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這一夜云溪沒能入睡，直接在屋內坐到卯時，從定中出來去上早課。

    早課持續一個時辰，依次是吐納、身法、拳法、劍法的基礎練習。結束后，尚未辟谷的弟子可前去飯堂用早飯。

    云溪出了一身汗，縱然已經肚餓，還是決定先去浴池洗沐。

    昨日她聽徐鏡介紹浴池的時候就非常心動，從前住在道觀，冬季她在木桶內洗浴，夏季經常會去溪流旁隱蔽的水潭中滌身，這種專門的浴池是什么樣還從沒見過。

    合歡宗內有有四個公共的浴區，男女各兩個，一冷一熱。云溪早在醫書上讀過溫泉的種種功效，毫不猶豫選擇了熱池。

    進入浴區，云溪發現這里的墻也廣泛使用云石，有公共的大浴池，也有單人的石缸。大浴池直接引的地下水，沿天然巖體開鑿而成；單人間就用墻隔著，從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況。眼下沒什么人，云溪選擇大池，緩緩進入到氤氳的水汽中。

    呼，好舒服。

    云溪靠在巖體上，取了一塊植物經絡制成澡巾的開始搓洗身體，沒搓兩下便覺得累得不行，索性扔了浴巾，坐在水里閉目休息。

    “醒醒，你要睡到水里去了?！?/br>
    云溪忽然驚醒，感覺有人在啪啪啪拍她的臉。

    她睜眼去看，面前是個裹著棉巾的小姑娘，豎著雙髻，正十分關切地看著她。

    見她醒了，小姑娘松開云溪的臉，但仍扶住她的肩。

    “溫泉泡久了會頭暈。需要我抱你出去么？”

    云溪穩住自己身體，倒沒覺得頭暈，只覺自己睡了一覺。

    “謝謝，我沒事?！彼f道，“可能是剛剛早課練功累了?！?/br>
    “早課那點功也能練累？你一定是新來的，以前也沒見過你。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小姑娘發出一連串快人快語。

    云溪不好意思點頭。實際上她恢復意識第一件事就是餓，很餓，要餓瘋了。

    “走，我帶你去吃早飯。我也還沒辟谷?！毙」媚镆粋€翻身就從水里爬起來，掀出的水花濺了云溪一臉。

    “哦忘了說，我叫游雯，游歷的游，雨文雯。你呢？”

    云溪答：“云溪。云朵的云，溪水的溪?！?/br>
    游雯點頭：“嗯，適合你?！?/br>
    云溪還沒來得及問到底怎么個適合法，就被游雯拉著風風火火拖出了浴池。

    兩人走在路上的時候，游雯就飛快地報完了自家家門：“我是商賈之女，我爹娘特別舍不得我來這里，奈何我就是有這個緣分，從小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奇能異士見到我就說我有仙緣，我爹娘還不信。后來我八歲那年生了場莫名其妙的大病，一個老神仙把我救回來了，條件就是讓我來修仙，我爹娘為了救我的命才答應。就這，我還得等到我弟弟出生才走成?！?/br>
    “你不會不舍得你爹娘嗎？”云溪問。

    “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當時老神仙也說了，只要我愿意就可以回來看他們。不過我自己確實是個薄情的，從小就不安分，爹娘讓我學的那些書畫女紅什么的我可煩了，一聽能離開去外面的世界恨不得馬上就走?！?/br>
    云溪默默點頭，嗯，夠灑脫。

    “你呢？看你眉目如畫的樣子，你該不會是哪個大家的千金吧？”倒完自己的，游雯迫不及待地開始打探云溪的信息。

    “我是被人收養的，從小在道觀長大?！?/br>
    游雯拉了老長的一聲哦，又說：“不過收養你的人應該對你不錯，看你都沒吃過什么苦的樣子?！?/br>
    “你是如何知道的？”云溪好奇問。

    “嗨！人經歷過什么全寫在臉上啦。那些吃過虧的人心思重，看人眼里都有防備。沒怎么受過苦的人就像你這樣，一臉懵懵懂懂的樣子，臉上掛著天真二字?！?/br>
    云溪默了一下，問游雯：“你多大？”

    “四十啦?！庇析┐蟠筮诌值卣f。

    云溪錯愕。

    這是她第一次接觸到修真者的年齡差。她自己從小有人引導，正值青春也不覺得；與游律明在一起時，她也從未想過問他年齡。直至遇到這么個人小鬼大的姑娘，她覺出一種和表面年齡完全不相符的談吐氣質，才開始奇怪。

    “唉，都說四十不惑，可我修了這么多年，除了外表保持青春，迷惑卻是一點沒少，甚至越來越多?！庇析┭雒娓袊@。

    云溪正不知該說什么好，就聽后方傳來一個聲音：“那是因為你話太多了。你沒聽說過這樣的句子嗎？‘一個人越是滔滔不絕，她的思想越貧瘠?！?/br>
    “這種句子一聽就是你自創的?！庇析┗仡^，一臉鄙夷地看著徐鏡。

    徐鏡自后方踱上來，巧然無痕地走到云溪這邊，與兩人并排同行，道：“我倒是希望這是我原創的，不過太陽底下無新事，基本上，我想說的都已經被先哲說過了?！?/br>
    游雯懶得理他，同云溪道：“這是個喜歡顯擺自己懂得多的，你愿意聽就聽兩句，不愿意聽拔腿走人就行，他臉皮厚，沒關系?！?/br>
    徐鏡：“我和云姑娘已經見過了?！?/br>
    游雯：“一定又是你主動拉著人家說東說西，還好意思說我話多?！?/br>
    徐鏡：“我都是言之有物?！?/br>
    游雯：“我還真情流露呢！就看不慣你這種喜歡端著的！”

