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整整一天，林敘也確實沒有再見到宋訪。

    他如那個人所愿，在家里乖乖等著，卻沒有等來他的身影。

    手上拿著的驗孕單子，被林敘一次一次疊成小方塊，又一次一次散開，接著再疊起來。

    很快，那薄薄的紙張就有了無數縱橫的條紋，如若稍微用點力氣，就會平平整整地被撕碎。

    后來他也不弄了，將那張已經被折磨得快要支離破碎的紙，收進了抽屜里。

    等到夜幕完全降臨時，他終于不再眺望那窗外的別墅門口，只是靜靜地，縮回了臥室床上。

    他理解宋訪今晚不會回來的緣由。

    陸硯在他的心里，始終占據著重要的位置，哪怕他人死了，連骨灰都沒有留下。

    所以林敘也不覺得委屈。

    如果要說真的有什么，那應該只是單純的羨慕吧。

    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只是仿佛在曾經曾經的某一刻，認定了自己是那種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記得的角色。

    林敘躺在床上，如同小貓一般蜷起身體，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在想到這里孕育著一個小生命的時候，頓時覺得有些安心。

    也許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等宋訪為陸硯報了仇，了卻他對陸硯最后那一點點放不下，或許自己也能在他心里，慢慢占據更重要的位置了吧。

    可別人，　未必是這么想。

    送林敘回來的助理履行著自己的職責，就在這小別墅外面，照著宋訪的吩咐守著林敘。

    宋訪說是守著，可對他而言，這是一種監視。

    宋總已經被這個長得有些漂亮可人的家伙迷了心魂，根本不知道這有多么危險。

    越是美麗到不可方物的東西，卻是有毒。

    明明已經有了那么多的證據，證明林敘來自秦家，可宋總卻依然視若無睹地將這個人留在身邊。

    得力的助手多番勸誡，他也不管不顧……

    一失足成千古恨，為什么一直以來都保持著理智精明的上司突然就不明白了呢。

    所以，他們幾個對宋訪絕對忠誠不二的人，決定替宋訪，監視住這個身份不明的人。

    而他自己則比其他的人更加狠辣——他決定想辦法，直接替宋家，除了這個禍害。

    眼下就有一個機會，只要運用得好，便可借刀殺人，到時候就算宋總真的要殺了自己泄憤，他也甘之如飴。

    車子里坐著的人狠狠吸了一口煙，他看著那小別墅上面臥室里的燈終于熄滅了，眼眸也深了深。

    守護了宋家這么多年，絕對不能就這么讓秦家得逞。

    第二天清晨，宋訪才又回到了他身邊。

    在對方走進臥室的一瞬間，林敘就已經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可他沒有睜開眼，也沒有動，裝作毫無知覺的熟睡模樣，接著感受到宋訪輕輕掀開被褥，躺在他身邊，并且將他摟到了懷里。

    男人的身上，還帶著窗外清晨的潮濕寒氣。

    一個冰冰涼涼的吻落在他的額頭，讓林敘的心臟都為之一緊。

    他伸出手回抱了宋訪，將腦袋壓在男人的心口上。

    接著就聽到宋訪那熟悉的低笑聲，“醒了嗎？”

    “被你吵醒了……”嘟囔著，帶著一點埋怨，林敘舒舒服服躺在對方的懷抱里。

    “抱歉……只是馬上又要出門了，手上也有點不知輕重?！?/br>
    又要出門了嗎？

    林敘微微抬頭，只見宋訪的眸子里一片沉靜，“今天去拿那批貨?！?/br>
    那批貨…………

    林敘的心里猛然一沉。

    為了避嫌，他向來不會過問宋訪這些事情，只是眼下被對方提及，一時之間經常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沉默半晌之后，他只是仰頭在男人的嘴角落了一個輕輕的吻，“我等你回來?！?/br>
    這是一個告別的吻，宋訪每天都能得到。

    只是這一刻，似乎有一些不同。

    他走出臥室的時候，只覺得那抹炙熱的視線一直停在自己的后背上，灼燒著他的心臟。

    可他沒有回頭，腳步微微頓了頓，就繼續走了出去。

    于是，他就這么錯過了林敘欲言又止的目光。

    很多年后，每當他回想起那一刻，那股曾經讓他覺得炙熱的注視，便化做一把鋼刀，無時無刻不在他的心臟上留下割據般的鈍痛。

    目送著宋訪離開，林敘也在恍神一會之后，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穿衣服的時候，撇眼看到不遠處的那個抽屜。里面擺著的，是那張讓他曾經欣喜若狂的紙張……

