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再愛也沒有用
(三十六) 還沒到營業的時間,虹色里只有寥寥幾個工作人員。在一片后現代主義的裝潢中,趴在吧臺上的紅頭發男生尤為醒目。 “……那個教授也太變態了,竟然拿了一包辣條,給每個人發了一根,然后就讓人寫出里面的添加劑!我靠,真以為我們食品專業的學生是當代神農?。?!” 李凡默默聽著,在他面前放上一杯滿是氣泡的飲料,里面還加了冰塊和薄荷葉。 小朱好奇地端起來嘗了一口,好嘛,原來是冰鎮鹽汽水。 “李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好不容易來一次,就請我喝這個?!?/br> “不是我不想請你喝酒,但你不是還是學生嗎?” “學生就不能喝酒啦!”小朱氣結,佯裝生氣地拍著吧臺,“我是大學生,又不是小學生,我今年都滿二十周歲了!” 李凡并沒有因此就給他換上酒飲,在他的觀念里學生就是不能喝酒,而且還是在這種地方,他手里拿著一塊方巾一邊擦杯子一邊問:“一直都是小朱小朱地叫你,還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對了,你叫什么?” 小朱無奈地喝了一口鹽汽水,這種他印象中應該是中學生喝的飲料,“哦,我叫朱曉,春曉的曉,倒過來就是小朱,從小到大別人都這么叫我,我都習慣了?!?/br> “你不喜歡么?”李凡狀似隨意地說。 小朱楞了一下,隨隨即苦笑出來,“小朱小朱,聽起來就跟小豬似的,小時候有人這么叫我,我一準跟他干架!不過現在長大了,被叫的次數多了,也就無所謂了,而且他們這么叫我也不是真的含有惡意?!?/br> “那我以后叫你朱曉?”李凡隨手將擦拭干凈的杯子擺放整齊。 小朱認真端詳起面前的男人,緩緩得出一個結論。 “李哥,你變了?!?/br> 李凡沒有反駁他,摸了摸頭,露出一個在小朱眼中竟有些開朗的笑來。 “老板請了歌手來店里駐唱,就在晚上9點,你要不要來聽聽?” 裴非非之前是讓他吃了不少苦頭,但他認為那些其實是咎由自取,而且后續裴非非信守諾言沒有針對他做什么,讓他懸著的心落了地。 聽他提起裴非非,小朱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他會知道李凡回來的消息還是裴非非透露的,那個家伙壓根沒有因為他的離職就放棄sao擾他。 一想到某人那些大膽露骨的手寫情書,小朱就覺得頭皮發麻。 “晚上有自習,我還是早點回去,不湊熱鬧了?!?/br> 把小朱送到門口,李凡看了一眼店頭自己親手貼上的海報,然后就返身回到店里。時間過的真快呀,轉眼就到了10月。就像小朱說的,他變了,李凡能感覺到隨著在顧念身邊的時間增長,自己的性格也在潛移默化地轉變。也許顧念真的太寵他了,讓他有些恃寵而驕? 國慶長假期間,店里的生意一下子火爆起來,有了駐場歌手的加持人氣更是爆棚。李凡在吧臺有條不紊地為客人遞煙遞酒,或是應付幾個像是廁所在哪邊這種問題,他已經全然適應了在夜場的工作,可只要看到他就會明白,他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那些燈紅酒綠、緊貼在一起舞動的男男女女看在他的眼里,他看過了就是看過了,心旌沒有一絲動搖,想著的還是家里的一窩貓和一個男人。 就在李凡去后場休息的時候,一個他意想不到的男人走進了虹色。周例會議、營業會議、董事會議……參加了一整天會議的楊利民路過酒吧街的時候停了下來,他緊繃的神經亟需酒精的麻痹,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在那么多家店里他偏偏選中了虹色。 夜場里昏暗的光線和嘈雜的人聲讓他感到放松,他走到吧臺點了酒,然后扯開領帶精疲力竭地坐了下來。