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見
關于這個問題,宋臨從未表態過。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屑去回答。 即使黎奐對他癡心一片,萬事有求必應,再拋開身份的枷鎖不談,宋臨也絕不會為此而停留。 因為他知道,黎奐對他的感情是扭曲的。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宋臨就變得愈發警惕。 不知從何時起,黎奐開始嫉妒闌珊的存在;會為他跟別人說話而發怒;故意弄壞他喜歡的琴;過問他的行蹤;經常偷偷翻看他的東西;對他的人際關系刨根問底;甚至試圖將他軟禁于王府…… 直到有一天,黎奐告訴宋臨,他想將他們的關系公之于眾。 終于,宋臨忍無可忍,借婚約為由提出了分手。也知道他會糾纏不休,便導演了一段捉jian在床的戲碼。 當時,宋臨還不知道黎徵對自己有情,也不知他陰差陽錯地背了黑鍋。 總之此事過后,宋臨便對王公貴族產生了陰影。后來之所以不喜黎徵,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源于黎奐。 然而最不愿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眼下木已成舟,黎徵絕不會輕易放手。為了避免重蹈覆轍,宋臨需要一個人來制衡這段關系。 他沒有玩弄人心的惡趣味,可他不得不這么做。 結果如宋臨所愿,在接下來的幾天里,質子府內皆是一片寧靜祥和。 于是,立冬當天,宋臨高高興興地出門冬獵去了。 誰知就在跨出府門之際…… “臨兄這是要外出?” 前腳剛邁出門檻,一輛馬車恰好停在了宋臨面前,車內的人掀簾看向他,遺憾道:“原本還想與臨兄共賞琴音,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br> “不知臨兄要去往何處,如不嫌棄,可否帶上伯言?” 嘖。 宋臨橫眉一挑,俯身朝他作揖,頗具歉意地說:“失禮了,今日在下已有安排,等下次伯言造訪之時,定當賠禮致歉。告辭?!?/br> 說完,宋臨利落地騎上馬背,短鞭一揮,眨眼間便絕塵而去。 留下了一臉慘白的藺伯言。 須臾,車夫聽見了一道略顯顫抖的聲音。 “跟上去?!?/br> —————— 冬季一到,走獸們紛紛囤起了脂肪,要么挖洞冬眠,要么懶懶散散地游走林間,正是待宰的好時節。 扶修在日出之時就進了圍場,不過他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是為了它們油光水滑的毛皮。 此時,他已經盯上了一頭成年雪豹,見它正要臥倒休息,便準備搭弓。 “咻——” 猝不及防地,利箭破空而出的聲音自背后響起,扶修本能地向一側躲閃。 “嗷嗚!” 隨著一道悲戚的哀鳴,雪豹應聲倒下,掙扎幾秒后便不再動彈。 箭頭自左眼深深刺入腦髓,一擊斃命。 一種被竊取成果的躁郁感油然而生,扶修惡狠狠地回頭,正欲泄憤。 “嗯?”忽覺樹叢里有個人影,宋臨急忙下馬過去察看。 “抱歉,一時眼拙,沒看到樹后有人,兄臺沒事吧?” 眼見那人一身月白,迎著暖陽朝自己疾步而來,眉間憂色盡顯,行至面前,向他伸出了一只白凈纖長的手。 “受傷了嗎?來,我扶你?!闭Z氣是一貫的溫柔。 扶修怔忡地仰著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有那么一瞬間,竟忘了呼吸。 面前的手是那么地干凈,可他的手剛剛蹭到了泥巴,他怎能…… “失禮了?!辈坏人m結,宋臨一把握住他粗糙的手掌,用力一提。 “別!” 對方的力氣倒是意外的大,扶修一下子就被拉了起來。兩人身高相仿,恰好能平視對方,又離得極近,扶修甚至聞到了他身上的松香。 “怎會突然倒下,是哪里不舒服嗎?”宋臨擔憂地上下打量他。 面前的人身形壯碩,一面印了繁復暗紋的披風自前肩往后垂落,墨色錦緞完全貼合了其結實的身材,肌膚雖為麥色,但看起來卻比鵝卵石還要光滑,在五官的加持下,尤顯陽剛英氣。 墨發被高高束起,長辮延綿到精瘦的腰間,再往下,則是一雙令人艷羨的長腿。如此身姿,就連閱男無數的宋臨,都情不自禁地想摸上一把。 