    如果剛才宋訪再多待一小會，他或許就會拿出來，告訴他這個小秘密了吧。

    可是對方走得匆忙。

    林敘的眸子里沒有悲傷，非常非常的平靜————他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將什么都寫在臉上。

    就仿佛是不知不覺中長大了，懂事了。

    又或者說，他在慢慢變成另外一個自己，可誰又知道呢。

    下午的時光也過的飛快，接近晚餐時間的時候，有人按了他的門鈴。

    打開了門，看到了昨天那個給自己難堪的助理。

    林敘對他昨天的言行，并沒有什么不滿，即使他能夠感受到對方對他的惡意。

    “是有什么事嗎？”他低聲問。

    那個助理露出一個禮貌的笑，“林先生，宋總讓我接您過去?！?/br>
    林敘聞言，靜靜看著他，好一會都沒有動。

    那個助理也是第一次見到他這副神情，仿佛將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半分都藏不住。

    他心臟都有些發緊了，正要開口說點什么，沒想到林敘唇瓣輕啟，“那我們走吧?！?/br>
    帶著他上了車，那個助理都還微微有些驚訝。

    他原本以為，要哄騙這個人上車，估計要花上一點時間，弄不好估計得動手腳。

    沒想到對方沉默了一會，就直接答應了。

    “林先生不問問去哪里嗎？”他試探性地開口。

    林敘依然坐在后座上，連眸子都沒有抬起，聲音也輕輕的，“我想，你應該都安排好了吧?！?/br>
    模棱兩可的話，出自那張牲畜無害的臉。

    卻讓助理的后背都有些發緊。

    他勉強扯出一個笑，“是的，都安排好了?！?/br>
    握著方向盤的手，早已一片濕滑。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林敘只是一只毫無攻擊力的兔子，就算他是秦家的人，最多也不過是被秦家豢養的無數條狼狗的其中之一。

    但這一刻，當林敘面無表情坐在他身后時，那種無形之中釋放出來的壓力，讓他渾身都冒了冷汗。

    林敘也沒看他，扭過頭將視線轉向正在朝后疾馳的街景。

    天色已經慢慢暗下去，沉沉夜色很快就會籠罩整個城市。

    他不是不知道，跟著這個人出去會有危險。

    只是如果不跟著走，對方也是會動手的吧。

    該來的，遲早都會來，躲是躲不掉的，不是么。

    身處這一盤棋局之中，他從來都不是棋手。

    車子開了很久很久，從鬧市區，一路開向前方無邊無際的黑暗。

    林敘看著外面濃重的漆黑，整個人居然還能保持鎮定自若的神情。

    又隔了一會，車子才慢慢停下。

    “林先生，我們到了?！?/br>
    前面傳來助理的聲音。

    車燈也關上了，唯一的光亮，只有上方朦朦朧朧的月色。

    林敘不出聲，只是打開了車門。

    腳踏出去踩在地面，觸覺是濕軟的泥土，空氣中也帶著潮濕的青草氣息。

    那些城市才有的漂亮燈光已經遙不可及，可想而知這里早已經走出城市，來到了很久的位置。

    看了看四周，他的目光終于落在了面露兇光的助理身上，”這就是你安排好的？“

    手上的刀子，在月光下泛著陣陣寒光。

    助理不說話，林敘的神色也沒什么太大的波動，”為什么不用槍？“

    他甚至主動朝著那個助理走了一步，也正是這突然的一步，居然讓那個助理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點點。

    明明他才是來索命的人，可為什么眼下的境況，就好像他才是被騙來荒郊野外即將面對死亡的那個？

    林敘看著他后退的動作，嘴里說出的話冷冰冰的，他感覺自己成為了另外一個人，卻又仿佛只是另外一個自己慢慢從黑水里浮了上來。

    “你為什么要和我拉開距離？”面無表情地開口，語調更是帶著冷冽，“如果真的下決心殺我的話，不應該主動上前嗎？”

    助理咬著牙，忍住還想要后撤的本能，低吼道，“你果然……！你果然根本沒有失憶！“

    “你一直都在騙著宋總，你…………！”

    林敘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站著。

    月光之下的他，渾身都帶著一股浴血后的煞氣，僅僅只是一個眼神，就讓那個助理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他此刻才明白了，林敘絕對不可能只是秦家的一條狼狗。

