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開始了的思想，很難再停止下來。

    沈衡的身體還沒有什么變化，他很多時候不注意就忘記了自己懷孕的事情。

    但是無論發生什么，維持生計依舊是他最大的考慮。

    書店的生意他不再管，那邊被程湛涉足，他也不知道怎么的，打心底里不高興，他一點都不想賺這個人的錢。

    他待在程湛身邊這么多年，圖過他什么？

    于是他開始想方設法要自己搞個印刷工廠，聯系到了廠家，準備去看一看然后做個市場調查，再繼續規劃規劃。

    這天，他穿著一身休閑服，帶著個大墨鏡，來到了那個小小的工廠門口。

    沈衡的身材挺拔俊美，身姿穩健，就算穿的簡單隨意，也掩飾不住他那站在原地就能散發出來的光芒。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又拿著負責人給他的資料，仔細著，那負責人是個年輕的小伙子，看沈衡這樣子，眼睛里都帶了星星，“沈先生，你真的好像那個大明星哦……你不會真的是個大明星吧?！?/br>
    沈衡一邊合上資料一邊笑著，墨鏡下他的眉眼之間有些幾分愉悅，“怎么，你一個男孩子，還喜歡追星??？”

    “那當然??！你不知道我當初又多喜歡有個明星……！他拍戲可認真了，每部戲都很好看，量大又高品質！”

    沈衡靜靜聽著他說話，手上擰開了一瓶水，遞過去，道，“喝嗎？”

    對方搖搖頭，“不渴！”

    沈衡自己倒是渴了，咕嚕咕嚕喝了幾口，聽著這男孩子說道，“可沒想到他居然找了一個替身演員??！幫他演了那么多戲??！”

    “……??！咳…………“這一下子把沈衡嗆到了，他擦了擦嘴角，又用力咳了咳，”演員找替身演員很正常，因為一些高危高難度的動作，并不是他們能駕馭得了的?！?/br>
    “再說了，他們大明星身嬌rou貴，磕壞了碰壞了你們這些粉絲又得心疼不是么?！?/br>
    沈衡的口吻溫和輕柔，安撫著面前的年輕人，說完了又很快轉回了重點，“工廠規模不大，但是地段很好，只是我覺得你們的污水處理器是不是不太專業？”

    …………

    把話題轉移到了重點上，沈衡又和這個負責人談論了很久，等再走出來的時候，天都快黑了。

    他一天最多就能跑一個工廠，有時候路程遠一點，也就只能去一個。

    這時候走出來，星空剛好微微泛著深藍，還沒有完全黑下去之前，顯出幾分深邃廣袤的姿態。

    他有些疲憊，一步步朝著自己的車子那走，才發現那里站了一個人。

    程湛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等他了。

    他跑工廠跑了五天，每天程湛都這么跟著他，沈衡不和他多說什么，程湛似乎也學乖了，不多說，不多做，就是默默的陪在他身邊。

    沈衡今天很累，整個人看起來疲憊之態完全遮不住，程湛朝他走過去，有些心疼，“我開車送你回去?！彼D了頓，接著又加了一句，“就這一次，我保證，送你回楚別家，不帶你去其他地方?！?/br>
    沈衡看著他那般堅持的樣子，抿了抿唇，接著在對方欣喜的注視之下點了點頭。

    等坐到了車上，他才覺得下腹酸疼，后背也像是被碾過似的。

    他感覺很不好，可依然一句話不說。程湛在他身邊靜靜開車，兩個人之間的氛圍凝固著，有些尷尬，又有些曖昧。

    從這里開到市中心大概要一個小時，沈衡有些昏昏欲睡，眸子半睜著，他微微調頭看了看程湛，看著那個人英俊的側臉，這個人的面部輪廓那么好看，居然沒有去做明星……

    對了，他有錢，他不必做明星，他都可以干明星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腦袋里就冒出來這些莫名其妙又色情滿滿的話。

    他看著看著，就覺得下腹越來越不舒服，整個人都有些發冷，他縮了縮身體，微微皺著眉心。

    程湛的余光看到他蜷縮著的身體，似乎怔了怔，接著很快開了車內的暖氣，“是不是冷了？夜里很涼，沒事，很快就暖和了?！?/br>
    他的聲音溫和，慢吞吞的說著，一點都不像以前那樣，又兇，又急。

    沈衡眨了眨眼睛，接著很快感受到了周身逐漸暖和起來的氣流。

    不一會他就睡著了。

    程湛靜靜開了一個小時，到了楚別的樓下時，沈衡還沒有醒。

    他開了車內的照明燈，看著在他旁邊睡著的沈衡，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臉頰有些異樣的發紅。