而他,也確實這么做了。 “你……你做什么?”扶修紅著臉出言制止,手上卻毫無動作。 宋臨沖他一笑,柔聲寬慰道:“莫急,我自小孱弱,久病成醫,瞧些外傷小病還是頗為自信的?!?/br> “我沒受傷!方才只是被你的箭嚇到了?!?/br> 呃,這么說好像顯得他很膽小,那人會不會瞧不起他? 意識到自己說話欠妥,扶修立即解釋道:“我跟了那頭豹子許久,沒注意后面的動靜,以為是賊人放箭,所以才下意識地撲倒一邊。你不要誤會,我真的不是什么怯懦之人!” 他堂堂左將軍,豈會膽小如鼠? “呵,”宋臨輕笑出聲,對著他搖了搖頭,“敢獨自追蹤雪豹,又能及時應敵,兄臺自然是有勇有謀之人。反倒是我唐突了,如此奪人所好,著實是太不厚道了?!?/br> “不不不,既然是你獵到的,那就是你的了,大不了我再去獵一頭?!?/br> 見他還想推拒,扶修迅速搶言道:“你不是說身體不好嗎,這大冷天的,就別在山林里晃悠了。我自小磨礪慣了,在這兒耗上一天都不打緊。哈啾!” 此時此刻,扶修只想找個地洞鉆進去。 “跟我來吧?!彼闻R握著他的手往馬匹走去,事實上根本沒松過。 扶修就這么被他牽著走了,心里飄飄忽忽的。明明平日里跟一群大男人赤膊相對都不覺得有什么,如今僅僅只是被他觸碰著,身體便忍不住躁動起來。 手好軟,也好溫暖,就像這個人一樣,讓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想著想著,扶修無意識地回握了他。 行至馬前,宋臨從行囊里掏出一個水囊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里面盛了姜湯,是我的婢女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喝的。嗯……我只喝過一口,若你不嫌棄的話……” “不嫌棄!” 說罷,扶修接過水囊便往嘴里猛灌,末了還下意識地舔了舔瓶口。 宋臨安靜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嘴角的笑意愈加深沉。 片刻后,為了保護毛皮,兩人合力將那頭雪豹抬上馬背,而他們則打算一起牽著馬往回走。 出發之前,扶修毫不避諱地拉過他的雙手,拿自己的披風為他仔細擦凈塵土。 宋臨不置一言,任由他為自己服務。 兩人交換了名字。意外的是,扶修竟沒有隱藏名諱。 “你是……左將軍?”宋臨后退一步,睜著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這一舉動讓扶修感到十分無措,連忙向前一步為自己辯解:“是這樣沒錯,但我這個人特別隨和,你不必忌憚,也不要如此防備我?!?/br> 他不想撒謊,更不想讓那人疏遠自己。 宋臨咬了咬唇,猶豫著開口:“聽聞將軍回京,是為了令尊一事……” “沒錯?!?/br> 扶修垂下眼瞼,手中婆娑著韁繩,嘆道:“七日后便是寒衣節,所以,我打算獵一張毛皮給母親?!?/br> 只可惜斯人已逝,即便奉上再好的裘衣,她也無福消受了,都怪他不孝。 “能看到你平平安安回家,這才是令尊最想要的吧?!?/br> 聞言,扶修抬頭對上他的視線,仿佛深受蠱惑一般,定定地望入那抹繾綣的墨色。 “如果你當真心存孝悌,就不該逞強自己前來狩獵。喪葬之事極為繁雜,恐怕這幾日你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吧。倘若令尊泉下有知,一張毛皮又算得上什么?她更希望你能吃好喝好,健健康康地為她守孝,不是嗎?” 一番話語讓扶修心緒狂涌,積攢了數日的郁氣忽而消散開來,只余一腔灼熱的情意。 他想起母親總會在家書里問他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變瘦,而她自己的近況卻極少提及。 就像那人說的,母親想要的,左右不過是一個他而已。 真是有夠笨的。 “宋臨?!?/br> 扶修邊說邊朝他靠近,緩緩執起他的手,語氣堅定道:“你覺得我怎么樣?” 嗯??進展太快了吧? “朋友也好,兄弟也罷,可以讓我……留在你身邊嗎?” 遠處,一名男子將這副畫面盡收眼底,隨后拍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