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虛假的坦率

    “如果你想留住秘密，就不要吃這里的東西?！睘趵麃喌恼Z氣平靜，說完就又收回視線，不再說話，仿佛無事發生。

    亞沙愣了一下，茶杯頓在嘴邊，一瞬間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他垂下眼瞅了瞅茶杯里色彩更像混合顏料而不是紅茶的液體，遲疑起來。腦海里一部分聲音非和烏利亞對著干的沖動鼓唆著他一口灌完，另一部分對老師和這詭異顏色的理性疑慮讓他本能的并不想喝……還有一小部分在叫囂著要把茶對著烏利亞當頭澆下……

    他盯著茶杯，陷入兩難。

    好在在他愣神的功夫，老師已經端著松餅出來了，亞沙順勢自然放下茶杯，目光轉移落到老師手上那盤冒著熱氣，色彩絢麗的松餅上，一口氣還沒有放松完就頓時卡住，猛地咳嗽出聲。

    “剛出爐的松餅，你們兩個趁熱吃?！崩蠋熜Σ[瞇地放下托盤，“亞沙不要著急，我做了很多，你們還能帶點回去?！?/br>
    “……咳咳！”亞沙劇烈咳嗽著，一句不，不用了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下次吧，我該回去了?！睘趵麃喭瑯訏吡搜鬯娠?，他自然起身，合上手上的書本，神態自若，“書我帶走了，明天還回來?！?/br>
    亞沙斜眼看他，順勢看清了他手上書籍的封面，上面寫著…………？他眼花了……？亞沙怔了下，咳嗽都頓了頓，他仔細看過去，畫著浮夸卡通人物的封皮上寫著的卻是幾個詞。

    ……軍方是有把軍事密報偽裝成冷笑話的習慣嗎？這個仿佛冷笑話的念頭一起就被亞沙否定，這是烏利亞從老師這里拿的書，就算軍方真有這種冷笑話習慣也不會是這本。

    “這就要走了嗎……”老師輕聲重復，表情有些落寞，不過他很快就又反手取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對烏利亞笑瞇瞇說道：“那就把這盒松餅帶回去吃，烏利亞，要吃完哦?！?/br>
    一瞬間亞沙仿佛在烏利亞的臉上看出了微妙的抗拒感，轉瞬而逝瞬間又恢復成冷淡自若的神色，讓人懷疑剛剛不過是眼花的錯覺。

    “好的，老師?！睘趵麃單⑽㈩h首，空著的手接過紙盒收下。

    “亞沙你先坐一下，我送送你師兄?！崩蠋煶瘉喩硿厝嵋恍?，灰藍眼眸中的霧靄隨著笑意漾開，亞沙咽下他不是我師兄的下意識反駁，點了點頭。

    他安靜坐著，看著老師取下烏利亞掛在椅背的外套，送他走向爬滿淡黃薔薇藤蔓的供門，老師在門口停著腳步，給烏利亞披上外套，溫聲囑咐道：“照顧好自己?！?/br>
    說完老師張開胳膊，輕輕擁抱了下烏利亞，烏利亞微微偏過頭，語氣冷淡，“老師，要么幫我，要么什么都不要插手，好好在你的花園里養老?！?/br>
    烏利亞走了，黃昏的光線依然溫暖，鋼琴換了個曲子，依然自顧自演奏，花園里只剩下亞沙和老師兩個，

    “不喝茶嗎？”老師回到亞沙身邊坐下，聲音如同琴音般輕柔優美：“對你的身體有好處?！?/br>
    他看了眼面露遲疑地亞沙，輕笑一聲，“烏利亞跟你說了什么？”

    “他是不是說不要吃這里的東西？”

    “……”亞沙猶豫了下，默認了。

    “他說的不算錯，”老師笑瞇瞇道，“不過那孩子可能是有點心理陰影，夸大了效果——對你們身體有好處是真的，只不過會有些副作用?！?/br>
    “不想喝那就不喝了?！?/br>
    亞沙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出于某種靈感，他沒有去問副作用是什么。