    “沈衡……？”他伸手過去，才發現這人的臉頰燙的驚人，唇線抿成了生硬的線條，眉心緊皺，仿佛在死死忍耐什么。

    程湛有些急了，他下車繞過去，從副駕駛那把沈衡抱了出來，接著又很快敲開了楚別家的門。

    把他放到了床上，昏昏沉沉之間，他半睜開眼，看到了楚別，整個人也不再忍著，嘴里的聲音都有些嘶啞，他朝著楚別壓低聲喊著，“楚別……我疼……我疼……”

    他這么一喊，在一邊默默看著的程湛只覺得被打了幾巴掌，他睜著那雙紅了眼睛看著床上的沈衡，看現在的情況，沈衡從上了他的車子就應該一直不舒服。

    可他居然一聲不吭，一句話都不愿意說。

    到了楚別面前，他才在疼痛的逼迫之下卸下所有的防備…………

    心臟那里被密密麻麻的針尖戳弄著，程湛難受極了，聽著楚別問他哪里痛，沈衡忍了好一會，才說是肚子痛，那里，很痛…………

    楚別低聲問，“要不要直接去醫院？”

    沈衡聽到了，眸子都睜大了，手伸過去抓住了楚別的手心，慌亂地喊了幾聲，“我不去……我不去醫院……”

    這種情況沒法不去！

    楚別知道沈衡為什么怕，可在這里什么都做不了，他看著沈衡，低聲道，“去，一定要去，你聽話好嗎？”

    兩個人這才將沈衡半強迫的帶去一家私人醫院，沈衡臉色已經慘白，送進去的時候他還緊拽著楚別的衣角，卻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一旁的程湛。

    送他進了急診室，程湛后背都濕了，整個人痛苦惶然，他看向楚別，對方的眼神凌厲而鄙夷，“你知道他為什么一直害怕醫院嗎？”

    “他小時候被人從孤兒院偷偷帶走，在醫院被他那禽獸一樣的父母當做是工具，用來給你抽骨髓，所有的苦都是他受，抽完就把他扔回了孤兒院！“

    “你知道對于一個從小孤零零的孩子來說，這是什么樣的陰影？！有多少成年人都受不住這樣的痛楚，他一個人要有什么樣的勇氣才能忍??？！“

    程湛整個人都怔住了，他一動不動看著楚別，蒼白的唇瓣顫了顫，一個人字都說不出來。

    楚別看著他這副樣子，說出的話越發刻薄，恨不得拿著刀子朝著面前這個男人的心臟一刀刀捅，“而你……你在那個醫院里，承諾過他什么？”

    “你自己，還記得嗎？”

    他記得…………

    他承諾過，會照顧他一生一世…………

    可他一直都沒有兌現過。

    他對著另外一個人好，給那個人富裕的生活，高貴的身份，將別人護在了溫室之中百般疼惜。

    而對沈衡，他一直都在強取豪奪，強行將他留在身邊。

    這些年，小豹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忍著多大的心酸和委屈，不得不一直留在自己身邊。從前做了替身，長大后再次相逢，他居然又被迫再次去做“李承熙”。

    “為什么……”程湛喃喃著，看著楚別，“為什么，李家夫婦要這樣對他……”

    明明都是親生的。

    他不是沒見過李承熙的媽有多疼李承熙，為什么到了沈衡這里，不僅僅是遺棄，還讓他小小年紀受那樣的罪……

    楚別的嘴角帶上一抹冷嘲，“為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程湛的身形驟然一僵，愕然的看著面前的人。

    “因為他的身體，他父母才不要他的，你不是也很嫌棄他嗎？”

    “我沒有！”程湛很快反駁，他甚至有些急切，朝著楚別的方向走了一步，整個人慌亂起來，嘴上說的話斷斷續續，卻在努力反駁，“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他……我……”

    “他原本就因為血緣之親的拋棄而有著心病，你給過他那么一點點溫暖，現在又將他推下深淵，你還有什么要辯駁的？“

    沒有哪一個字不是正中要害。

    楚別將程湛說的啞口無言，程湛愣在原地，好一會才顫著聲音說出幾個字，“我真的沒有那樣想他……”

    楚別不再說話，兩個人就這么無言的站著，隔了一會醫生出來了，摘下口罩對兩個人道，“他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了，孩子沒有什么事，只是他最近太過勞累，心理壓力也十分巨大，情緒管理上已經出了紕漏，你們誰是病人家屬？”

    程湛比楚別快了一步搶先答道，“我是！醫生……我是孩子的父親！”