    這樣的氣場，這樣的偽裝能力，這樣的……無聲無息的威懾力…………

    猛然刺過來的刀尖帶著背水一戰的決絕，林敘有些詫異，他還以為對方那一副根本不敢靠近的樣子已經放棄了掙扎，沒想到他還有膽量出手。

    仿佛是將恐懼化作最后的掙扎，那個助理的刀刃快速劃開空氣，帶來銳利的氣響！

    每一下攻擊都瞄準了林敘的喉嚨，恨不得就此割開他的喉管奪走他的生命！

    可林敘卻次次都游刃有余地躲過了，仿佛是一只貓玩弄著老鼠般好整以暇……

    助理的心里一陣絕望，這個人的身手，這樣的氣場…………

    宋家，宋家居然讓這樣的人，待在當家身邊一年之久…………

    更別提，當家的心里，還給這樣的人，留了一個重要的地位…………

    仿佛是玩夠了，也是覺得對方的身手太慢了，林敘的眸子突然沉了下去！

    在助理驚恐的注視之下，他以雷霆之速扣住對方的手腕，接著用力拉扯，在對方身體隨著慣性倒過來的瞬間用另外一只手肘狠狠撞在他的心口上！

    耳邊傳來對方慘烈的痛呼聲，而被他捏著的那根手腕則被狠狠折斷！

    只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響，那助理渾身痙攣抽搐著半跪下，而那把根本沒法接近林敘的刀子舜然落下，發出一點點沉悶的掉落聲。

    “你……！你這個騙子…………！”對方痛得扭曲的臉揚起來，帶著恨意和殺意怒視他，“宋總居然為了你這樣的人，要我們簽下契約，保你性命無礙…………！“

    林敘聽到這句話，眉心微微一動。

    他如同一潭死水的眸子微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方，輕聲問，“那你殺我，是為了宋訪？”

    助理的眸中閃過一絲悲憤，咬牙道，“不……！我是為了宋家！”

    ”宋家絕對不能……不能允許你這樣的人存在！“

    “今日我殺不了你，不代表與我同行的人也殺不了你……！”

    話音一落，離林敘不遠處猛然有火光爆發開！

    沉重的，火灼般的沖擊帶著熱浪砸了過來！

    也是這個時刻，林敘迅速在地面翻滾，將身體躲在了他們開來的車后！

    凜然殺氣從眸光中炸開，他冷怒地看著癱軟在地上的那個廢物，“到底怎么回事？！”

    說時遲那時快，在離林敘所在地點幾百米外再次傳來槍擊聲！

    難道…………！

    他伸手掐住那個人的喉嚨，渾身的肌rou都繃緊了，“宋訪……在不在那邊？！”

    “今天的貨是不是在這邊爭奪？！”

    那助理被他掐的臉色發紫，嘴角抖了抖發出沙啞的嘲諷笑聲，“你這個騙子……果然……都裝不下去了嗎……也不再假惺惺叫著宋哥了嗎…………哈哈…………”

    林敘瞇著眼睛，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力道有多大，以致于這個人都快被他掐死了！

    “所以，你帶我來這里，就是想要把我的死，推給秦家，是么……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等他松開手的時候，那個人已經被他掐得昏死過去了。

    不遠處，火光之下煙塵彌漫，林敘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也是這時候，他才明白自己的本能有多么可怕。

    宋訪，是在那邊嗎？

    那么多的槍擊聲，爆炸聲，那么多的致命危險…………

    可為什么宋訪今早上離開的時候，能夠那么泰然自若？

    為了和秦家作對，為了給秦家施壓，難道他一直，都在做這種把小命掛在褲腰帶上的事？

    胸腔里帶著難以忍受的怒火，思維卻已經完完全全冷靜了下來。

    ————我要去幫他。

    我要去，保護他！

    鬼魅般的身影急速穿梭過那片硝煙之地，耳邊的槍擊聲越來越大，在黑夜之中只見到那火光四濺的可怖場景，在靠近的瞬間就有著槍支瞄準了他！

    他是這雙方的槍戰之中，突然闖入的不確定因素，不管是宋家還是秦家的槍口，都會毫不猶豫地向他射擊！

    周身濃烈的殺氣讓林敘渾身的肌rou都死死繃緊，腎上腺素大量分泌，他的行蹤快得幾乎讓人捕捉不??！

    一道一道的火光在他身后的路徑炸開！每一次都是險之又險地避開！

    直到終于來到一個能夠避開所有人視線的角落，他的喘息依然很平穩。

    這種時刻，他根本沒有考慮到今日所做一切的后果，也沒有想到對自己這可怖能力的后怕。

    更沒有時間去考慮，自己到底是誰！

    這一次，他周身的氣息如嚴霜，似冰雪，比之過去任何時刻都要凜冽千倍。

    而那些求而不得的問題，總有一天，時間會告訴他答案，不是么。

    眼下…………他要想辦法找到宋訪。

    身后用來躲避的石柱被狠狠射擊著，子彈恨不得要將那厚厚的柱壁打穿！

    林敘的眸子看向右側的一個通道口，正準備朝著那般越過的時刻，一股寒氣從他的后方席卷而來！

    有人近距離抬手用槍對準了他，可手指剛準備扣動扳機，林敘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腿將他手上的手槍踢飛，接著一個掃堂腿將對方撂倒！