    他沒有說話，花園里忽然又安靜下來，薔薇和百合的花瓣在黃昏的暖風里緩緩起舞，花香隨之溢散。

    “說吧，你想問什么?！崩蠋熚⑽@息，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柔美手指拂過亞沙的額角，幫他撫平有些凌亂的額發。

    “……”亞沙張開嘴，一瞬間腦中閃過無數問題，他想問老師是不是一直在騙我，老師你到底是誰，烏利亞和你是怎么回事，然而他最后不受控制破口而出的卻是：

    “我和烏利亞你選擇誰？”

    亞沙知道這讓他看起來像是個爭搶糖果的幼稚小孩，可是隨著話語瞬間涌出的委屈和不安讓他情不自禁。

    “怎么，你也要逼我做選擇嗎？”老師笑了一下，把落下的長發撥到腦后，他眉眼柔和，笑容溫柔，卻隱約帶了些無奈的苦澀。

    “不是，老師我——”亞沙有些慌亂，他沒有想要逼老師，他只是、只是……害怕老師會為了烏利亞放棄他，他更害怕，有朝一日他會為了復仇而不得不去傷害老師。

    “你們都是我的學生，”老師說，他仔細打量著亞沙，煙藍色的眼睛有種莫名的悵惘，“時間可真快，亞沙你也長大了?！?/br>
    “烏利亞那孩子也是……”老師頓了頓，眼神有些飄散，好像陷進了久遠的回憶里。

    “亞沙，你有權恨他和復仇，我不會阻止你?！?/br>
    亞沙沒有奇怪老師怎么會知道他和烏利亞之間的恩怨，除去系統這個新鮮的秘密，過去幾年里他對老師早就坦白了所有的內心，包括洛伊也不知道的烏利亞。他會在老師面前說起洛伊的傻事，會坦白自己有些嫉妒洛伊的天賦，但依然為他的成就開心，只是偶爾也會很想念洛伊，他跟老師抱怨夏林和安倫有多煩人，他在老師的懷里因為又一次噩夢而哽咽抽泣。

    他對老師仿佛沒有提防抗拒的念頭，自然而然就會吐露真心，而老師從未對他提及過烏利亞也是他的學生。

    過去他從未想過這種仿佛理所應當的坦率從何而來，然而現在聯系烏利亞那句“如果想留住秘密，就不要吃這里的東西?！眮喩诚胨呀浿览蠋熆谥休p描淡寫的副作用是什么。

    他應該對此憤怒的。

    然而對著老師溫柔關切的灰藍眼眸，再多的憤怒懊惱也融化進他眼中那片霧靄里，只剩下強烈的，賭氣般的不甘。

    亞沙知道老師已經給了他能給的最大承諾，但是亞沙依然覺得不甘心……他更加貪婪的想要老師完全的支持。

    “我會殺了他，他該死?！眮喩痴f，揚起脖子，不甘梗在喉嚨，語氣冷硬，“我會讓他嘗盡痛苦屈辱而死?！?/br>
    “是嗎……”老師苦笑了一下，“烏利亞他……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必須做一些事的理由？”

    “沒有，”亞沙壓制住心里涌出的委屈，維持著冷硬語氣說道，“我只知道他手上是新月鎮74238條無辜的人命，我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他們恐懼痛苦的臉，老師，我現在閉上眼睛就能看到?！?/br>
    “老師，我可以理解為您這是在他開脫罪行嗎？”

    “不，我只是，”輕輕嘆了口氣，老師用手指揉開自己糾纏的眉心，“年紀大了……總是更想看到happyend?！?/br>
    “既然你恨他，那就試著去了解他吧，這是為了你自己，如果你想勝過他，那就更應該去了解他。人應當去了解自己的敵人——哪怕是為了尋找他的弱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