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太陽果然就是冰箱里的燈，一點溫度都沒有。

    安辰垂著腦袋。睫毛簾子打濕，往下擰水。滴韓澤皮膚上把他燙醒了。

    最后是安辰摔門離開。

    韓澤還保持著對墻的姿勢，面壁思過一樣。

    混蛋嗎？混。他罵自己混球一個。

    他狠狠捶了把墻。怎么回事，口不擇言什么都往外說。還他媽的暗戀呢，明明兩個人的關系如履薄冰，還嘴瓜子瓢的一股腦往外吐，吐成失戀了。cao。

    胖頭電話來的時候，這大少爺正吸著第四根煙的頭子，手支在陽臺上往下看。

    “什么事？”他呼口氣，灰藍色的顆粒一下模糊視線。

    “韓哥，出來喝兩杯啊?！迸诸^估計是游戲排位開免提呢，聲音聽著格外遙遠。

    “不去?！睕]那心情。自己剛差點把關系薄冰敲碎，險些淹死。

    那頭一聲“defeat”，而后又是胖頭罵罵咧咧的，“這把太臭了！豬隊友切奶媽??！”

    韓澤皺了皺眉，把煙掐滅，“沒事我就掛了?！?/br>
    “誒誒誒，哥，哥，”胖頭聲音這回清晰了，“周梓啊還有小王總都來，你說回國那會他們就準備給你開接風局了?！?/br>
    “你要不來，這可就沒意思了啊?！?/br>
    陽臺對面一百貨公司，LED大屏豎著幾個大字“萬隆百貨”。

    “……我知道了?！表n澤被光晃的眼花，他掐掐眉心，“地址發我?！?/br>
    下午六點，他拎著大衣下樓。

    正巧樓下油煙“刺啦”一聲，一陣蒜香就鉆了鼻子。他尋著味過去。人有時候會有種直覺，比如，他覺得現在做飯的是他哥，門一開，果真。

    安辰正給鍋貼澆汁呢，推拉門一開，他視線一瞟，瞟到他弟跟犯錯的小學生一樣，絞著兩根手指看他。

    兩個人對視著，韓澤忍不住挪出半步，結巴道：“哥你吃飯、不是、你做飯呢？”

    說出口他就后悔了，什么蠢爆的開頭。

    安辰點點頭，“嗯，小姨加班不回來了，阿姨發燒，今天就我們兩個人?！彼D了頓，“你這是要出門嗎？”

    韓澤更后悔了。多好的和好機會啊，結果自己還得趕什么狗屁接風局。當即就摸出手機，要推。

    被他哥一手摁住了，用拿筷子那手摁的，還夾著一鍋貼。

    “去吧，”他哥把筷子舉他嘴邊，沒什么表情，“嘗嘗咸淡?！?/br>
    他怔了怔，沒忍住，先親了他哥一口。兄弟倆這點好，跟有心靈感應似的，一個動作他哥就能知道，他現在這個吻是在道歉——為那混賬話道歉。

    他哥抿起嘴巴，抿出一個小酒窩。韓澤咬住鍋貼嚼兩口，牛rou小蔥的，自己就好這個。

    “咸嗎？”

    “……不咸，好吃?！彼耙徊?，他哥就后退一步，退到洗菜池實在沒地了，才輕不可聞的嘆口氣道：“怎么了？”

    韓澤反手摁住他的手骨節，一兜子話撂嘴邊就溜出來一句，“我很快回來?！?/br>
    “嗯?！?/br>
    “飯給我留一口?！?/br>
    “嗯?！?/br>
    “再喂我一塊?！?/br>
    “……”

    最后喂了四塊。

    ……

    北京的冬天，別人裹著羽絨服，韓澤搭配一身撞色時裝，儼然一副不怕冷的架勢。結果一到地就被小王總吐槽他穿得娘娘腔。

    小王總外號從他爸老王總那繼承來的，和韓澤一個學校，不學無術等著繼承家業混吃等死。

    “又是女裝吧？大男人穿的什么亂七八糟?！?/br>
    韓澤白他一眼，理直氣壯，“我這么好看，穿什么都是養眼?！?/br>
    小王總想笑，結果一看他那臉就閉了嘴。

    韓澤最獨特的地方。就是面部線條凜冽充滿男性特征，偏生了對漂亮眼睛，連嘴巴也是，上唇飽滿下唇微翹。

    小王總家副業干醫美的，一眼就看出，這就是俗稱什么“天生適合接吻的嘴”。

    cao蛋的，男人長這么好看。人比人氣死人，他不甘心地端著杯子一口悶。

    “牛仔沒來？”韓澤把外套遞給服務生。

    “他被他爸關禁閉了?！迸诸^樂的臉上rou都在顛，“他非要改名，說現在名字擋財運，要改成牛云?！?/br>
    韓澤噗嗤一聲笑了，“難怪呢，前幾天他還和我說，要開個小店叫阿里麻麻?！?/br>
    三杯啤酒下肚，場子還差一個人。小王總一朋友。韓澤瞟他一眼，急得他打電話催。

