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烏利亞·霍斯之罪

    “你……一直等到現在？”

    亞沙心情隱約有些復雜和心虛的不安，看到安倫懷里那件衣服的時候他就想起來了，前天落在安倫車上的那件外套，是他發消息給安倫，讓安倫昨晚帶過來……然而昨天撞上的，異鬼和以諾的突發狀況讓他在巡游司躺到現在才回來……

    安倫他這是從昨晚一直等到現在嗎？

    “我很早就來了，一直在等沒有離開過！”安倫急切地解釋道，似乎是把亞沙的爽約當成了故意的刁難和考驗，他被亞沙扶著還在瑟瑟發抖，低著頭看起來很害怕，很想甩開亞沙跑掉，卻又瑟縮著不敢反抗。

    “……進來吧?！眮喩巢恢涝撜f什么，只能面無表情，打開門把很想奪路而逃的安倫帶了進去。

    讓安倫餐桌前坐下，他惴惴不安，低著頭，手搭在桌子上無意識而焦慮的搓動手指。亞沙看他這樣可憐又有點好笑，搖搖頭不想再嚇到他。

    “你餓了吧？想吃點什么？”亞沙打開冰箱，觀察里面的存貨，“有通心粉、水果麥片和鯡魚罐頭?！?/br>
    “學長，我不餓……”安倫抬頭看看，又迅速低頭，他小聲說道，懷里還緊緊抱著亞沙的外套，坐姿規規矩矩，一點不像之前那個張揚跋扈，喜歡虛張聲勢的小少爺。

    “那就通心粉了?！睙o視了他的意見，亞沙拿出一袋通心粉開始倒騰。亞沙的廚藝只能說毒不死人，不難吃，但也和好吃這個詞關系不大，優點大概是因為洛伊練就了一手速煮通心粉的手藝，他騰騰騰倒騰好，一轉身安倫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抱著外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亞沙看著他眼瞼下面的青黑眼圈，沒有叫醒他，把做好的通心粉放在一邊，給安倫找了條毯子蓋上。

    他隨著亞沙的動作不安扭動了下身體，眼皮顫動想要醒過來，然而一直緊繃的精神猛然松弛后，就現在疲倦的棉花堆里不肯再動。

    安頓好呼吸逐漸安穩的安倫，亞沙把陪了他十二年的短劍拿出來，最后一次輕輕撫摸過布滿豁口的劍刃，亞沙把它們收好，珍而重之放進了柜子底層的鐵箱里。

    短劍旁邊放著的是一些零碎東西，jiejie褪色的發夾，一片枯萎的紅莓花，院長發的玩具車，洛伊畫的難看賀卡……一本黑色封皮陳舊的書。

    “……”亞沙靜靜看著書皮封面漆黑底色上，簡單映著的那兩行字幾秒，頓住的手指轉向，拿出書，在窗邊坐下，翻開書頁。

    “新歷1883年6月17日，對許多人來說，這大概只是入夏之前普通炎熱的一天，但對北境新月鎮的居民來說，這卻是毀滅性的一天——新月鎮74239位居民，有74238位遇難者的時間永遠停止在了這一天，而那唯一一位存活下來的幸存者，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對于當時17歲的烏利亞·霍斯，這應該也是會讓他皺眉的一天——這位被光環籠罩的天才，將迎來他生命里第一場失敗。

    而新月鎮附近的白沙市，則該把這天立為幸運日。

    ‘新歷1883年6月17日下午兩點左右，鬼王降臨在新月鎮，開啟鬼門，招來鬼潮，異鬼大軍瞬間吞沒小鎮，附近白沙市駐軍的烏利亞·霍斯中校不顧個人安危，只身趕赴新月鎮支援，力戰鬼王將其驅逐，雖然新月鎮幾萬鎮民不幸遇難，但霍斯中校卻守住了白沙市的數百萬生命，霍斯家族再一次不計生死，守護住了北境的安寧和平?！?/br>
    ——這是你會在官方記錄上看到的記載，一次不常見卻也不罕見的鬼潮，一場不幸但好在損失微小的災難，和一個出身高貴、英勇無畏的軍方英雄。

    所有人都會把這記載視為真相，為年輕而英勇的霍斯中校贊嘆不已，少年們因崇拜他而奔赴戰場，少女們紅著臉排隊獻上花束。

    ——如果不是這場災難還有一個見證一切的孩子幸存的話。

    而事實究竟如何呢？如果這本是一場可以避免的災難呢？如果這些無辜者的死亡只是因為一個人的貪婪和野心呢？如果這位，呵，英勇無畏的英雄，就是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呢？

    讓我們從頭梳理整起事件，首先，一切的起點是突然降臨在一個偏遠小鎮的鬼王。鬼王的降臨或許難以追蹤，鬼門的開啟卻并非毫無征兆，事實上，巡游司和軍方都有監測鬼門波動的系統，而當天監測到的鬼門波動，卻不在新月鎮，而是白沙市。