    他的眸子看向離得不遠處那把被踢飛的手槍，眸子里帶著一絲欣喜，剛好，這是送上來的便宜……

    可剛準備過去，身后傳來冷酷的警告聲，“把手舉起來?！?/br>
    林敘的身體僵了僵，接著順從著，將放在身體兩側的手臂舉起。

    “轉過身！別做什么小動作……否則我一槍把你腦袋轟出個洞！“

    林敘聞言，眸子沉了沉，接著聽話地轉過身去。

    他看到一個滿臉胡渣的男人，對方的嘴里吊兒郎當含著一根草，渾身痞氣，在這樣火藥十足的境況里居然還有一種愜意舒適的神態。

    可沒想到下一秒，在對方的視線看到他臉的瞬間，男人的嘴巴張大，那根草都掉了下來。

    “師父？?。?！”

    什……什么？

    對方居然直接把槍收了回去，甚至……猛地將他抱在懷里！

    “師父??！你果然還活著??！”

    啊??？？什么什么??？??！

    可周身的環境根本沒有給他們太多的對話時間，幾個子彈劃開空氣的清脆破裂聲響炸開，男人額大掌牢牢握住他的手心，用身體護著他穿過了那條通道！

    直到達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再次被對方熱情地擁??！

    “師父??！真的是你…………！我剛才在上方看到那么熟悉的身影，我以為是我看錯了……還好……！還好我跑過來找你…………??！”

    林敘被對方的熱情弄得渾身僵硬，也是在低頭的時候他看到了男人腰間的手槍，近在咫尺！

    猛地抽出那把手槍，他抬手將槍口對準男人的額頭，“別跟我玩花樣！”

    在毫無防備之間被奪走手槍，那男人的眼睛驀地睜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師父……你做什么？”

    “師父，我是靖修??！”

    靖修…………

    林敘握著槍的手顫了顫，胸腔內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沉悶感。

    “我不認識你…………”努力凝神應對，他冷聲道，“告訴我，宋家的當家在哪？”

    “宋訪……，他在哪？！”

    這個自稱靖修的男人愣了愣，接著揚聲道，“我怎么會知道宋家那個混蛋在哪！師父，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宋家的混蛋？

    林敘不爽地盯著他，接著突然想到，”你是秦家的人？“

    靖修聞聲大聲道，“我當然是秦家的人??！”

    一瞬間，腦海里傳來一片空白的尖銳痛楚，就仿佛是有一根根小刺在戳弄他的神經。

    他咬著牙，抵著男人額頭的槍口也沒有松懈，“想辦法，帶我去找宋訪！”

    而在另一邊，宋家的下手誓死保護著那個人的安全，他們這一次是被人設下圈套，和秦家的人打的兩敗俱傷！

    “老大！A組已經沒有子彈了……！”

    “C組全滅…………”

    “護著當家出去！秦家也已經堅持不下去了……保護當家！”

    而被重重包圍著的宋訪，肩上被穿了一個大洞，手臂上更是有著幾條子彈的擦傷！

    鮮紅的血液一滴滴順著他的指尖落下來，在地面上匯成了一小潭。

    接著有人跑過來，朝著他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的神色一變，本就因為失血而淡下去的唇色越發慘白，“你看清楚了？”

    “是……是林敘，他被秦商顯的手下護住，朝著F倉庫的通道撤離了?！?/br>
    撤離了嗎？

    也不知道為什么，宋訪的心里居然因為這句話而微微松了口氣。

    或許已經到了生死一線的絕境，他居然一點不生氣林敘的所作所為了，也不去想為什么他會出現在這里，又為什么會被秦家的手下救助。

    本來就想好了，這個賭局就算是輸了，也甘之如飴的，不是么。

    如果他被秦家的人護住，那至少，他還可以活下去。

    經過了陸硯的事情之后，宋訪就越發明白，生與死，永遠都說不上到底是誰更加幸運。

    槍擊聲在這一片區域里慢慢小了下去，雙方的傷亡都極其慘烈，就算是撤離，也不一定能做到百分百成功。

    這一次，宋家和秦家鷸蚌相爭，倒是讓江家得了大便宜…………

    為了能夠保證活下來的人都能盡可能撤離，他們的車子分道揚鑣，朝著好幾個不同的方向疾馳，讓后面追殺的人也同時分散了火力！

    可即使如此，宋訪的車子里，也只有兩個優秀的親信。

    他坐在后座上，正用繃帶纏住自己手臂的傷口——他必須快速調整好狀態，因為他知道，追殺他的人，絕對不會就這么輕易地被這種戰術騙走。

    果不其然，他們很快就被另外兩輛車堵??！

    “宋總，是江家的人…………”

