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睜開眼時，眼前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奇怪世界。

    一個由金屬廢墟組成的荒蕪世界。

    極少使用金屬的下界和上界自不用說，基本上都是用各種含有魔力的礦物構建居所，而人界雖然會在機械技術上利用很多種類的金屬，但建筑上還是以磚瓦為主，像過去機械師豪斯.安德森那樣布滿金屬部件的屋子是極少見的，在幾百年后融入了天魔審美后更是減少了金屬外觀的使用。

    但面前已經化為廢墟的建筑物卻完全不同。

    建筑物的外墻和結構幾乎全部由外表光滑得驚人的金屬組成，或是無暇的銀色，或是略深的古銅色，甚至連廢墟內部都是一絲不茍的簡潔線條，沒有絲毫多余的裝飾，碎裂支柱的斷裂口上只冒出一些像頭發絲般細小的金屬線，猶如精密計算過的排列，整齊得有一種冷漠感。

    明明同樣是金屬制品，那些建筑物和混合其中的不明物件碎塊里，卻沒有巨大的魔動力引擎，沒有粗細不一的彎曲管道，呈現和人類那種粗獷的機械構造物徹底相異的姿態。

    不同大小的建筑物廢墟布滿四周，遠處甚至還有尚未倒塌的殘破金屬高墻，那高度遠遠超出了人類能制造的極限，連天魔都不會建造如此高聳入云的城墻，而且這樣的金屬高墻還圍繞了整整一個小城鎮的范圍，簡直超出了魅魔的理解范疇。

    克爾本茫然的視線向下移，地上除了布滿建筑物的殘骸以外，還混合著一些線條硬朗的漆黑碎塊，似乎是類似人類軍隊大炮般的武器，地面上被不知道什么東西打出大量半圓的碎裂深坑，在龜裂的裂痕間依稀可以看出平整如鏡的原貌。

    更怪異的是，這個地方似乎毫無生氣，沒有任何生物存在的感覺。

    視野中四散了大量的形狀像是人類軀體的殘肢，全都是泛著金屬反光的斷裂肢體，切口沒有任何血跡，看起來并不是血rou，而是像某種精密的人型機械，頭部扭曲恐懼的臉部表情和軀干健壯肌rou的輪廓栩栩如生，仿佛每個都是精良無數倍的機械珀西。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只有無數的金屬。

    無數的機械。

    這里絕對不是克爾本所認識的世界。

    他現在有種像幾百年前他被西達盧種的惡魔默達尼拉入記憶幻境中一樣的感覺，也就是說這里恐怕也是某人的思緒，但即使是幻境也不可能憑空制造，如果說是意識或是記憶，這些不可思議的事物又是從何而來？

    面對超越理解的未知，克爾本的黃金豎瞳緊縮成線，驚懼下本能性地試圖后退，但靈魂深處的直覺讓他停下動作，僵硬了許久后緩慢轉過身，看著某個方向。

    ——他的天使，尼赫正站在一棟高聳而殘破的金屬建筑物陰影中。

    黑發下精致臉孔的表情漠然，一塊小小的金屬片在他前方旋轉漂浮。

    不遠處是一個披著黑色破碎斗篷、正在閃爍的人型虛影，外露的皮膚全被厚重的黑色布條重重包裹，看不出任何體貌特征，那道人影隨意地在尼赫面前來回走動，臉上應該是嘴巴的部位布條蠕動，正在說著什么，在遠處的克爾本只能勉強聽清是一種復雜的特殊語言，他從未聽過，卻依舊能理解。

    “......你看到了吧，這就是這個世界毀滅的原因呢，不過是虛空中的小小意外，真是又可悲又可笑?！?/br>
    人影低聲地笑了幾聲，像是男性的聲音沙啞低沉，尼赫只是冷淡地盯著他，沒有作出任何回應。

