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昏昏沉沉之間，宋訪只聽到這樣的，詭異的水聲，空蕩蕩地傳過來，讓人心驚。

    他非常吃力地睜開眼睛，卻只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一絲絲門縫之間的光亮。

    眼瞼重得幾乎都快要抬不起來，身體也找不到一星半點的力氣。

    只不過才隔了一會，那門就被人粗魯地打開，接著他聽到那個詭異又jian詐的聲音，“喲，終于醒了??？”對方手里拿著一根棍子，一步步朝角落里坐著的宋訪走去。

    男人的身上一片狼藉，額頭似乎也是被人打破了，原該泊泊流出的鮮血已經大半干涸，卻襯得宋訪的臉色越發慘白。

    他的一只手腕和腳踝都被粗重的鎖鏈鎖住，微微一動就發出叮叮當當的金屬聲。

    可即使如此，他抬頭看向來人的眼光，依然帶著只屬于他的傲慢。

    微微瞇起的鳳眸凝起焦距，他譏嘲地勾起帶著血色的嘴角，“你就只有這些手段嗎？”

    話音一落，對方就一棍子打在了他背上！

    宋訪悶哼一聲，更多的血液從他的口腔里想要涌出來，卻被他死死壓了下去。

    “臭小子，死到臨頭還嘴硬啊，是不是要把你的骨頭都敲碎你才服軟？”幾棍子毫不留情地打下來，卻偏偏一句求饒都聽不到！

    施暴者沒得到想看的哀求和告饒，本就兇殘的臉上一青一白！

    “老五，住手?！遍T外又傳來一個人的聲音，接著一個身材矮小一點的男人走了進來。

    “你可別把這小子打死了，我還要好好折磨他的?！眮砣丝瓷先O其猥瑣，背脊也微微弓著，等他靠近了宋訪的時候，那雙小眼睛也瞇了起來，“噢，長得倒是挺俊的?！?/br>
    “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小美人，偏偏對我的死對頭死心塌地?！彼_踢了踢宋訪的小腿，動作又猥瑣又低賤。

    宋訪冷著眸子看他，面色上一絲恐懼都沒有，仿佛一頭在獵人槍口下都毫不畏懼的雄獅。

    可正在這時候，宋訪卻發現，這個男人的左手袖口空蕩蕩。

    他細細盯了一會，這個矮小男人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嘎嘎怪笑一會，接著毫不在意地挽起那里的袖口，果然————他的手腕處是完全禿了的模樣。

    丑陋又可怕。

    “這可是拜何述所賜?！惫砝隙吆咭宦?，看宋訪的眼神里也帶上狠毒，“可惜了，我的本事不夠大，抓不到他本人，只能抓一抓他感興趣的東西了?！?/br>
    他蹲下身，看著宋訪那面無表情的臉，“怎么樣，被何述拋下的滋味，好受嗎？”

    “其實我也沒準備抓謝讓，那小子花了那么多功夫都沒追到，就算我折磨他殺了他，對何述也不過是死了個隊友的愧疚?！?/br>
    “可你就不一樣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樣，我要是折磨死了你，估計他得后悔一輩子！“

    旁邊的另外一個男人聽了這些都等不及了，“老二，跟個不管怎么樣都是要死的人說這么多干啥，我想快點干正事！”

    “行吧，”鬼老二從自己的腰間拔出一把刀，在宋訪的眼前晃了晃，“長得這么好看，正是可惜了，不過你放心，我雖然會把你砍成一塊一塊的，但你的這張臉，我肯定不會傷到的，否則何述認不出來你，我豈不是白辛苦了？”

