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花軟玉弄眠床19
是戎公館打來的,說老爺回來了,讓他馬上回去。 他一聽父親回來,立刻頭疼,世界上不乏有兒子嫌棄老子的,但不似他這般徹底,乃至快到公館時遠遠望見那座大門樓就恨不得閉眼不看。 戎老爺戎敬裁曾是割據一方的風云人物,但揮霍太過,倒臺后非但沒能落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連姨太太都跑光了。 四十歲不到便失了權、散了錢,精光赤貧! 人人都道戎某人完蛋了!哪知他為人豪橫!想自己七尺漢子,能叫錢憋死嗎!他一跺腳就來到上海灘,他對上海灘說,給老子掏錢! 接著風風火火干起來。碼頭幫、妓院、糧油行、走私,不論黑白,逮著什么干什么,直至后來越干越大,洋行、郵運、軍火、鴉片,行行涉獵,不出十年,便成了上海灘響當當的人物。 不僅老家的妻兒老小接來了,新姨太太又納了不老少,只不過他的眼光奇詭,姨太太上至大他十歲,下至小他四十的都有。 戎老爺的特立獨行更體現在戎公館的建造上,那是一座私家宅邸不假,但任誰走過路過,都感覺是到了國民政府。 不論是氣勢恢宏的門樓,還是門前站崗的哨兵,再或者門樓頂部那高高飄揚的青天白日旗,都跟南京那座一模一樣,這就是為何戎長風每次回來都恨不能閉眼不看! 外面浮夸也就罷了,里邊的前樓副樓,角樓跨院,炮樓花園等等等等也悉數都是山寨版的國民政府模式。 這也是受過進步思潮影響的他和三少爺常常不愿回家的主要原因,覺得父親的做派令他們害臊! 戎敬裁曉得這倆小子瞧不上他這個做父親的,但他寵溺三兒子、視三兒子為小皇帝,卻不待見四兒子,橫挑鼻子豎挑眼! 今天也一樣,四少爺一進門,戎敬裁就吹胡子瞪眼,娘了個巴子不離口,斥他睡了三少爺的老婆,又罵他在官場這么多年白混了,竟為了兩個流浪兒打傷吳主席的少爺。 戎長風不予理會,他跟月兒學會了一招:美人垂首不吭聲!他是四爺沉默抽悶煙! 在面目可憎的人面前裝啞巴,只要你不吭氣,他簡直拿你沒法子!于是他只管坐在那里抽悶煙。老爺子的話如同白費。 吳主席那件事之后,他已經親自去南京探望并解釋過,表面來看,對方大度的很,至少目前還沒有給他小鞋穿過,至于以后,懶得想,想也沒用。 “老子告訴你,吳主席早晚找你的后賬!”戎敬裁恨恨道。 這時,一個比月兒還小的小姑娘噠噠噠跑進來,一跳腳就勾住了戎敬裁的脖子,撅著小嘴道:“又兇人!又兇人!討厭,揪你的胡子!” 說著,就去扯戎敬裁的胡子。 戎敬裁養著時髦的兩撇小胡子,須尖想是用膠水捻過,直挺挺翹起,給小姑娘一扯,就一邊高一邊低。 戎敬裁哈哈大笑起來,捉住小姑娘的小手,噘嘴去那小嘴兒上啵的親了一個,說:“不在花園子玩,又跑來搗亂啦?白天這么黏老子,晚上怎么推三阻四不聽話!” 說著沖小姑娘的絲綢屁股上擰了一把,說:“小嫩的!” 四爺那個驚悚啊,不是因為父親當著他的面跟姨太太親熱,而是他發現老配少實在他媽的太惡心了! 他不由得就聯想到他和月兒,別也是這么辣眼睛吧,他往對面的軍容鏡掃了一眼,自己華彩俊逸勝潘安、風流倜儻正當年,怎么也不可能叫人看著惡心的!不過再一想又不對了,畢竟差著十歲吶!不對,沒那么多,十歲那是按虛歲算的,周歲不是。