    宋訪捂著自己肩頭的傷，眸子沉了沉。

    “媽的！他們是要趕盡殺絕??！”下屬的怒罵聲就在耳邊。

    宋訪不言不語，只見堵住他們的車子里走出來幾個人，黑洞般的槍支對準了他的車輛。

    “把你們宋老板交出來，我們就給你們留條小命！”

    宋訪渾身都是傷，聽到那大言不慚的話語之后居然還能好整以暇地勾起一抹冷笑。

    而他身邊的兩個親信，手指也穩穩地，絲毫不顫抖地扣在了扳機上。

    隨時，都即將迎來下一場廝殺！

    可就在這讓人神經繃緊的時刻，黑暗之中突然聽到一陣急剎車的劇烈嘶響！下一秒，只聽到猛烈的，帶著凜冽殺意的槍聲突突傳來！

    宋訪錯愣地看過去，只見林敘和另外一個不知名的男子拿著槍，朝著江家的人無情掃射！

    很快，那些沒有防備，以為勝券在握的人，便全部倒下了…………

    宋訪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接著只見林敘丟開手里的槍，用極快的速度跑向他，而同時，宋訪也不顧自己的傷勢，不顧外面還有可能存在的危險，就這么毫不顧忌地打開了車門！

    下一刻，他們狠狠地擁抱在一起…………

    “宋哥…………”

    兩個人的心臟，都在拼盡全力鼓動著，粗重的急促喘息交疊，宋訪粗暴地吻住林敘的唇瓣，可才一小會，就被懷里的人掙脫開！

    林敘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又看向了宋訪肩上的暈開的一片血色，他臉色發白，“宋哥，你受傷了……！”

    宋訪的眸子里帶著一點點濕潤感，朝著他搖搖頭，“沒事…………”

    林敘扭頭看向后面那個人，急急叫道，“有繃帶嗎？止血藥最好！”

    靖修看著自己師父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那還是宋家的當家人！他整個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一時之間居然啥反應都沒有，等林敘又吼了一聲，他才轉身去后車廂翻東西。

    林敘一臉的焦急，他沾著男人鮮血的手心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痛嗎……宋哥，是不是很痛？”

    宋訪垂眸靜靜看著他，勾了勾嘴角，“不痛的?！?/br>
    靖修找了半天，居然還真找到一小瓶止血傷藥，連忙帶著走過來，可他撇眼看過去的時候，只見那江家人中的一個，居然顫顫巍巍支起身體，將手中的槍對準了正在和他師父說話的宋訪！

    靖修瞬間后背都冒了冷汗，嘴里發出一聲怒吼，”小心身后?。?！“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宋訪驀然睜大了眸子，只在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里，他被站在自己身旁的林敘猛地抱??！

    踉蹌幾步，他聽到懷里的人悶哼一聲，林敘的后背飛濺出鮮紅的血花…………

    也是在那一刻，被子彈打中的瞬間，林敘所有的記憶鋪天蓋地地涌了上來。

    仿佛是水銀灌入了四肢，　他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有千斤重，被宋訪顫抖的手抱住的時候，只見男人慘白的嘴唇，正在歇斯底里地說著什么……

    他茫然地看著宋訪，臉色慘白到幾乎透明，無力軟倒在男人的懷抱里，心臟卻緊緊攣縮著，痛得他渾身發顫。

    被封閉很久的，絕望的哀痛記憶一點點將他吞噬。

    就仿佛，一只只可怕的手從內里將他撕開…………

    周身亂成了一片，可他什么都聽不見了。

    慘白的唇瓣里溢出一聲幾近無聲的嘆息，他疲憊地瞌上眼。

    黑暗之中，他終于明白了他這么久以來，所恐懼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作為秦家下屬的身份，不是這強悍到可怕的身手，也不是那摸不清的未來。

    而是…………厭蛇。

    原來他就是，奪走宋訪所有幸福，讓他不顧一切都要和秦家爭斗，發誓要殺之后快的厭蛇。

    血液飛快流逝帶來的冷意穿透骨髓，深處黑暗中的他有著死灰般的覺悟。

    原來真的可以這么痛。

    原來真的，可以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