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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邢宇打開柜子,拿出裝有抑制劑的金屬盒。他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楊至榮。楊至榮背著手嚴肅地望著他。 然后楊至榮說:“請您放心,曾先生沒有進過您的房間?!?/br> 晏邢宇點點頭,將金屬盒打開。他抽出一支抑制劑,熟練地將它打進自己的血管。 用過午飯后,丁香準時給楊至榮打來電話。這時候楊至榮恰巧在晏邢宇身邊,所以他確實避無可避。幾句寒暄以后,楊至榮一臉抱歉地把電話捧在晏邢宇面前。晏邢宇接了過去。 “邢宇,是mama,你吃飯了嗎?” 晏邢宇應了一聲。 丁香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帶著一種偉大母性獨有的氣韻。她對晏邢宇的冷漠是不厭其煩的:“頭還疼不疼?這幾天mama有些忙,也沒來得及和你多說兩句話……” “您想問什么就直接問?!标绦嫌畲驍嗨脑?。 女人的聲音頓了幾秒,仿佛是突然之間被撳斷了線。晏邢宇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話。他們之間就這樣沉默著對峙了一會兒,僅僅是聆聽著話筒里傳來的彼此的極其細微的呼吸聲。后來她終于像是懷著一種極度憂傷的情緒開了口:“邢宇,小悅他也是為了小博才去找你的……小博本來心心念念地盼著爸爸回來,你卻突然間說不回家了,這樣會不會有些不負責呢……” “曾悅不是為了找我才到b市來的?!标绦嫌钫f。 她又滯了一下,“邢宇,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晏英博的mama根本就沒死,”晏邢宇用平靜的語氣說,“媽,你為什么要騙我?” *** 曾郁去向主管請假。 他上一次突然請病假又突然銷假的事情已經引起了主管的懷疑。主管堅信如果一個員工開始頻繁地請假、曠工,他的心可能已經不在公司了。所以上午曾郁去找主管的時候,主管壓根沒同意,他假裝自己在忙生意,把曾郁敷衍出去了。后來這個滿面油光還禿頂的中年男人不知道盤算了些什么,總之在快下班的時候他讓曾郁進了他的辦公室。他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從曾郁的孩子跳到曾郁的個人能力,以及其晉升的空間問題,到后來甚至扯到了國家的未來和b市由四線城市進軍三線的可能性之暢想。直到曾郁幾乎快要坐到雙腿抽筋,他才終于抖落出一句:“如果要辭職的話,必須提前三個月告知人事部,否則要按照合同賠付六千的違約金!” 就這一句話,生生將曾郁耽誤在公司一個小時之久。 幼兒園的孩子都走得差不多了,秋季的天黑得也很早,最后只剩曾雨停一個人和班主任呆在學校。曾雨停的班主任是一個不久前才從大專畢業的幼師,是一個ega,性格溫柔,個子也較小。她讓曾雨停坐在自己身邊,從兜里掏出幼兒園提供的小面包,遞給小beta。 “老師,爸爸還沒有接電話嗎?”曾雨停小聲問。他雙手接過面包,禮貌地說了聲“謝謝老師”,卻只把它攥在手里,沒有打開。 “是呀……好奇怪,可能雨停的爸爸今天上班有些忙,老師再給他打一個電話,你別著急哦?!卑嘀魅吸c開手機,又給曾郁打了個電話,這次對方接通了。在電話里曾郁不斷地向她道歉,說自己正在往家趕,她連聲說沒關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 曾雨停坐在幼兒園門口的板凳上,看起來可憐兮兮的。班主任掛掉電話,告訴他爸爸很快就要來了。接著她感到自己的腳跟因為一日的久站而疲憊不堪,于是她也坐下了。她坐下沒多久,就聽見曾雨停用依舊輕小的語調說:“老師,綠色眼睛的人又出現了?!?/br> 她驚訝地看向曾雨停,又順著他的視線往幼兒園外看:“綠色眼睛?” 不遠處的花壇邊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他一只手里似乎提著一個袋子,背微微佝僂著。因為天色黑沉沉的,她并沒有看清他眼睛的顏色,但已經能從他優美的下半邊臉覺察出此人超塵的氣質。 她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然后她本能地抱著曾雨停,讓他藏在自己身后。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個一動不動的男人,也小聲問:“是……是那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叔叔嗎?” 曾雨停點點頭,說:“昨天的昨天,綠色眼睛的叔叔也這樣看著我?!?/br> “你認識他嗎?”她問。 曾雨停搖頭。 “他有靠近過你嗎?”她又問。 曾雨停還是搖頭。 這下子班主任倒是一頭霧水了。不過無論如何她認為這個男人盯著孩子不放的行為總歸是不好的,甚至很像變態,所以她隔著欄桿提高聲音向他喊:“請問您有什么事嗎?” 男人微微駝背的身影動了動。他的背慢慢地挺直起來,這使他的身材看起來更加頎長,同時他手里的袋子也發出了嘩啦啦的摩擦聲。這之后他沒有再動,腦袋還是向著曾雨停的方向。他也不說話。曾雨停從老師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著男人的樣子,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說:“綠色眼睛的叔叔是不是肚子餓了?” “???”