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他在心里數了一遍,又數了一遍,算出來是九歲半。 “結婚日子看好了,就定七月七,正好也是你生辰!” 四爺正在琢磨到底是九歲半還是十歲的當口,他父親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四爺回神,說:“誰結婚!” 戎敬裁正被纏在身上用小梳子玩他胡子的小姨太太鬧著,騰出嘴來說:“還能有誰?難不成是老子我嗎?” 四爺一頭霧水:“到底是誰!” “你呀!” 四爺一愣,“老三還沒有成家,我跑在前頭不合適吧?!?/br> 他們戎家有個祖規,子弟成家必須大的完了小的來,小的不能跑在大的前,這叫做‘動轱轆跑在車簍前,不合規矩?!?/br> 誰料戎敬裁把眼一瞪,說:“你都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誰他娘的還能顧得了那么多?!?/br> 四爺驚得都從椅子上站起來了,“什么!” 小姨太太捂著嘴‘嘻嘻嘻’地笑起來了,戎敬裁把她從身上剝下去,說:“也就一個月的張羅時間,讓閔管家去安排吧?!?/br> 四爺此時胸悶氣緊,剛才回來時,有一輛車與他的車面對面從大門走過去,當時看著就像是金家的汽車。再想想金鶴儀那天去他辦公室差點暈倒,他意識到什么,拔腿便走。 “老子沒說完話呢!”戎敬裁大罵。 四爺直奔后樓。 “喬慎蘭!喬慎蘭!”他沖進走廊,一腳踹開角落里的門,渾像個怒目金剛。 一個老媽子本是拿著雞棱撣子在走廊拂塵,見狀嚇了一跳,連忙說:“蘭哥被太太叫走了?!?/br> 四爺轉身就走,直奔母親所住的偏院。 “蘭哥呢?”在門口碰見閔管家,他問了句,但沒等回答就大步進去了。 閔管家向里邊道:“太太,四爺回來了?!?/br> 戎太太喬氏臉色灰白,正坐在正廳沙發上,見四爺進來,說:“不要找蘭哥了,我讓他去給金家送帖子了。你坐下?!?/br> 旁邊的傭人趙媽不必提示,便向門口去,從外面關好門,自己則站在門外候著。其實是望風。 “想必你也知道了,沒想到鶴儀給咱們來了這么一出?!眴淌掀v地揉了揉眉心。 “幾個月了?” “三個月?!?/br> 四爺一氣,半晌才問:“蘭哥怎么說?” “都三個月大了,墮胎也嫌遲了,他能說什么?更何況金家大人已經知道了,怎么會答應打胎!” 喬氏嘆了口氣,又道,“金家太太說,昨天鶴儀身上不濟,就讓盧大夫到家里把脈!沒想到竟把出喜脈來!他們那樣守舊的人家,出了這種事,急都急死了?!?/br> “那現在怎么辦?”四爺隱隱感覺到麻煩來了,但又不甘心。 “沒別的辦法,只能你跟她盡快成婚?!?/br> 四爺胸口一窒,“亂套了,純粹亂套了?!?/br> “亂套也只能這么辦!這個孩子她要定了,不然也不會計劃的這樣周密,你想想,她自己能不知道肚子里懷上了嗎?一個未出閣的女子,就算如今民國時代比我們那時候開放,但究竟是丟臉敗門風的事情,她怎么就大意到不跟男方知會一聲就讓父母給她請醫生把脈,蘭哥當真是此前一概不知的?!?/br> “他不知!他早干嘛去了?” 喬氏焦心地搖頭,“說這些都沒用。為了那件事,他倆拆開這么多年,連見面都得鬼鬼祟祟,都是年輕人,換做是誰都……” 這時,門外的趙媽說:“金小姐來啦?