    是的，這位鬼王想要毀滅的目標不是新月鎮這個只有7萬人口的小鎮，而是有著數百萬新鮮血食的白沙市！

    而軍方也沒有浪費每年巨額的軍費預算，他們早就已經監測到了鬼門開啟的征兆，并成功地干擾，關閉了鬼門，拯救了白沙市。如果事情就此結束，那這無疑是所有人都愛看的大團圓結局，然而，但是，年輕的霍斯中校正急需一場足夠宏大的勝利來證明自己。

    比如誅殺一位鬼王。

    眾所周知，霍斯中校并非老霍斯公爵的親生血脈，作為老公爵疼愛勝過親子的養子，霍斯中校和他的長兄，暗嫩·霍斯之間的關系也隨著老公爵的逐漸老邁而愈發緊張。處境尷尬的烏利亞·霍斯要想在軍中和北境站穩腳跟，就必須在暗嫩·霍斯繼承爵位之前，拿下足夠讓暗嫩顧忌的軍功和軍銜，老公爵還能庇護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急于立功的霍斯中校沒有關閉鬼門，而是將鬼門坐標轉移到附近的小鎮——新月鎮，那里有足夠多的人口來作為祭品吸引鬼王降臨。

    新月鎮只是一個偏僻安寧的小鎮，鎮上沒有駐軍，沒有巡游者，只有警備局的幾十名警員，沒有人給他們提前撤離的通知。

    當天空突然裂開，無數異鬼蜂擁而出的時候，新月鎮的居民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反抗，他們尖叫奔逃，像養雞場的雞崽一樣被屠殺。

    而在另一邊，霍斯中校正在急忙趕向新月鎮——為了不讓鬼王從他手上溜掉，他甚至甩開了軍隊，獨自沖了過去。

    但是這位年輕的中校顯然錯估了自己和鬼王之間的實力差距，沒有軍隊的支援，他只能在鬼王的攻擊之下勉強自保，更加無力顧及平民——事實上，根據事后幸存者的證詞，和現場的驗尸報告，絕大部分的鎮民是死于霍斯中校的槍口，而非異鬼的爪牙——多么偉大的“英雄”，將自己的槍口對準自己應該保護的平民。

    這場大戰之后新月鎮淪為廢墟，霍斯中校自己也受了點傷，而鬼王則在飽餐一頓之后大搖大擺回了荒?！蛟S是這件慘案里唯一的獲益者了。

    而我們前面提到那位見證災難的幸存者，則在三天之后才被救援隊從廢墟底下挖了出來，這個只有六歲的可憐孩子在眾目睽睽下指認霍斯中校才是殺害他jiejie兇手，引起輿論一片嘩然，逼得軍方不得不取消給霍斯中校準備的嘉獎儀式。

    最后霍斯中校得到了降職一級禁閉一周的處罰——感謝霍斯老公爵，他“嚴格”的父親，至少還愿意懲罰他一下給大眾一個交代。

    但是很快，這件事的采訪視頻和資料就從網絡上徹底消失了，一切恢復平靜，沒有人再提及那個已經不復存在的小鎮，霍斯家族二公子的履歷依然光輝璀璨，這個小小的污點被輕輕抹去，不復存在，想必筆者這本書也會很快就被封禁消失吧。

    而那位幸存者，那個指認了霍斯中校的孩子，筆者曾經想要聯系他，但他卻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找不到任何關于他的信息，沒有照片，沒有地址，甚至找不到他的名字。

    這讓我們不禁懷疑，這位見證了烏利亞·霍斯之罪的幸存者，他真的還存活于世嗎？”

    亞沙啪的一下關上書，書里描述的那些事，和大量的照片配圖，讓他仿佛又回到黑暗封閉的廢墟底下，jiejie用她的身體護著了亞沙，猩紅的光束穿透她的胸口，高高在上的猩紅雙瞳從他身上掃過，視若無物。地面坍塌，高樓傾倒，亞沙縮在狹小的角落，開始黑暗中還有別人的哭泣求救聲，還有jiejie微弱的聲音在給他打氣。

    但是慢慢的，他們都消失了，只剩下亞沙和無邊的黑暗，還有饑餓和恐懼。

    jiejie開始變得腐臭難聞，亞沙想他也快要死掉了，他會和jiejie，和新月鎮的人們一起，悄無聲息的腐爛在黑暗里。

    但是最終救援隊把亞沙挖了出來，他重新看到天空，光亮刺痛眼睛，那些救了他的大人們在激動痛哭，而亞沙已經不會哭了。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烏利亞·霍斯。

    老師讓亞沙去想也許烏利亞也有他的理由，讓亞沙去試著了解他。亞沙了解了，結論是烏利亞他該死，應該凄慘無比的死去。

    “啪！”邊上傳來的聲響驚醒了亞沙，他轉頭看到安倫扶著椅子站起，一臉驚恐地看著他。

    那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怪物。

    “學長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

    亞沙看了看窗玻璃中倒映的自己，表情……還真的是很嚇人。

    “安倫……”他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的像是從未開口的怪物學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