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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到車子上的時候,晏英博比任何時候都要規矩。他被綁在兒童座椅上,晏邢宇坐在他身邊不遠處的位置閉目養神。楊至榮則在副駕駛座憂心忡忡,一會兒看手機,一會兒從倒后鏡里偷看一大一小兩個人的身影。 晏英博將手放在膝蓋上,沒安靜多久,又蠢蠢欲動起來。他看看自己的父親,又從倒后鏡里和楊至榮對視。他問:“楊伯伯,我們去哪里呀?” 楊至榮眼神閃爍:“這個……” 他遲遲沒有回答,晏英博的眉頭就皺起來了。他的嘴巴和他的眉頭一起撅起來,顯出十分憤怒的模樣,他說:“楊伯伯,我們去哪里?” 楊至榮還是不敢說話。半晌后晏邢宇開了口:“去見你一直很想見的人?!?/br> 接下來晏英博的屁股就完全無法順從地貼在座椅上了。他在安全帶里扭來扭去,像條煎魚。有晏邢宇在的時候他的脾氣總是收斂許多,不過耐心畢竟有限??斓綑C場的時候,晏邢宇按著晏英博的腦袋,嫌棄地說:“再動我就把你丟下去?!?/br> 晏英博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他從兩歲開始就跟著奶奶全世界到處飛,還沒到五歲就去過八個國家旅游了。對于這趟未知的旅程他顯然是興奮不已,畢竟父親能帶著他出門的機會簡直是微乎其微。頭等艙上彼此的距離都不近,晏邢宇自己一個人坐一排,讓晏英博跟著楊至榮坐,晏英博一開始差點跳起來,然而晏邢宇不為所動??傊人麄兊絙市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他們坐了兩個小時的車到達酒店,晏英博在餐廳里向晏邢宇撒嬌:“爸爸,我想吃芒果香蕉船……” 晏邢宇對楊至榮說:“給他點一份炒面?!?/br> 炒面味道還不錯,但晏英博根本不愛吃。他心心念念著芒果香蕉船,但是晏邢宇只讓他快點吃,吃了還要繼續出門。楊至榮在一旁好聲好氣地勸:“就給英博少爺點一份甜品吧……” 晏邢宇皺起眉頭,說:“浪費時間?!?/br> 于是晏英博終于忍不住落下了兩天以來的第一泡眼淚。他在人來人往的高級餐廳里委屈得哇哇大哭:“我想吃——我想吃嘛……嗚嗚嗚……爸爸都不給我吃!啊——??!” 楊至榮嚇得到處找紙巾,手忙腳亂地拍著晏英博的背:“英博少爺別哭別哭……哎呀這可怎么辦呀……” 晏邢宇面色陰沉地瞪著晏英博。要是換到往常那樣,他根本理都不會理晏英博的“胡鬧”,早就大手一甩出去了。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所以他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伸手招來服務員:“一份芒果香蕉船,一份楊枝甘露?!?/br> 晏英博在四歲這一年迎來了他人生受寵愛的巔峰時刻。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晏邢宇最終將他抱到腿上并攬進懷里,所以他的芒果香蕉船和楊枝甘露都是在父親的懷里吃完的,這一頓飯吃得他心里美滋滋,臉上也是甜滋滋,之后也沒再叫喚過。 晏邢宇是在曾郁即將下班的時候,才去到他公司樓下等候的。 晏英博和楊至榮等在車子里,他一個人下了車,特意站在公司門口顯眼的地方。曾郁出大樓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alpha高大的身影。下班的人三三兩兩地從alpha身邊經過,有幾個膽大的會抬起頭看他一眼,然后又匆匆垂下頭去。他們的視線在很遠的距離外相遇,曾郁嚇了一跳,差點撞上玻璃門。晏邢宇看見曾郁之后,就邁開腳步慢慢地向他走來。 他走到beta面前的時候,beta局促地后退一步。曾郁說:“你……你怎么……” 晏邢宇看著曾郁有些憔悴的臉,耐心地等著他把話說完。但是曾郁只吐出四個字就囁嚅著沒有說下去,所以他輕輕地說:“我來接你下班?!?/br> 曾郁眨眨眼,嘴角不安地抿了一下:“之前已經說過了,你最好不要再來找我……”他向一邊轉開眼睛,沒有抬頭看alpha的臉。 “我還想爭取一下,”晏邢宇用一種十分溫柔的、像魔術師在請求觀眾給他抽一張牌的語氣說,“我帶了一個人過來?!?/br> 這個時候,車里的晏英博終于按捺不住了。他趴在車窗上看著自己的父親在很遠的地方,似乎在跟什么人說話,但是與他對話的人完全被他父親的身子遮擋住。他搖下車窗,用s級alpha強大的嗅覺奮力地嗅聞著遠處的氣味。他聞到空氣中有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這使他躁動不安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他的活躍的、除了睡覺就無法靜止的雙腿開始劇烈地想要擺動,于是他不顧楊至榮的阻止,迅速打開門從車上跳了下去。他往那邊跑的時候楊至榮焦急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晏英博大喊著“爸爸”一路風馳電掣地往晏邢宇和曾郁所在的方向沖。晏邢宇微微側回身,在曾郁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這個有著和曾雨停一模一樣臉蛋的、碧綠色眼睛的孩子便勢不可擋地跑進了晏邢宇的懷抱,晏邢宇用強大的臂膀將晏英博一把撈起來,抱到半空中。