班主任愣了一下,又看向男人,她這才發現男人的另一只手一直捂著肚子。這個時候路邊的街燈亮起來,明晃晃地打在男人的身軀和面龐上。她的臉一下就紅了。 班主任和保安打了個招呼,將曾雨停放在保安室門口,接著她一個人走了出去。她走到離這個男人大約一米遠的地方,然后向他遞出了手里的小面包:“這個……是孩子給你的,他說如果你肚子餓了,可以吃一塊?!?/br> 男人看向她身后,那個地方也許正是曾雨停所站的位置。接著他的碧綠色的眼睛移向她,他把放在肚子上的手松開,從她手里接過那個小面包,握在手心,然后他說:“謝謝?!?/br> 他把蛋糕抓在手里,并沒有吃。她不敢仰高脖子,僅僅是吊起眼睛望他一下就覺得羞怯不已,她磕磕巴巴地問:“請、請問您……您是有什么事嗎?孩子說您前幾天似乎也在附近長時間地盯著他看,現在孩子的家長不在,您這樣的行為……是、是不太好的……” 晏邢宇看著她,眨了眨眼,他舉起了提著袋子的那只手,她有些詫異地發現這是一個牛皮紙袋,但看起來皺巴巴的。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有一個人就從入口處一路快跑過來。 “停?!痹粝蛑變簣@的方向費勁地奔跑,他穿著皮鞋,手里還提著從市場匆忙買回的菜,所以根本就跑不快,早上還散亂飛翹的頭發如今全部濕漉漉滴貼在額角。晏邢宇聽到這個聲音,一下子轉過頭去,與此同時曾雨停也從保安室門口屁顛屁顛跑出來:“爸爸……” “停停!停停不要跑……站在那里不要動……”曾郁一門心思對曾雨停喊叫,壓根沒注意到花壇邊站著的兩個人。曾雨停太激動了,再一次忘記他爸爸此前對他進行過千百次的囑咐,雖然光是跑上幾步就嗓子開始呼哧呼哧地喘,但也一點沒能阻止他撒腿往前的架勢。曾郁急得面紅耳赤,但是他的腿又酸又痛根本就沒法再跑快一點。班主任也后知后覺地要跑過去攔下曾雨停,然而誰也沒有alpha的速度快。晏邢宇手里還拿著東西,但他抱起曾雨停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他把小小的beta抱起來,兩只手托著舉在半空,讓曾雨停坐在他的手臂上,曾雨?!鞍 绷艘宦?,抱住他的脖子。這下子他是近距離地看到綠眼睛叔叔的臉了,他們睜著眼睛彼此對望,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睛。 晏邢宇聞到了曾雨停身上淡淡的文心蘭香氣,還有一些桂花的氣息。 曾郁失聲叫:“停停!”他往前跑了幾步,然后迅速地停在了原地。這時候他離曾雨停和抱著他的晏邢宇只有五步的距離,但是他已經不敢再往前靠近一步。他喃喃說:“停?!毖劬┯驳乇犞?。曾雨停喘著嘶啞的氣,曾郁也在拼命喘氣。晏邢宇抱著曾雨停,往前走了兩步,然后又走了一步,在離曾郁還有兩步遠的地方他停下來,矮下身,把曾雨停安安穩穩地放在地上。 他緩緩直起身,盯著眼神躲閃的曾郁看了幾秒。然后他把一直拎在手里的皺巴巴的牛皮紙袋舉起,在曾郁面前敞開袋口。他的聲音有些低落:“蛋糕……摔壞了?!?/br> 那里面躺著一個原本應該是精致的糖果蛋糕如今卻變成一團亂七八糟的糖果奶油糊糊的東西。曾郁不說話,他低垂著腦袋,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緊緊地揪住衣服的下擺并且正在劇烈地顫抖。 曾雨停抱著曾郁的腿,喘過幾口氣后,好奇地看著晏邢宇,又看看曾郁。他問:“綠眼睛叔叔是摔跤了嗎?” 晏邢宇看看曾雨停,又看著曾郁。然后他點點頭。他點頭的時候,臉朝著曾雨停,看起來有些可憐。 *** 林奇澤回s市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頭發染成了黑色。 他甚至把所有耳釘都摘掉了,努力往顧浩思認同的商業強人方向靠攏。不過該玩的時候還是得玩,今晚又是他們幾個兄弟每周例行聚會的日子。他沒有固定的伴侶,經常是隨心意找一夜情的對象;顧浩思在畢業之后發展出了養各色情人的愛好,他在這家俱樂部里起碼有三個固定的情人,兩個b級omega男性,一個a級beta女性。每周他會過來一趟,有時候和這個玩,有時候和那個玩,有時候把他們還帶出去到處逛,給情人買東西。他對情人是很大方的。 林奇澤在吧臺前坐下,掏出一根煙,伴著嘈雜的音樂聲按開打火機。他看見了那個顧浩思的a級beta情人,那是一個相當性感的女人,還沒有發情期,想怎么玩都可以。他經常在顧浩思耳邊說等你玩厭了給我弄一弄。顧浩思說當然沒問題,他玩厭了的東西就不值錢了。 酒吧里到處都是人,顧浩思帶著他的omega情人在舞池里跳舞,很快他們就隱入了人群之中。林奇澤瞇著眼睛,躲避亂晃的燈球,他對酒保說:“一杯馬丁尼?!?/br> “林奇澤?”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扭過頭,看見了梳著精巧發型的omega。這個omega在大學時期可是遠近聞名的s大?;?,他和顧浩思的感情一度如膠似漆——起碼在外人眼里是這樣的——不過在畢業之后,一切都因為一場意外變了樣。 Omega的臉是雪白的,似乎是特意上了厚重的粉底,但是白得有些瘆人。他的眼妝畫得特別濃,黑色的眼線和深紫色的眼影在整張臉上顯得十分突出,也許是為了讓旁人不要注意到他那微微歪斜的嘴角。 “啊……嫂子,您這……怎么突然過來了……”林奇澤對omega笑笑,驚魂未定地吸了一口煙,在心底暗叫倒霉。 白曦晨擰著精致的眉頭,尖聲問他:“顧浩思在哪里?” 他說話的時候,歪斜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