老頭子突然提高了明年的預算,才讓他在整天的會議轟炸后還得和營業部的那群人加班到現在,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入口辛辣刺喉,他卻仿佛沒有感覺一般面無表情,甚至從嘴角擠出一個諷刺的笑來,“努力了這么久,也不過是個打工仔而已?!?/br> 就在這時,夜場里的光線再度為之一暗,再度亮起來的時候,聚光燈全部給到了歌手所站的舞臺——原先唱著勁歌熱曲的歌手下臺,接替她的位置,站在聚光燈下的是個長相粗獷的光頭男人,伴奏聲響起,沙啞而極富磁性的男中音環繞全場,帶著感情的聲音直接闖入聽眾的心懷,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下來。 可能是寂寞,空氣變得很稀薄,滿城霓虹開出荒漠 還為你等著,我的心快要死了,要有什么刺激我魂魄 太深,太多,愛會走火入魔 任由你,自由的,耗在我苦中作樂 調酒師贊賞地看著燈下的光頭,轉過身來用胳膊肘捅了捅回到崗位上的李凡,“哎,你說他唱得怎么樣,是不是比剛剛那個女的好多了?” 這城市那么空,這回憶那么兇 這街道車水馬龍,我能和誰相擁 李凡聽了他的話后側耳去聽,卻一不小心聽入了迷,往事如潮水滾滾將他淹沒,是誰在初夏的午后給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個吻,是誰透過電話線在千里之外承諾永遠愛他,是誰在簡陋的出租房里,信誓旦旦地對他說會讓他住上大房子,一輩子安穩無憂…… “小凡!” 初初聽到這聲呼喚的時候,李凡還以為自己沒有從回憶中醒來,等到面前人的影像真切地倒映在瞳孔中,他才如夢初醒,真的是他,視野不受控制地模糊起來,身體在發抖,理智叫囂著冷靜冷靜,情感卻在這一刻丟盔卸甲。 原來他還是不能忘記他。 “小凡……”身穿條紋襯衫的文雅男人驚喜地越走越近,而后有些恍惚地伸出手,和他同樣感到恍惚的還有隔著吧臺與之對峙的李凡,李凡垂下頭,一串guntang的液體墜落在手背上,灼痛到心里。手腕上的老式手表反射著微光,背著一顆紅點的秒針頑強地不斷向前,李凡深吸一口氣,擋開了那只伸向自己臉頰的手。 “對不起先生,請問您需要些什么?” 冷漠的聲音傳到耳中,楊利民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那個人從來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自己說話!可是即便他現在有點喝多了,當他瞇起眼睛去看,同樣的眼睛,同樣的鼻子,同樣的嘴唇,分明就是他的小凡。 錯愕,愧疚,受傷,楊利民在燈光下依舊年輕的臉上閃過眾多色彩并最終定格為憤怒,他落在空氣中的手強硬地抓住對面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讓李凡一時竟無法掙脫。 “放開!”他的觸碰讓李凡腦海中的弦一下斷掉,他憤怒地朝楊利民吼道。他們的爭執引得了小范圍人群的關注,人們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一向表現禁欲的男人被人sao擾,更有甚者掏出了手機。 “我說了讓你放開!”從來都不習慣被人圍觀的李凡有些急了,楊利民卻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了他偏執的一面,“想讓我放手除非你答應馬上跟我走!” 已經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這些尖細的聲音與笑聲刺激著李凡的神經,空著的右手抓起手邊的物件就砸向對方,楊利民下意識地抬手隔擋,伴隨著玻璃制品碎裂的聲音,酒瓶應聲碎在了他的手肘上,鮮紅的血從淺色的襯衫下慢慢滲透出來。 這一幕如此熟悉,李凡一時呆了,反應過來之后卻只想逃跑。 