    “你的世界也有著同樣的因，正是那個“因”導致所謂“生命泉源”的誕生，讓共融的美好社會分裂了無數歲月.......當然，破碎的世界已經被你重組，真是太好了，本來也應該迎來幸?？鞓返慕Y局了吧?！?/br>
    黑衣人向上張開手臂，仿佛慶祝般語調提高，歪著頭盯著無動于衷的天使，片刻后聲音重回低沉。

    “很可惜，錯誤終究是錯誤，即使這個世界的迦奈伊薩之樹如此強大，也只是強行將它融入世界，無意識的界核根本不知道這樣給生靈們留下了多恐怖的隱患......那所謂的“自行產生成熟體”，本身就是對正常生死循環的毀壞，對魂海的巨大污染?！?/br>
    “既然你會看到芯片中作為錄像的我，想必你也已經察覺到了吧?！?/br>
    “這個世界的所有生命，包括未來所有孕育的半成體中，都有一絲不應該有的“裂縫”?！?/br>
    “裂縫深處是魂海的裂口，那道裂口在死界的影響下極其不穩定，沒人能預料裂縫何時爆發，可能是數萬年后，數百萬年后，也有可能是......下一刻?！?/br>
    “當然，你不一樣?！?/br>
    人影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般停下腳步，盯著尼赫又發出那種令人厭惡的低笑，“你是旅人，隨時可以通過“門”離開世界，不會受裂縫的影響?！?/br>
    “但一旦那道裂縫打開，所有生命都會在幾秒內落入魂?；癁樘摕o，即使這個世界的原生物實力強大如你，也沒有絲毫抵抗的可能?！?/br>
    “也包括那只可憐的——”怪異的聲音變得更低沉空洞，帶著一絲像是憐憫又像是別的什么情緒，“這個世界把那種東西叫什么來著？好像是.......”

    他歪著頭思索，靠近了尼赫的位置，像是要看清天使的表情般來回踱步，最后停在天使耳邊，用一種近似悲哀的聲音低聲說道。

    “.......高階魅魔呢?！?/br>
    “............”

    虛影突然猛然閃爍了一下，尼赫依舊面無表情，不知道是那錄像本來的波動，還是不知由來的干擾。

    當然，人影的話不過是錄像，他重新退后，不受影響地繼續播放。

    “如果你想拯救這一切的話，就加入我們，或者和我們做個交易吧?！?/br>
    “無論是哪個選擇，你都可以在虛點中用你的力量、絕望與苦痛編織屬于你的夢，用那個美好的幻夢去重構這個有裂縫的現實，晉升為神明.........然后可以隨心所欲地成為任何你希望的存在?！?/br>
    “而你要付出的代價，只是讓我們得到人造神明的夢，和這點小小的溯源之力而已，很劃算的交易，不是嗎？”

    人影再次靠近了尼赫，無論是臉部還是軀體都閃爍得更嚴重，在錄像結束，徹底消失前留下最后一句話，沙啞又帶著雜音，但卻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真心希望你在還來得及拯救所有人之前作出正確的決定呢，如果你愿意，就拿著芯片呼喚我們吧，尼赫斯特提爾?！?/br>
    錄像結束了。

    如果用儀器讀取芯片中的播放數據，可以看到這段錄像的播放次數已經過百次。

    廢墟世界重回靜謐，天使沉默不語，被陰影遮掩的表情越發模糊不清。

    他默默地佇立在金屬殘骸中，緩慢地伸出手，讓漂浮的金屬片落在掌心，直視了許久后仿佛下定決心般用力攥緊，張開了唇。

    “災——”

    “...........那個月夜里發生的事，我記起了?！?/br>
    “?。?！”

    ——那是一道絕對不應該存在于意識深處的聲音。

    陰影中的尼赫猛然抬起頭，嘴唇顫抖著，不可置信地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道日夜相伴、無比熟悉的暗紅身影佇立在廢墟中央。

    稀薄的陽光穿過霧霾，照射在那道身影俊朗的面容上，讓飄揚的火紅長發化為燃燒的烈焰，卻絲毫無法融化覆蓋其上的寒霜。

    惡魔的表情是如此的冷漠。

    是從靈魂中升起的，真正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