    醫生看了看他，接著眉頭一皺，“病人身體非常虛弱，你怎么還能夠讓他那么疲憊？他情緒也很不穩定，面對醫務人員緊張到了極點。像他這樣體質的病人，對于懷孕這件事情會有著極大的恐慌和自我否認心態，你們要做好準備，最好是能夠找到心理醫生進行開導?！?/br>
    程湛聽著醫生說的這一席話，他一下子就懵了。

    身體虛弱？

    極大的恐慌？

    自我否認？

    可為什么，這些天他跟著沈衡，只要他出門都會跟隨他，卻沒有發現他這些異常？

    沈衡……居然已經將他困在心防之外，再也不愿意朝他打開心扉…………

    想到這里，他心中猛地一痛，整個人更是彷徨的站著。

    楚別看著他，低聲對他說，“你進去看他，我跟著醫生去拿單子?！?/br>
    沈衡一個人靜靜躺在那，瞪著眼睛看著面前這片無垠的白。

    四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他動也不能動，就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他被那些人捆著，帶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大房子里，他們抓著他，給他抽血，還威脅他不許哭。

    他好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從孤兒院被帶走，他躲在角落里忍著不敢哭，后來是另外一個人，朝著他，遞來一個散發著甜甜香味的草莓。

    他說，不要哭，不許哭……

    沈衡想到這里，心里一酸，只好眨眨眼，將那股涌上來的澀意努力壓下去，可就在此刻，一張極度英俊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和少年時候那個拿著草莓的人兒完完全全重合在了一起。

    程湛有些焦急地看著他，“沈衡，你還痛嗎？”

    痛……

    也不知道是哪里，那么痛。

    可他的唇線緊緊抿著，一個字都不愿意說，就這么靜靜看著程湛。

    這個人焦急的樣子，看起來似乎有幾分真情實意。

    和程湛相處這么多年，他非常清楚程湛這個人，只喜歡占有，根本不在乎對方是不是自愿，是不是心里有什么想法。

    說到底，他就是個自私鬼。

    可偏偏是這么一個自私鬼，讓沈衡從小時候就栽在他手里，哪怕時隔那么多年過去，千回百轉之后再次相逢，他還是不由自主的，就這么留在他身邊。

    在被他強迫，被他折辱后，又被他溫存，被他悉心照顧，被他給予過一個未來……

    唯獨，也是他，讓沈衡認定了自己的身體，就是個怪物。

    因為程湛說過喜歡他，卻還是在憤怒之后選擇了這把利刃貫穿他的心臟。

    程湛喜歡他，就像是喜歡一只小貓，一條小狗，高興的時候摸摸腦袋，喜歡的時候不許別人碰。

    等到不高興了，就扔出家門。

    就是因為他喜歡自己，所以才明白什么樣的刀鋒，對于自己來說是殺傷力最大的。

    而懷孕這件事情，更加讓沈衡清楚的面對自己的悲哀和無奈。

    他真的，很想很想打掉這個孩子。

    他的生活已經夠無望了，努力做那么多，最終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結果。

    他無法想象等到自己真的大了肚子的那一天，他要如何面對自己。

    他連做夢都害怕會有那么一天，可這是遲早的事情…………

    曾經讓他有過希冀的人，給了他一刀，又讓他體會這種痛楚。

    沈衡在這一刻，居然有那么一絲絲的恨。

    他知道自己的心態很扭曲，卻依然在看到程湛的時候，帶著一絲絕望的愛意和恨。

    就如同此刻，程湛溫言軟語，他卻只能瞪著他，發紅的眼角彰顯出他的忍耐，低聲道，“離我……遠一點…………”

    程湛聽了這句話，猶如萬箭穿心，他此刻的惶恐勝過任何時候，幾乎都要跪下來，求著沈衡不要這么排斥他。

    他試圖去握著沈衡的手，被他甩開，沈衡扭開頭，再次道，”我不想見你……“

    程湛單膝跪下，伏在他床邊，“求你…………”

    “求我？”沈衡猛地調過頭看他，眼眸之中有著破碎了的紋理，帶著絕望看著程湛，“程總，你什么都有，你求我什么？”

    他眼睛紅了，卻沒有淚水，只是這么看著程湛，“你應該滿意了，你說的是對的，我就是他媽的畸形，我就是一個怪物！“

    他幾乎是有些吼著說出這些話，吼完了之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滿臉的淚水。

    程湛更是呆了，他從未看到過沈衡這個樣子，就好像是真的，已經被自己逼迫到了懸崖邊上，再用力那么一點點，他就會完完全全，離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