打開木質的隔板,他剛要離開卻被人從身后抱住,那人的血輕易地透過他的襯衣,“不要走……”他聽見身后的人這么說,心中頓時苦味彌漫,明明當初趕他走的也是這個人啊,現在卻讓他不要走,被挾卷進記憶的漩渦,李凡任憑人擁在了懷里,楊利民忘情地吻著他。 摁下了屏幕上的發送鍵,待圖片發送完畢之后,裴非非款款從黑暗中走出來,他一把捏住楊利民受傷的手臂,靠著蠻力硬是只用了一只手便生生將他扯了個踉蹌。 “你干什么?”劇痛之下,楊利民平日里的溫文不見了蹤影。 “我只是想讓你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而已?!?/br> 裴非非的臉上掛著淺笑,看起來賞心悅目卻深深刺痛了楊利民的自尊心,他環顧四面圍觀的人群,心頭涌動的熱血逐漸冷卻下來。 看出了他的退縮,裴非非嗤笑出聲,他一把抓住猶呆怔在那里的李凡的后頸,攬著他分開人群。 “謝謝?!痹诤笈_顯得失魂落魄的李凡主動向裴非非道謝。 “不用,不用?!迸岱欠禽p佻地擺了擺手,面上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十分明顯,“今天你就先回去好了,家里有人正在等你呢?!?/br> 該死的酒吧,該死的人妖,該死的……楊利民把含在口中的名字咽了回去,他被夜場的安保人員請了出來,雖然沒讓他付酒錢,但是看樣子也沒打算賠償他的醫藥費。夜晚的風和來自手肘處的疼痛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有些后悔自己冒失的行為了。這里人這么多,他不應該冒著被人認出來的風險,去糾纏李凡。他大可以等他下班,或者是一個人的時候,他相信憑他在李凡心中的地位,一定能說服他??墒钦f服他之后,要做什么呢,楊利民卻沒有細想。 手肘處的傷口一跳一跳地疼痛著,他又喝了酒不能開車,剛想打輛車去醫院包扎,就看到遠處的巷口轉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想也沒想,他立刻拔腳追了出去。 楊利民走得快,他追的那個人走的更快,一面走還不時抬起胳膊擦拭眼睛,那模樣像極了在學校受了欺負,迫不及待要回家告訴父母的學生。 剛剛灌下去的那些烈酒燒灼著他的胃,手肘處的疼痛更加劇烈了,他腳下的步伐磕絆起來,只能看著那個渴望的身影越走越遠,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再也彌補不了。 過了一會兒,那身影終于停了下來,他喜出望外,剛想加把勁追上去,就看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出現在視野里,年輕男人越走越近,最終和他追逐的身影擁抱在一起。路燈的光柔和地從他們頭頂照射下來,將他們倆牢牢地籠罩在暖黃的光中,而他只身在角落的黑暗里。 一直到視野里的倆人消失不見,楊利民依舊呆呆地佇立在風中。 秋已深了,夜已深了,楊利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每走一步,腦海里都不由自主蹦出來一些東西,或是一張笑臉,或是一個親吻,或是一杯溫淡無味的水…… 真是奇怪,以往這些東西也會突然間蹦出來,他甩甩頭,轉頭就忘了,今天這一招卻沒什么用,那些因為歲月而褪色的回憶在今天再次的相遇后突然變得無比的鮮明,在心底深處發著光,仿佛火焰,一寸一寸燃燒著他的靈魂。 酒氣從胃里翻涌上來,他捂了捂嘴,終是沒有忍住,狼狽地在路邊吐了。 一個醉漢恰巧路過,一邊走一邊還在大聲地嚎一首歌,真巧,就是他剛剛在酒吧里聽過的那首: 這城市那么空 這胸口那么痛 這人海風起云涌 能不能再相逢 這快樂都雷同 這悲傷千萬種 我站在黑暗中 心已經跳不動 再愛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