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誰有倆塊錢，幫我投一下，我支付寶轉給他?！?/br>
    清晨6點多一些，一個染了紅發的高個子男生艱難地爬上公交車，手指慣性地去掏書包的側袋，卻沒有掏到想象中的公交卡。他不信邪地將書包里外翻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想要找的，無奈之下他只能求助車內的乘客。夏天天亮的早，公交車內已經坐了一些人，大多是上了歲數的老人。車廂內并沒有人回應男生的請求，紅發男生正無奈地想下車時，后排一個高大的身影站了起來。

    李凡默默地幫男生投了車費，又默默地回到了后排座位。他剛在座位上坐下來，就發現一個身影在自己的旁邊坐下?！爸x了，朋友?！笔莿偛诺募t發男生，他放松地呼出一口氣，然后掏出手機朝李凡晃了晃，“我轉給你?！?/br>
    李凡回給他一個不解的表情。男生煩躁地抓了抓頭，“你不用支付寶么？我微信里應該還有倆塊錢，微信也可以?！崩罘策€是和剛才一樣的表情。許是上夜班的原因，男生的脾氣不是很好，“把你的手機給我看下?！崩罘勃q豫一下，掏出了被顧念稱之為板磚的手機。男生：“……”

    李凡大概猜出了男生的想法，他看過顧念用手機付款來著，不過好像只有智能機才可以。他把自己的小手機收了起來，“沒關系的，只是倆塊錢而已?！奔t發男生卻表現地很在意，“最討厭欠別人東西了?！彼タ窳税胩?，最終，想出了個解決辦法。

    李凡的手機電話簿里終于存入了第2個號碼，在“念念”的下面又多了一個“小朱”?！澳氵€會再坐快1線對不對，下次再坐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崩罘残南脒@倒不一定，如果他這次面試失敗的話，他應該就不會再坐了。想到面試，李凡的胃里又難受起來，沉重地像墜了顆大石頭，他太緊張了，從昨晚起就吃不下東西。

    想好怎么把錢還給李凡后，小朱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抱著書包下一秒種就已經進入夢鄉?？粗麩o憂無慮的睡顏，李凡由衷地感到一陣羨慕，思考再三，他還是推了推小朱，“你在哪一站下車？”小朱模糊地報了一個站點的名稱就又睡了過去。

    李凡在公交車快到大學城的時候，推醒了小朱，小朱慢騰騰地從書包上抬起頭，先是擦了擦口水，又打開手機看了下?！捌鋵嵨以O置了30分鐘鬧鐘來著，不過還是謝謝你了，李哥，這公交車開得快的時候我就會坐過一站?！彼剖怯X得李凡是個不錯的人，小朱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小朱瞥了一眼他緊緊抓著的透明文件袋，突然朝他一舉右手握了握拳頭，“面試加油，李哥，你可以的！”

    小朱下車后，李凡一直坐到終點站，又換乘35號線，半個小時后才到達今天的面試地點。這是一個位于新區工業園的電子廠，要招10名保安，說好了學歷不限，錄用后當天上崗，還給繳三險一金。為了讓李凡順利地通過面試，顧念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做了詳盡的資料，甚至還充當面試官和李凡演練過面試的場景。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李凡打開發現是顧念的短信，只有倆個字——“加油”。李凡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工廠大門。

    “哎、哎、你們都是什么學歷啊，這家廠聽說有學歷補貼誒，大專補300，本科補500?！?/br>
    李凡是最早到的，他來之后又陸陸續續來了十幾個男人，都是二十到四十之間的年輕人，人多了之后，相互間就開始攀談起來。

    “這什么世道啊，當個看門的還要看學歷?！币粋€漢子掏出包紅南京給眾人發了一圈，李凡也分到一支，等候室里瞬間云霧繚繞起來，漢子接著又說道，“我是中專畢業，這里應該沒人比我更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被選上?！?/br>
    李凡撰緊了那支煙，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那傳說中的墨菲定律在李凡身上應驗了，他并沒有如紅發男生設想的那樣通過面試，他甚至沒有撈到進入面試房間的機會。他的簡歷被退了回來，年輕的助理一樣的小女孩跑過來和他道歉，說是她篩選錯了，才把他的簡歷放進來。

    李凡的胃里似乎更難受了，明明什么都沒吃，卻翻江倒海想要吐出些什么來。他沒有為難那個助理，在其他人揣測的目光中難堪地離開了等候室。

    出了等候室，李凡在工廠門口站了一會兒，平復心情。這里已經是城市的邊緣，沒有高樓的遮擋所以天空格外地遼闊，8月刺目的太陽正肆無忌憚地照射著他。他又深吸一口氣，快步離開這個地方。