曾郁在看見晏英博的臉的那一瞬間,睜大眼睛倒退了一步。 “爸爸,這是誰呀?”晏英博用他碧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曾郁。 *** 曾雨停一放學就等到了前來接他的爸爸,但曾郁沒馬上帶著曾雨停走,而是先跟著老師進了辦公室。班主任將曾雨停的學籍檔案調出來:“您已經決定要走了?” “嗯,”曾郁朝她笑笑,“c市的公司決定錄取我,也提供租房補貼,各方面……都比在這邊好一點?!?/br> “恭喜您啊,”班主任揚起祝福的笑容,“您生活條件好了,雨停的病也有盡快治愈的希望了?!?/br> “謝謝,”曾郁接過檔案,把包里的收據拿出來,“這是這個學期的繳費證明?!?/br> “好的,”班主任從他手上接過票據,“我問過園長了,因為合同問題,這個學期的學費是不能退的,但是可以退接下來三個月的伙食費,明天我去財務那兒辦理一下,您下課時來取就可以了。這個月接下來的伙食還是照常提供的,您什么時候要帶著雨停走,告訴我一聲就行?!?/br> 曾郁應下,在班主任的陪同下把曾雨停接出了幼兒園。曾雨停走路不疾不徐的,曾郁倒是有些慌張。他走到家里樓下的時候,突然想要給曾雨停買根棒棒糖吃,所以又急急地車轉身子。曾雨停懵懵懂懂地被他帶到便利店去,最終買了一根阿爾卑斯。曾郁把棒棒糖放進褲兜里,拉著曾雨停走出去,他聽見曾雨停問:“爸爸,我們是不是要搬家了?” 曾郁滯了一瞬,低下頭看beta孩子。他笑了一下:“怎么了?停停不舍得這里嗎?” 曾雨停搖搖頭,又點點頭,有些落寞地說:“我的好朋友有王小花、李小華、張曉畫……” 曾郁吸一口氣,矮下身抱起曾雨停。他看著這個孩子黑色的眼睛,說:“對不起,停?!职窒嘈拍銜业礁嗪门笥训??!?/br> 他已經買好了后天凌晨五點的車票。 *** 曾郁一見到晏英博就忙不迭地逃開,這是晏邢宇始料未及的。他以為曾郁見到這個孩子多少會表現出一點興奮,就算沒有驚喜,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表現——神情里全是驚愕與疏離。 晏英博不認識自己的親生母親。s級的alpha具有敏銳的嗅覺與感知力,他們能夠憑借本能辨認出深存于血液中的親密關系,所以他知道曾悅不是自己的母親。曾郁在他還未學會記事前就離開了,這之后他無法得到撫慰的腺體像是被注入了憤怒與暴躁的基因,一開始他還能從曾悅的信息素中得到一點暫時的安撫,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曾悅的信息素越來越不起效用。他的腺體能夠清晰地辨認出什么氣味才是他想要的,一個a級的omega滿足不了s級的alpha——即便他只是一個孩童。他需要自己的母親,他需要真正能將他抱在懷里哄他入睡的人,可是那個人不存在。 在曾郁落荒而逃的時候晏英博已經察覺出了異樣。他焦躁地抱著晏邢宇的脖子,小聲說:“爸爸,那是誰?爸爸?” 晏邢宇蹙緊眉頭,不回答他的問題。晏英博的脖子開始往外探,他瞪大眼睛看著曾郁越來越小的背影,說:“爸爸,他走掉了……爸爸,你干嗎不叫他停下來,爸爸?他走掉了,他走掉了??!”他的聲音開始變大,在晏邢宇耳邊轟轟作響。 晏邢宇按著他的脖子:“閉嘴?!?/br> 楊至榮站在車門邊,一邊焦頭爛額地接電話,一邊等待晏邢宇父子倆。他看著曾郁跑開了也沒來得及上前去攔,因為曾悅一直在堅持不懈地給他打電話。 “少爺,曾先生一直在聯絡我……您看要不要接一下電話……”他對晏邢宇說。 晏邢宇把車門打開,讓晏英博進去,等晏英博手腳并用地爬進后駕駛座時,他才掌著車門,在車外對楊至榮說:“你把他的所有電話都拉黑,不要接,如果他再換號碼打過來,你就關機?!?/br> 楊至榮只好哀哀應下。 晏英博回到酒店就被哄睡下了。沒有人在身邊帶著他,晏邢宇只能親自來。他用信息素安撫著晏英博沉沉睡去,然后一個人走到屋外。 楊至榮從電梯出來,急吼吼地跑向晏邢宇的房間。他沒有想到晏邢宇就在房間外面,所以他掏出手機的姿勢顯得有些狼狽。 “少爺,這個……您看一下這個短信……” 晏邢宇把楊至榮的手機接過來,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未知]:邢宇,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難道我就一點都比不上他嗎? [未知]:[視頻:6:54] [未知]:我不想這樣的,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他的真面目,這不是假的東西 [未知]:這些事情丁阿姨也知道,邢宇,看在我照顧小博這么多年的份上,你信我一回,行嗎? 他點開那個視頻,畫面里是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人,幾個男人在他身邊架著他,黝黑的jiba貼在他的胸脯上。畫面只是固定在男人脖子以下的部位。過了一會兒這個惡心的jiba開始被一只手擼動,然后一滴尿飛濺出來,下一秒這個被架著的男人像遇到強氣流的飛機一樣劇烈地顛簸,畫面的抖動之中他看到這個男人在嘔吐,然后鏡頭對準了他的臉,他的紅通通的淚眼朦朧的臉還有紅腫的嘴唇在顫顫巍巍地說:“我不拍了……我不拍了……” 這個時候視頻進行到了一分二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