了下，連忙改口，“哈哈，下次遇到這種事情盡量交給我們專業人士哈，不要自己逞能，減少景區安全事故，人人有責哈?！?/br>
    這里距離山下已經不遠，婉拒了救援隊員的好意，李凡背起顧念踏上了下山的路。

    年輕隊員走在前面，幫忙拿著他們的行李，時不時停下來提醒他們哪邊路不好走。

    救援隊正好要收隊，順道把他們捎去了市里，丟在了一所醫院門口。

    看著兩人相互扶持的背影，老隊員哈哈笑，“這兩個年輕人感情倒是蠻好的?！?/br>
    年輕隊員看看老隊員，又看看漸行漸遠的兩人，眼中透出些憧憬。

    顧念的腳這會兒腫得更高了，活像個加大版的發面饅頭，李凡看得有些著急，值班的大夫卻是個慢性子，不緊不慢問了是怎么傷的之后，還表揚了他們的見義勇為，然后就說沒啥大事，看他還能勉強走路的樣子，應該是輕傷，連石膏都不用打。

    大約1個小時后，拍片的結果出來了，果然沒有傷到骨頭，兩人心里都是一輕。

    由于是輕傷，醫生給了醫囑，又開了些藥就讓他們離開了。

    這下就比較尷尬，原先訂好的酒店住不了，也不能住醫院。

    陌生城市夜晚的街頭，李凡背著顧念慢慢走著，顧念趴在他寬厚溫暖的背上，看著他臉上的汗珠淌成小河，突然開口說道，“小凡哥，辛苦你了?！?/br>
    李凡側過頭來，臉上一如既往露出樸實的笑，“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彼f道，“只要和你在一起，怎樣都不辛苦的?！?/br>
    顧念看著他，忽然有些難過，這么好的人，為什么不讓他早點遇到。

    顧念重新訂了酒店，出租車很快就來了，下車后李凡背著他到酒店大堂辦理了入住，到達房間的時候，兩個人都長舒了一口氣，為這漫長的一天終于快要結束。

    顧念傷了腳，行動不便，洗澡還是李凡幫他洗的，從浴室出來，他的表情就有些別扭，嘟囔著什么都被看光了之類的，李凡覺得這樣的他有些可愛，忍不住親了他一口。

    經歷了驚心動魄一天的兩人依偎著進入夢鄉。

    按理說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他們的旅程也該提前結束了，顧念偏不這么想，堅持要按原計劃去此行的最后一站。李凡拗不過他，只好陪著一起。

    這一次他們直接住進了景區，一家據說是有300年歷史的民宿里，老板娘是個熱心腸，看到顧念腿腳不方便還主動幫他們換了1樓的房間。

    眼前層層疊疊的白墻黑瓦讓李凡很有親切感，可惜天公不作美，他們一住進來，天上就開始飄起了雨絲。皖南的古鎮，即使是雨中也浪漫旖旎，顧念想要出去看看，卻被李凡嚴令禁止，醫生說過的，第一天最好躺在床上靜養。

    顧念本以為在床上躺尸的日子會很難熬，但實際上伴著雕花窗外的雨聲，懶洋洋躺著的感覺十分不錯，特別是當你還能夠死乞白賴地讓另一個人陪著你躺的時候。

    第二天雨停了，老板娘后知后覺地告訴他們哪里可以借到輪椅，李凡去借了一臺，推著顧念在古鎮里慢悠悠地走著。一場新雨過后，在綿延群山的掩映下，古鎮更顯得寧靜悠遠，走在其中，腳步都不自覺地放慢。

    顧念饒有興致地觀察著獨特的徽派建筑，對于景色倒沒什么在意，他不在意，李凡更不會在意，他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同樣都是老建筑，憑什么這邊的可以保留，他以前住的那片就得全部拆掉。

    逛著逛著，肚子餓了，顧念指了指一家小店，不用他開口，李凡馬上會意，買了一份毛豆腐回來。顧念坐在輪椅上吃的開心，不時叉起一塊喂給李凡，李凡起初還拒絕，在他的撒嬌攻勢下，卻開始逐步瓦解，就著他的手不知不覺吃了很多小食下肚。

    村子的中央有一面半圓形的人工湖，喚作月沼湖，聽村里的人說之所以修成半圓，就是為了提醒村民做事留有余地，不能太滿。湖水如鏡，倒映著石橋、柳樹和低矮的房舍，在美術上應該是極好的構圖，所以有不少美院的學生在湖邊寫生。

    顧念摸了摸半圓的肚子，滿意地打出一個嗝，正想叫李凡推他回去，就看見有個背著畫板的女生遠遠地朝他們倆招手。

    “真巧，沒想到又遇見你們了，我們真是有緣份誒?！倍贪l女生驚喜地道，在她旁邊還站著一個戴眼鏡的女生，此時她正拼命地掐同伴的胳膊，想讓她保持理智。

    李凡已經認出她們就是來時火車上坐在對面的兩個女生，但是他并不知道怎么處理，只好望向顧念。顧念也沒想到有這么巧的事情，他現在心情不錯，當即決定請兩位女生吃晚飯。

    短發女生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并且為省下一頓飯錢而沾沾自喜，戴眼鏡的女生有些不安，小聲問會不會打擾到他們。顧念笑而不語，沒有回答的意思，李凡只好囧著臉說不會不會。

    隨意挑了一家菜館，顧念大手一揮點好了菜，幾個人本就是萍水相逢，甚至沒有介紹各自的名字，只是隨意地談起這幾日的行程。聊天中得知，兩個女生都是金陵美院的學生，跟著老師來采風，已經在古鎮呆了一段時間。

    顧念的肚子被各種各樣的小吃撐飽了，并不怎么動筷，只是看著他們吃，同時致力于把李凡的碗堆滿。短發女生吃得差不多了，臉上堆起八卦的笑容旁敲側擊兩人的關系，顧念的回復也很直接，拿紙巾擦了擦嘴，然后一口親在埋頭扒飯的男人臉上。

    送走了女生們，李凡推著顧念緩緩往回走，游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本地的居民和像他們一樣住在這里的散客。

    顧念敏感地察覺到李凡情緒的變化，“我當著她們的面親你，你是不是不開心？”

    李凡摸了摸頭，心情有些矛盾，“也不是不開心……就是，怕有麻煩?！?/br>
    顧念低頭思考了下，向他認錯，“你說得對，是我欠考慮了，以后不會這樣了?！彼掍h一轉，“但是，如果有人問起來，我還是會如實相告?！?/br>
    “顧念……”李凡略有些吃驚地看他。

    “我不會主動向陌生人表明我們的關系，但也不會刻意隱瞞?！鳖櫮钌焓指苍谒氖稚?，從輪椅上抬頭仰望著他，溫柔卻堅定地說：“我想讓你明白，我永遠不會以你為恥，遇見你是我一生的幸運?！?/br>
    轉過天來，就是他們旅行的最后一天，奇怪的是，無論是顧念還是李凡都沒有什么緊迫感，上午就在院子里曬了會兒太陽，吃過老板娘親手做的午飯，兩人一起出門采購了些預備送給家人和同事的土產，返回的路上，就在民宿的門口，看到了探頭探腦的兩個女生。

    “怎么，又想省一頓飯錢么？”顧念揶揄著說。

    短發女生并不氣惱，大大方方地道：“謝謝你昨天請我們吃飯?！彼聪蚶罘?，“對了，還有這位小哥哥上次給的開心果?！?/br>
    她和眼鏡女生對視了一秒，從身后的包里拿出一卷畫遞給兩人。

    “祝你們以后的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幸福美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