    徐鏡翻了個隱晦的白眼，轉而和云溪說：“云姑娘別誤會，游雯沒事就要和我開玩笑?！?/br>
    游雯：“我去你奶奶個腿！”

    為防他們真吵起來，云溪不得不撿起話頭對徐鏡說：“不會，我覺得你們在一起很生動?！?/br>
    徐鏡：“……”

    游雯：“……”

    幸好也走到飯堂了，二人默契地決定不能在人多的地方丟臉，一齊掐滅了硝煙。一名男青年迎了上來，對著徐鏡游雯二人說：“今天怎么來得這么晚？我都等餓了?！蓖瑫r目光在云溪臉上流連打量。

    “這是羅浩南羅兄?！毙扃R介紹道。

    “叫我浩南即可?；蛘吆迫?，這是我的字?！?/br>
    “浩然兄?！痹葡?。

    “欸?！绷_浩南十分享受地答應一聲，問：“師妹名諱是？”

    “我叫云溪。云朵的云，溪水的溪?！?/br>
    “好名字?！绷_浩南點頭。

    “師父說撿到我的那天，看見天上的云倒映在溪水里，十分美好，遂給我取了這個名字?！?/br>
    羅浩南隨即明白了云溪乃是孤女。不過他并未流露出半點同情模樣，只是神色平常地點了點頭，道：“人如其名?！?/br>
    休息的時間不多，后面還有課要上，四人不再多說，自去取菜。云溪看著饅頭炒菜還有一堆青亮的果子，覺得這里吃的還挺豐富，連水果都備上了。

    正當她準備去拿饅頭時，徐鏡攔住她：“你先嘗嘗盈果?！?/br>
    云溪看了看旁邊的青果，“是這個嗎？”

    “對。盈果只在修真界有，通常一顆即能飽腹，所以被稱為盈果?！?/br>
    云溪拿起一顆咬了一口，初入口時并沒有什么味道，只是覺得軟，隨便嚼兩下就完全化在了嘴里。這時回甘上來了，云溪舌尖舔了舔牙槽，嘗到淡淡的清甜。

    她看了看其他幾人的菜色，徐鏡和羅浩南都只拿了盈果，徐鏡一顆，羅浩南拿了兩顆。游雯拿了一顆盈果一個饅頭，還拿了兩碟小菜。

    “哎，我體質特殊，光吃這果子不行，會餓?！彼龥_云溪聳肩。

    “你是心餓，雜念太多就會這樣。你看浩南兄，每天都在刻苦練功，到頭來也只需多吃一個果子?！毙扃R道。

    “其實我也餓，我只是比較能忍而已?！绷_浩南說。

    “我就不愛忍?！庇析┌炎煲黄?，“修仙就應該越修越自由，身體沒到那份上何必強迫自己。哪天等我打通某個關節，自然就不需要吃飯了　?！?/br>
    云溪覺得她說得挺有道理，不過看徐鏡明顯一臉不贊同的樣子，羅浩南又還在忍餓階段，她覺得不出聲最明智。

    她慢慢啃著手中果子，沒多久就吃得只剩一顆核。那核是半透明的，對著光的時候中心會透出美玉一樣的色彩。

    “有興趣可以自己種種看。宗門內專門有一塊地，可供弟子們培植一些靈花靈草。盈果也是比較嬌氣的植物，若是種在人間根本開不了花?！毙扃R說。

    “這樣啊?！痹葡f，“我只是覺得很美，可惜沒帶荷包?！?/br>
    “先放在我的芥囊里吧?！毙扃R說罷掏出一個小袋，打開束口，把種子往里一扔，重又把口系上。

    當他把那個小囊打開時，云溪往囊口看了一眼，有種非常奇異的感覺，好像并沒有看到真實的布料，而是看到一片虛無的、又像是流動的空間。

    見云溪一直盯著自己的芥囊看，徐鏡問：“第一次見？”

    云溪點頭。

    徐鏡遂把自己的芥囊又掏了出來，再次打開展示給云溪看：“這是芥子空間，是掌握了空間法則的人制作出來的東西?！?/br>
    這一次云溪探頭過去仔細看了看，里面看不到任何裝著的東西，包括剛剛那枚種子。

    “這里面現在大概裝了五六件東西，但是你看不到，因為它們實際在另一個空間?！?/br>
    接著徐鏡像變戲法似的開始從里面一件件的往外掏東西，先后掏出云溪的種子、一根玉笛、一套練功服、幾本書。這些東西堆在一起大小數十倍于芥囊。

    “好神奇！”云溪驚呼，“所以可以無限往里裝東西嗎？”

    “理論上也許可以。我這個是最普通的芥囊，只有十二格，也就是說無論大小，只能裝十二件東西?！毙扃R說。

    “這樣啊。這個多少錢能夠買到？”

    “修真界已經不需要貨幣交易了?！毙扃R說，“我這個是為宗門出力得的獎勵?！?/br>
    “不用錢？”云溪呆愣，“那如果有需要的東西怎么辦？”

    羅浩南接過話道：“首先，能來到修真界的人一般已經辟谷，也不太畏寒暑，食物住處這些其實都不是很必要，好多大能常年在山洞里修煉。其次，像我們這樣的，一般也有宗門接收，宗門會提供需要的物資，我們修煉有成也會反過來為宗門服務?！?/br>
    徐鏡點頭：“是這樣沒錯?！?/br>
    游雯抄起饅頭塞進自己衣兜里：“我也想要芥子囊，以后拜師了就可以找師父要，真想快點有個師父啊。該上課了，我們走吧?！?/br>
    四人一齊站起來，向大殿方向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