    砍成一塊一塊？

    宋訪忍不住嗤笑一聲。

    他一點都沒有被對方恐嚇到。

    并不是覺得對方做不到，而是如今生死對他來說，居然覺得無所謂了。

    砍成一塊一塊又怎么樣，就算今天活下來，他也已經是行尸走rou。

    看著面前那把泛著寒光的刀，他突然有些慶幸，今天終于對何述說了那三個字。

    那是他早該在幾年前就對林敘說的話。

    可他同樣也慶幸，何述并沒有對他做出任何的回應。那個人冷漠地推開了他，就像當年，他也在極短的時間內，選擇了追殺厭蛇為陸硯報仇一樣。

    現在想來，他又怎么會怪何述呢。

    他理解的，那么正義的，有著強烈責任感的何述，怎么會就那樣拋下生死未卜的隊友？

    只是很遺憾，當時沖過去抱住他的時候，應該再用力一些，再抱久一點的。

    畢竟也許，是最后一次了…………

    “從哪里開始砍呢？”搖晃的刀刃從他的喉嚨那輕輕的滑下，落下一條細細的血線，接著劃過他的胸膛，來到他的手腕處，鬼老二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從手開始吧?！?/br>
    “我要一根一根手指頭地把你砍下來，裝進盒子里送給他?！?/br>
    旁邊有個人不高興了，嘟囔了幾句，“鬼老二，不是說先剝了他的皮嗎？”

    鬼老二手上的刀頓了頓，接著扭頭笑了笑，“噢，也是?！?/br>
    接著他當啷一聲將刀丟開，一把抓住宋訪的手，將他的袖子挽起來，一邊挽一邊道，“剝之前先刻幾個字，在何述喜歡的人身上寫上幾個罵他的大字，也算送他的好禮了哈哈哈哈…………”

    “等等，這是？”

    “媽的！“當鬼老二看到宋訪手臂上全是猙獰傷疤時，他怒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你個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哪來那么多傷疤！壞了老子的好事！“

    宋訪被甩了兩巴掌，接著又被他抓著頭發狠狠往墻上撞了好幾下，額頭再次流下鮮血，順著他的眼睛滑下。他這一次被撞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聽到那幾個人似乎在爭論什么。

    接著他只覺得手上一涼，有什么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手臂流了下來。

    一個聲音靠近他的耳邊，低聲道，“你不是自殺過嗎？再多試試怎么樣？”

    宋訪粗喘著，努力想從模糊的視線里看清眼下的情況。

    隔了好一會，他只見自己曾經自殺過的那個傷痕處，再一次被人劃開了。

    接著有人將他翻過身，用刀子劃開了他后背的衣服，露出藏里面的蒼白肌膚。

    “就這里，就在這里畫吧?！?/br>
    想要掙扎，卻被人狠狠壓住了腦袋和四肢，宋訪只覺得難以呼吸，接著就有冰冷的刀鋒貼緊了他的后背。

    “寫什么？”

    “你們想寫什么，就寫什么?！?/br>
    “就刻那個小子的名字，讓他一輩子都忘不掉，一張熟悉的人皮上刻著自己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那個人拿著刀的人就如同身下根本不是人，而是石板般，在宋訪的后背上開始用刀子一刀刀刺了下去。

    帶著明顯紅腫與淤青的皮膚上，可怖的鮮紅隨著刀鋒一點點流了出來。

    刀刃緩慢地切割著他的血rou，有幾刀甚至都刮到了宋訪的骨頭，痛得他渾身痙攣著掙扎，卻被施暴者狠狠壓在地面。

    暴徒不懂得分寸，下手稍微狠一些都有可能會貫穿宋訪的內臟，他們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折磨他，仿佛將他當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只用來看刻字的人偶。

    等到一筆一筆，何述的名字完全出現在他后背之后，他早已經成了一個血人。

    整個后背上都是淋漓鮮血，再加上手腕處不斷涌出的猩紅，宋訪已經氣息奄奄。

    他只覺得自己被捅了幾十刀，嘴角的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再也壓不下去了。

    可即使如此，對那些人來說依然不夠。

    遠遠不夠！

    有人掐住他的手腕，嘟囔著說這血流得太快。

    接著鬼老二將他拖到另外一塊干凈些的地方，拍了拍宋訪毫無血色的臉，“你這傷口，我們幫你縫起來怎么樣？”