    電話那頭的男生說馬上來。

    馬上，還驢上呢。一晃半個小時了。

    小王總知道他脾氣，解釋道，這男生這學期才轉來的，典型的父母忙事業，孩子獨自忙學習。周末瞧他可憐，就讓他來蹭飯。

    男生來的時候有點狼狽，額頭腫一個大包，說起話也是顛三倒四，大概就是，出門騎車，天冷路滑，翻溝了。他瘦猴一樣，縮座位里，就一個行走的晾衣架。

    “你看看想加什么?！毙⊥蹩傉泻舻溃骸斑@家牛排挺好?！?/br>
    手指捻著菜單的一頁，男生說：“那就，那就這個，西西……”

    “請問您想點一份西冷牛排嗎？”服務生禮貌地笑著。

    “是的?！蹦猩崃送崮X袋，又補上一句，“謝謝?！?/br>
    “不客氣，請問牛排要幾分熟？”

    “……??？”菜單打了皺，他猶豫道：“八分吧……”

    “嗤——”不知道是誰繃不住笑出聲，用氣音碎碎嘴著，“牛排還有八分熟嗎？”“他沒吃過吧，牛排都是單數分熟的?！薄罢f個全熟也比這好吧?！?/br>
    韓澤瞟他一樣，得，瘦猴縮成蝦米了。本來就煩，現在這碎嘴的火把上趕著往自己這火藥桶點。

    “服務生?！表n澤確保聲音夠大，“給我再加一份，和”他手一指男生，“小青頭?！彼慈吮乔嗄樐[就起了這么個俗名，“一樣的牛排，八分熟?！?/br>
    服務生記下菜名。

    “哦對了?！彼伪衬敲匆豢?，聲音跟喝二兩烈酒一樣蕩著一股痞氣，“順便幫我切碎端上來，再拿雙筷子?！?/br>
    “反正，怎么講究怎么來?！?/br>
    “讓這洋玩意兒也入鄉隨俗一回?！?/br>
    胖頭笑了笑，一起長大的，知道他脾氣，敲敲杯子打圓場，“來來來，吃飯吃飯啊……”

    吃了沒個十分鐘吧。韓澤就撂筷子。沒胃口，惦記他哥那頓呢，起身松松領子。

    “嘛去？”小王總喝酒嗓子都糊住了。

    “放水?！?/br>
    尿到一半，小青頭也跟著進來了，特感激來了句，“剛才謝謝姐……”刷一個九十度鞠躬的時候瞟到他胯下老二，“……姐？”

    媽的。韓澤特想罵你這個傻逼不知道這是男廁嗎？嚇得爺爺尿都尿不出來了。大江東流變涓涓細流。cao蛋的。

    但嘴巴由不得大腦。他深吸一口氣，“……不客氣?！?/br>
    散局的路上飄著雪，司機是個不認路的，繞半條橋打七個圈才晃回家。韓澤被他一腳油門一腳剎車，整的胃里翻江倒海，腦袋混漲迷糊，下車走了個蛇形S步才穩住。

    難受，要吐了。

    他硬是沒撐到進門，離家門一百米吧，趴垃圾桶，毫無形象地嘩啦啦對其“傾囊相授”。

    吐到眼冒金星的時候，一瓶水遞他面前，他愣了愣，順著那手往上瞟，他哥裹在長款羽絨服里——一看就匆匆套的，里面家居服的白色毛邊還露著。

    “漱口?！卑渤奖砬楹艿?，言簡意賅的兩個字。

    韓澤喝得六親都認不清，兩顆黑瞳孔發散，難為還能跟蝙蝠一樣，捂著眼也能認出他哥。

    “別、別別別……”他下意識地往后退，鞋跟埋雪地里，差點撇斷，安辰想扶他，他擺擺手，“我身上有味兒?！彼抖兑路?，憨笑道：“煙味酒味，太臭了?！?/br>
    他那表情有點高興有點慌——就跟沒打扮突然見著心上人一樣。

    他說：“別熏著你了?！?/br>
    安辰一愣。韓澤在他視線里，臉紅撲撲的，小虎牙露個尖尖——在沖他笑。

    安辰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弟身上的煙味很嗆。第二個念頭是他為什么喝這么多？他現在胃難不難受？出門為什么穿這么單??？為什么這么晚回來？

    但沒等他想到第五個問句，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撲過去，撲到韓澤懷里。韓澤就張開手，把他抱了個滿懷。

    “哥，”韓澤解開大衣扣子暖和他，溫溫柔柔道：“會有味道的?！?/br>
    安辰閉上眼睛，撒嬌一樣晃了晃身體，反正他弟喝多了明天就斷片。

    “再抱一會兒?！?/br>
    韓澤不再吭聲了，默默收緊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