太太在里邊呢?!?/br> 趙媽扣了扣門,作勢道:“太太,金小姐來了?!?/br> 喬氏不再多言,說了聲:“進來吧?!?/br> 金鶴儀進來了,趙媽又從外面關好門。 “你干的好事啊?!彼臓斊届o地說了這么一句,越平靜,越透著威懾。 金鶴儀慚愧地低了低頭,說:“太太,四爺,你們成全我吧,蘭哥今天給我送去了這個?!?/br> 她把手上的一包草藥放在茶幾上,指尖顫抖,語氣決絕。 “他讓我打掉!不可能的,要么我進戎家的門繼續和你們并肩作戰,要么我遠赴重洋,獨自撫養我的孩子?!?/br> 喬氏伸手牽她手腕,勸撫道:“坐下,懷了身子的人,別動不動就上火?!?/br> 金鶴儀忽然就忍不住了,撲在喬氏的膝蓋上哭了:“姑媽,如果我們失敗了,我連個孩子都沒留下,我不甘心吶?!?/br> “所以你就豁出去了?借大夫的口告訴金家大人,再借金家大人逼我們一把?!?/br> 金鶴儀抽噎著,“對,我是故意的。這么多年,我荒廢了青春,壓抑了愛情,時時刻刻擔心著滅頂之災的到來,謹小慎微地冒充著別人家的女兒……我的神經受不了了,哪怕明天會死,也求求讓我過一天正常人的日子吧,讓我和孩子和蘭哥在一起……” 喬氏眼睛濕潤了,說不出話來。 四爺起身了,他知道木已成舟,說什么都沒用了,金鶴儀的那一套絕望經他已經聽過無數次,沒有必要再聽一次了,他扯了扯嫌緊的領口,出去了。 金鶴儀和喬氏沒有出口留他,雙雙沉默了。 靜了許久,喬氏道:“莫哭了,快起來吧,事情也只能這樣了?!?/br> 金鶴儀拭了拭淚坐到沙發上。 喬氏說:“上邊老太太定了七月七的日子,叫我說,等你過了門,讓林映月也盡快進來吧,放在身邊照應起來方便些。別到時候東西找到了,林映月卻沒了,那豈不是全完了?!?/br> “您說的是,可那丫頭軸得厲害,想她進來,恐怕也不容易?!苯瘊Q儀說到此不由的就有點猶猶豫豫,“姑媽,其實當初如果沒讓閔總管給四爺下藥,讓他按著平常男人追女人的手段去追,或許反而能獲得芳心,如今……” 喬氏打斷:“以后不要再提這事!” 金鶴儀一怔,犯了錯一般噤口。 喬氏窩心地吐了一口氣,“情勢所迫,當時也是不得已,但凡有法子,我能那么做嗎?” 喬氏忽然心緒特別煩亂,讓金鶴儀不要再說,她自己卻忍不住,“你說你為了那件事荒廢了青春,姑媽我呢?一輩子搭進來不說,五十多歲的人,竟做出給兒子下那種藥的事情……他平時喊打喊殺的,可讓自己的娘這么一坑,他竟是連喊冤的地方都沒有,我這心上啊,是一輩子都不會好了?!闭f著眼淚流了下來。 屋子里靜了下來,屋角有一座落地鐘,鐘擺磕托磕托勤力地擺動著。 半晌,金鶴儀已整理好情緒,說起正事:“姑媽。若是讓她進來,我們得早做打算,那丫頭實在太難弄!想必您也知道了,上個月又跑了,鬧得全城戒嚴,明面上說是在抓逆黨分子,其實那么大陣仗就是為了抓一個小姑娘。還好四爺的名頭在那里放著,不然都不知道被傳成什么樣子?!?/br> 喬氏也憂心,只是無可奈何,皺著眉頭無言以對。 金鶴儀也無奈:“四爺現在是一絲兒都不愿對她用強,慣的姑奶奶似的,原是讓四爺把她拴住,如今看來,卻是反過來了?!?