    也不知道他們是哪里找來的針線，居然就這么一針針如同縫衣般用尖銳的針頭粗暴貫穿他的傷口。粗糙的線身隨著他們的拉扯在自己的血rou里不斷摩擦，接著狠狠地收緊，縫合自己的皮rou。

    宋訪痛得發抖，他的嘴唇幾乎都快被他自己咬爛了，目光也因為強烈的，難以忍受的痛楚而渙散著，可即使如此，他竟然依然沒有發出哪怕一聲痛吟。

    他的靈魂好像飄在了半空中，冷靜地看著那個在地面上承受慘無人道的酷刑的自己。

    他只是無比哀傷地想起，那一天在海域之上，磅礴大雨之中自己冷酷地對厭蛇開出那兩槍，當時的林敘也是這么痛嗎？當冰冷的雨水沖刷他的身體，帶走他所有的血液時，他也感受到這樣的寒冷了嗎？

    他當初，怎么能讓林敘體會這樣的痛楚呢。

    他怎么舍得…………

    鬼老二看著他渙散的眼眸，不爽地掐住他的下頜，逼迫他抬起已經被冷汗浸濕的頭顱，“媽的，叫出來??！哭出來??！跟我求饒??！”

    “沒意思！”猛地把他甩開，看著地上那么多的血，整個空間里都是濃重的血腥味。

    而躺在血泊里的宋訪，手腕上都還帶著那沒有剪斷的線頭，仿佛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傀儡。

    身體已經找不到知覺了，所有的熱度都隨著血液的快速流失而冰涼下去。

    空氣也似乎越來越稀薄。

    宋訪的喘息已經極度緩慢虛弱，就像是越來越無力的潮汐，一次又一次，退得越來越遙遠，卻根本沒辦法挽留。

    他已經聽不到那幾個人的聲音了。

    到了此刻，他才切身體會了當初林敘的感受。

    那個時候，林敘已經決定赴死，卻從宋訪身邊，帶走了關于他自己，所有的一切。

    什么都不愿留下。

    原來……是這樣嗎？

    如果注定只能變成回憶，那就寧愿對方心里根本沒有自己，能夠盡快忘記自己。

    原來，是這樣啊。

    血泊之中，幾近死亡的宋訪竟然露出一個恍惚的，卻滿是幸福的微笑。

    宋訪對疼痛的毫無所動，讓鬼老二怒不可遏。

    他再次撿起了那把刀，叫囂著要將面前的小子剁成rou泥！可沒想到下一秒，原該被人牢牢把手的門被狠狠大力踢開，他愕然轉頭，接著就見到了他在夢里都害怕地發抖的那張臉！

    何述的動作極快！在屋里三個人都沒有做出反應的時候，他就已經割開了其中一個人的喉嚨！

    噴射出來的血注濺了他一身，可他卻絲毫沒有停頓，如浴血的惡魔般沖向了另外兩個人！這一次，他干脆利落地剁下了鬼老二唯一的那只手臂！接著毫不留情地一腳將他踢出了門！

    鬼老二的慘叫聲那么大，緊跟在何述后面的其他人只見到鬼老二雙手全無的慘狀，倒吸一口涼氣！

    “你別過來！”唯一還活著的那個，把刀抵在了宋訪的頸子上。

    “你過來我就殺了他??！”

    何述死死盯著在一片猩紅中無聲無息的那個人。

    空氣中，都是鮮血的味道，這滿地的，宋訪的血…………

    那一刻，何述腦中的某一根弦仿佛斷了。

    “你放我走，否則我就…………”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秒，那個拿著刀的窮途末路者只低頭見到自己胸前不知什么時候無知無覺地插入了一把鋼刀，好一會那種痛楚才傳遍全身…………

