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魂
發如雪、眸似冰……那是個容貌秀麗的青年,他抬著眸,只單單這么一個動作,就仿佛斂去了天地間所有的光彩。 那是一幅畫。 秦娥雖為白袍衛官,但還是頭一次走進這里,這是摘星塔的最高層,向來只有鳳神祭司能夠推開這里的門。 這是摘星塔的不傳之秘,甚至連絕大多數侍官都對這里一無所知。世有傳聞,摘星塔的最高層,藏有成神的隱秘。 傳聞深入人心,秦娥在走進這里這前,也以為如此??僧斔みM了最高層,卻只看到了那幅畫。 只有那一幅畫,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鳳流霜站在畫前,她什么都沒有做,沉默地凝視著畫中人。 那畫中人像是也在看她似的,兩雙如冰般透徹的眸子跨越百余年的光陰相互而視。 秦娥有些恍惚,她仿佛看見那畫中的青年彎唇笑了一下,那笑是既溫和而又平淡的,連帶著清冷的眉眼之間,都帶了些軟和的無奈。 其實第一眼她就認出了畫中人的身份。 再不會有比那頭霜雪般的銀發更明確的象征了,那是冰鳳血脈所帶來的美麗,他那猶如寒冰極寒的雙眸,同樣也是冰鳳的特征。 冰鳳一脈的始祖,鳳洛書。 世人只知冰鳳的始祖名為鳳洛書,卻鮮少有人知道,這位冰鳳始祖,曾經被稱為凰神。 他是鳳神的凰。 與鳳神同出一源,雙生相隨,執掌冰霜與夜的神靈。 百余年前鳳洛書不知何故消弭于世,與龍神一般了無蹤跡。 這是不傳的隱秘,早在百年前,有關他的事跡就不可尋覓了。神靈有意隱匿他的存在,那世人便無法得知百年前的真相。 唯獨摘星塔——最接近鳳神的地方,只有摘星塔窺探到了神靈的秘密。 在那一場無人知曉的神戰中,鳳洛書以己身之命,重傷了龍神。 龍神垂危,自此不再踏足世間,于它的神域中休養,連龍皇都無法再得到它的眷憐。 而與它一戰的鳳洛書,則早已身殞。 鳳何其癡情,鳳神怎會例外。神靈無法接受凰的身殞,掩埋了真相,自欺欺人地裝作無事發生。 可鳳洛書已經死了。他的rou身已毀,連神魂都只留下一抹殘魂。 只單單一抹殘魂的神靈甚至無法轉世,稍有不慎,即是魂飛魄散。 自此連鳳神的蹤跡都鮮少在世間顯現。 秦娥曾聽摘星塔的那些老人說,鳳神困守神域,溫養著鳳洛書的殘魂。 她今日卻推翻了以往的認知。 那個青年,那個清冷如霜雪般的青年,以一種極輕的姿態,從畫中走了出來。 他是鳳洛書的殘魂。 鳳洛書的殘魂并未置于神域中,而是始終被放在摘星塔的最高層,用畫中陣汲取的日月精華溫養他殘缺的魂魄。 “吾不知他想那么做?!?/br> 他嘆了一聲,不同于鳳流霜那如泉水涓流般清透的聲音,他的音色更多是一種空靈的遙遠感。 “即便是神靈——本也終有一死。吾不過是早些罷了?!兵P洛書的語氣是釋然的,他輕嘆著道:“可他……河圖如今?!?/br> 他似是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河圖,是鳳神的名諱。 鳳流霜就站在他面前,明明面對的是曾經的神靈,可她的面色也沒有絲毫波動。她平靜地近乎淡漠道:“就算是神,也不該、不能奪去那個孩子的命?!?/br> “吾知道?!兵P洛書苦笑了一聲,他又嘆道:“罷了。到底如何,不過是命途而已?!?/br> 他的眸光似是一瞬黯淡了下去。 在旁旁聽的秦娥聽得一頭霧水,可在場的知情人卻都沒有解釋的意思。 “吾明白你的意思?!鼻嗄晟裆龅?,話語之間帶了種認命般的妥協與悔意,“河圖已然入魔,若是你敗了……吾答應你,絕不會殃及他人?!?/br> 鳳流霜點了點頭,“如此甚好?!?/br> 她取下發間那支寒玉簪,握在掌中看了一會兒,便將玉簪收了起來。 鳳洛書就站在那里看著她,他又嘆了一聲,“你可知——此役沒有回頭路?!?/br> 連后悔的機會都不會有的。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孩子魂飛魄散?!兵P流霜的語氣依舊是平靜到冰冷的漠然,可她的話中,卻滿溢那種炙熱的情誼,“那是我與他的血脈?!?/br> 鳳洛書沉默了片刻,才嘆息道:“此雖非吾所愿,但卻是吾牽累了你與那個孩子?!?/br> 鳳河圖早在鳳洛書身殞之時便已瘋魔。 一抹殘魂,連輪回轉世都無法,只能依靠天地精華溫養,勉強殘喘罷了。 鳳河圖怎會愿讓他就此消逝。 若能有一具合適的rou身,鳳洛書便能奪舍重生。 可百余年來瑞羽國也未曾有一位冰鳳誕世,直到鳳流霜十一歲時,她是瑞羽國唯一的冰鳳傳人。 然鳳洛書殘缺的魂魄甚至無能與她的神魂對抗,鳳河圖也無法在不傷及她rou身的情況下抹消她的神魂。所以鳳河圖退了一步,他降下神諭,令她成為代掌神權的祭司,將她困在摘星塔。 一是等她神魂虛弱之時,二是等她繁衍血脈。 鳳流霜的神魂卻與日俱增的強盛,所以鳳河圖的目光,更多的放在了她的血脈之上。 那個孩子——那個還在莫流夜腹中的孩子,早在一開始,就被鳳神所關注著。 只等降世之時,鳳河圖便會親自出手抹消那孩子的魂魄,然后借那具繼承了冰鳳血脈的軀體,好就此讓鳳洛書重生。 而那孩子的魂魄,會徹底消亡在世間。 為人父母,豈能明知那孩子將會魂飛魄散卻無所作為。 留給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弒神。 或許在最初,在鳳流霜成為鳳神祭司的那個夜晚,她便注定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她別無選擇。 少女闔上了眸,掩去眸中徹骨的冰寒。 “別無選擇罷了?!彼穆曇舻土讼聛?,暗啞之中又帶著些許諷意,“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br> 鳳洛書沒有再開口。 他的身形輪廓如暈染的墨一班逐漸淡去,直至消散。 那幅畫又恢復了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