/br> 喬氏臉色又白了幾分:“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喬氏幽幽的,道:“這個家里,三少爺和四少爺瞧不上他們的父親,可我看他們兩個啊,恐怕偏偏隨了老爺的那一種沒治的毛病?!?/br> 金鶴儀聽得一頭霧水,她道:“毛病,姑父他有什么毛???” 喬氏苦笑搖頭,娓娓講起了陳年舊事。 戎敬裁是個有故事的人,十六歲遵從包辦婚姻娶了長其三歲的妻室,生育兩子,怎料人到中年發妻不幸去世。 其后本是已另許婚約,殊料偶然遇到游商杜氏的獨生女兒杜明月,一見鐘情,立刻退了前面婚約,去杜氏門上求親。 當時杜父尚且是經濟有限的小生意人,女兒給戎敬裁做妻自是攀高無疑,怎料杜明月卻不從,原來,她與同鄉古少爺早已暗訂終生,誓不另嫁。 當時戎敬裁已是據守一方的大軍閥,為了娶杜明月,先是扶持杜父做大了生意,后又遣散家中妾室,甚至于請來媒妁證見立書起誓:永不納妾……這些行不通,后來是拿槍管子指著杜老先生才得以娶到杜明月。 這番手段難免是粗放了些,但新婦過門后卻是千般愛護萬般體貼,兜出自家半數資產,去扶持當時還是小商小販的杜老先生,直直扶持到杜氏成為富甲一方的巨賈大商。故后來杜老先生雖然有侄兒過繼名下為子,卻在去世時立言將財產悉數留給外孫戎三少爺。并且遺言說:沒有戎敬裁,斷不會有杜氏財富! 只這一點足夠看出戎敬裁的愛屋及烏,而且在他倒臺后,寧可全家餓肚子,也不肯上門找老岳丈接濟,怕亡人在天上看到他落魄。 許多戎家老仆憶起當年的杜明月,無不感嘆說:那是被戎敬裁當孩兒寵愛的,怎么使氣怎么胡鬧都是一味包容。 戎老爺愛她過甚,以至于形成依賴,幾乎養成無她相伴無法入睡的習慣,行軍也帶著嬌妻。 這種種寵愛自然是難得的,但誰知那杜明月卻是世間少有的烈性,一再逃跑被抓回,戎家自娶她過門,從來沒有解除過衛兵把門的習慣,以至于直到如今也不能變,現如今戎老爺早已棄政從商,自家大樓門廳處卻依然用警衛站崗。 說起杜明月的烈性,那真是空前絕后,最后一次逃跑是在產后半月之內,襁褓嬰兒嗷嗷待哺,她竟狠心發足而去。但是此女薄命,單身逃出北平城后,卻遇上義軍兵變,流亡中不幸中了流彈身亡。 戎敬裁趕到時,尸身已涼,堂堂七尺男兒,那時候竟一個跟頭栽倒地上昏死過去…… 杜明月的尸身是戎敬裁一路抱回北平城的,發送蓋棺前戎敬裁留下了愛妻的一縷頭發,夜夜置于枕下…… 杜明月死后,戎敬裁一個月沒有下床沒有講話。 但到底心灰意冷,恨人生無常、怨女子無情,從此妻妾成群,生活放蕩不羈…… 金鶴儀聽完此番舊事,唏噓不已,想不到女子中竟有如此烈性難馴之人。 她倒也想不到,其實杜明月比傳言中還要剛烈十倍,有一件內幕連喬氏都不知道,原來,杜明月在進戎家門的前夜,將身子給了情郎古少爺,以至于新婚首夜戎敬裁沒有見紅,震怒之下,杜明月本是做好準備受打,不料一介武人戎敬裁竟只是氣得發抖,沒有斥她半句…… 此事雖然不曾流傳外界,但戎敬裁對杜明月的苦戀也已顯而易見,重情如此簡直到了傻的地步。喬氏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四少爺隨了她父親這一點。 *最近發燒,在微博上請假了,讓大家久等了,今天還有點燒,我先把寫出來的更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