    在噴出的血霧之中，他只見到何述那張如同修羅般嗜血的可怖面容。

    “宋訪…………”

    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接觸到了的氣息那么讓他著迷，甚至想不顧渾身的疼痛，就這么纏上去。

    “宋訪…………“

    他努力睜開眼，卻在一片模糊的視線下什么都看不清。

    是林敘嗎？

    “求你…………”哽咽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不斷地有溫熱的淚水濺落在他的臉上，這讓宋訪的心更加沉重了。

    他努力動了動嘴唇，卻只能發出緩慢的，破碎的氣音，“別……別哭……”

    他的林敘是最愛哭的，不是么。

    在一片模糊的光里，他吃力地想要抬手去摸一摸林敘的臉，卻根本辦不到。

    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沒有了支配的能力。

    他在內心哀傷地嘆息，別哭了，別哭了我的寶貝。

    都是我的錯…………

    如果我不在了，你就作為何述，好好地活下去，好嗎？

    沒關系的，不管我在哪里，我都愛你。

    無法說出口的話，只能在心里默默念著。

    接著，他無比疲倦地，被拉入了黑暗之中。

    搶救室內，所有的一切都亂了套。

    儀器發出刺耳的警報聲，嘀嘀嘀響著，躺在床上的身體早就被血污完全浸透，唯有那張臉蒼白如紙，醫生和護士們在他身邊努力搶救著，卻仿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生命一點點被死亡侵蝕。

    呼吸面罩之下，何述連那個男人的臉都看得不真切了。

    他幾乎是跪在病房外面，目光死死盯著里面的一舉一動。

    永遠無法忘了那個時刻，宋訪被他抱在懷里，血淋淋的樣子……

    他的后背全是血，不知道被刺了多少刀才會流那么多的血…………

    他的呼吸就在自己的懷里漸漸地微弱下去，甚至在一點點消失…………

    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你離開我??！

    他的手痙攣地撐著那玻璃窗，無比痛苦地看著那搶救的過程。

    不斷地給那個人注射藥物，不斷不斷地有儀器的聲響傳出。

    直到里面突然傳來刺耳的長鳴！

    “醫生！他心跳沒了！“護士發出驚呼，而等候在外面的何述則仿佛被凍成了一塊僵硬的冰，他瞪大眼睛看著不遠處那個呈現出直線的機器，那一瞬間，他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被什么重物狠狠砸中！耳邊嗡嗡作響，連靈魂都被一陣猛烈無情的風暴撕扯成破碎的殘片！

    “不——————??！”他慘叫出聲，整個人撲在那窗前，奮力拍打著那厚重的玻璃！

    一直守在他身邊的靖修用力鎖住他的雙手，可根本攔不??！

    醫生已經動用了心臟震顫器，不斷地給已經失去心跳的那個人做心肺復蘇術！可即使如此，那個脆弱的，飽受折磨的心臟依然沒有再次跳動起來。

    何述心如刀絞，即將失去宋訪的恐懼讓他發顫發抖，淚水不斷地涌出來，帶著炙熱的溫度濺落開。他慘白的唇瓣抖了抖，終于叫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別離開我??！宋哥——??！別離開我?。?！“

    所有的記憶，在這一刻竟然都回來了…………

    涌入腦海中的，曾經想要逃避的，甜蜜的，悲傷，痛苦的一切，在轉瞬之間化作肝腸寸斷的絕望，鋪天蓋地地湮沒了他！

    “宋哥??！宋哥求你別走??！”

    他布滿血絲，幾欲裂開的眼睛里有著死灰般的哀痛和毅然的決絕，“你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我說到做到——！你別想再拋下我??！“凄厲痛苦的怒吼聲幾乎震動了整個搶救室。

    也是在這一刻，一直沒有放棄搶救的醫生在幾個起搏之下，終于讓宋訪的心跳再次微弱地跳動起來。

    尖銳的儀器聲戛然而止，何述整個人軟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