    [對不起。]他給顧念發了過去。

    [沒關系。]這是最先發來的。

    [你做得很好。]這是緊接著發過來的。

    [明天繼續加油。]這是最后發過來的。

    李凡望著手機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不希望顧念知道他其實做得一點都不好，不，他其實什么都沒做。他不想辜負顧念的努力。

    在公交車上又顛簸倆個小時后，李凡回到了自己的小窩，他翻出打火機，點燃了那支被撰得歪七扭八的香煙。他試探著吸了一口，辛辣刺激的味道險些讓他嗆出淚來，他吸了一口，咳一陣，又吸一口，再咳一陣，漸漸地他不再咳了，坐在床邊將一支煙抽完。

    貓咪們似乎很排斥煙草的味道，李凡吸了煙后，都不愿意讓他抱了。他只好開大窗戶通風，同時去洗臉刷牙好盡快消除煙味。

    晚上，李凡勉強喝了點粥，坐到木板床上，邊撫摸著回心轉意的貓咪們，邊翻看顧念的資料。大約7點鐘的時候，顧念的電話如期而至。

    “你不要放在心上，找工作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不僅僅是別人選你，你也要挑挑別人。今天面試的那家單位位置那么偏，其實不是一個好選擇?！?/br>
    他說那么多，其實還是怕他鉆牛角尖在安慰他。李凡沒有把真實發生的情況告訴他，只是一個勁地點頭，說知道了。顧念已經為他做了太多的事情，他不想讓他再擔心。

    “我明白的。明天我會按照你說的，好好去面試的?！?/br>
    顧念倒不擔心李凡不按照他說的做，至今為止李凡一直很聽他的話，除了關于搬來和他同住這件事。顧念告訴自己不要心急。他又不放心地拉著李凡在電話里模擬了一遍面試的場景，看李凡確實都能答出來后，才掛了電話，叮囑他早點休息。

    可惜這一次，即使有顧念的囑咐，李凡也是睡不著的。晚飯喝得那點粥根本不頂用，他早就餓了，胃里卻因為過多的緊張感而皺成一團，顯然是什么都吃不下的。直到天快亮了，李凡才又在那水聲與穿過發間的手指的片段中昏睡過去。

    這一天的面試都是在市里，倒是沒有必要起得太早。李凡8點鐘才起來，仔細地收拾好自己，沒有吃早飯就去站臺等公交車。路過小賣部的時候，他停下來，買了包最便宜的白沙。

    不知道誰說過的，當你以為最壞的事情已經發生的時候，往往還有更壞的事情在等著你。李凡第二次面試的工作還是保安，這一家單位也確實如簡介上說的那樣不挑學歷，他看中的是過去的經驗。

    “我過去當過兵！”

    “我之前在別的地方當過保安！”

    “我沒當過保安，但是給人家看過倉庫……”

    挑人的保安隊長，走到一言不發的李凡面前，他是個滿臉橫rou的中年男人，只與李凡對視一秒后，他很快拔腿走開。

    雖然負責招聘的人對他說回去等消息，但是李凡已經知道自己被排除了，那保安隊長有一雙銳利的眼睛，輕易地看透了他強撐的偽裝。說到底，他不過是一個懦弱的男人罷了。

    [下午我會努力的。]李凡給顧念發了短信。

    [結束后給我打電話。]這是顧念的回信。

    下午的面試是李凡最后的機會了，也是顧念最希望李凡把握住的機會，從他做的資料的頁數就可以明顯看出來。這是一家當地人開的連鎖超市，招聘的崗位則是理貨員，工資不高，但有五險一金，就職要求那一欄里寫著45周歲以下，男女不限，身體健康等。

    面試之前，李凡特意抽了支煙，將資料上的內容，從腦子里過了一遍后才從專門的吸煙室出來。

    “你知道理貨員是做什么的么？”

    “你以前有做過類似的工作么？”

    “你認為你可以勝任這份工作么……”

    這些問題顧念準備的資料里都有，李凡不能原樣地背出來，但好歹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正當他要松一口氣的時候，就聽面試官又問道：“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這個問題顧念其實也準備了現成的答案，他的簡歷上寫著呢——園藝工人，但其實李凡一天都沒做過，他知道這是顧念為他好編織的謊言。

    因為心里有鬼，李凡的回答很不干脆，面試官皺眉追問道：“可以具體說說你原來的工作單位和工作內容么？”

    “……”

    從位于負一樓的超市離開，李凡的心情灰暗到了極點，一天沒吃東西，他的胃早就在抽搐地疼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他行走在這座城最繁華的市中心，只覺得天空是灰的，腳下的路是灰的，身旁直插云霄的樓也是灰色的。

    他沒有給顧念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