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定情
宋臨是被人拱醒的。 不用睜眼,單單聞到那人身上的龍涎香,他就知道是誰了。 于是他打算裝死。 “臨~快醒醒,我有話想跟你說~”某人趴在他耳邊悄聲呼喚。 可宋臨依舊紋絲不動,哪怕那人都快把他擠下躺椅了,心跳也是平穩得不行。 兩人在一棵巨大的晚櫻樹下抱作一團,恰逢秋風襲卷,紅葉簌簌飄零,卻怎么也落不到他們之間,看上去比榫卯還要嚴絲合縫。 見他許久不應,黎徵頓時鼓起腮幫子,再次貼近他的耳畔叫喚:“宋~臨~再不睜眼我就叫人把你抬進宮里去!” 宋臨避無可避。于是,下一秒,好比醫學奇跡一般——“尸體”說話了。 “陛下好大的官威啊~” 淺眠后的嗓音略顯低沉暗啞,平添了幾分勾人的意味,而某人并不自知,一如既往地對上他的視線,輕笑道:“竟連午覺都不讓睡了?!?/br> “我……我哪有?!?/br> 一向威嚴肅穆的黎徵也經不住被他如此注視,鬧了個大紅臉不說,還油然而生出一種罪惡感。仔細想來,其實自己大可以陪他多睡一會兒,畢竟這三個月以來,宋臨總是不愛親近自己,甚至連接吻都沒有過,方才居然沒有趁機偷親,真是笨得可以。 “說吧,陛下親臨寒舍,有何貴干?”宋臨半瞌著眼,漫不經心地問道。 此話一出,黎徵立馬回魂,清了清嗓子后,便擺起臉色理直氣壯地開始質問:“我問你,今早你為何推脫了禮官?” “什么禮官?”宋臨回憶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道:“噢~就是那個廢話一堆,扒拉著門死活趕不走的那個?原來是你的人啊?!?/br> “什么廢話,那是賀詞!難道你忘了今日是中秋?”說著說著,黎徵支起上身,灰眸定定望著他,語氣也頗為埋怨:“我特地派他來請你入宮赴宴,你非但不見,還把他扔出府。在你心里,究竟將我置于何地?” 面對突如其來的靈魂拷問,宋臨倒不顯慌張,直接一把將他按在胸前,柔聲安撫道:“好了好了,你能如此為我著想,我很高興,可我的確不知中秋已至,更何況……” 宋臨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若非貼得近,黎徵根本察覺不到。 “身為嵐國人,于公于私,我本不該在此團圓佳節進宮。所以,很抱歉,即便是你親自邀請,我也是要回絕的?!?/br> 比起找其他借口推脫,這種難以言表的苦衷更能打動黎徵,這點,宋臨非常清楚。 不出意外地,懷里的人開始回抱他,雖然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可還是做出了妥協:“那……那你起碼把禮物收下嘛,為了挑你喜歡的,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呢?!?/br> “嗯,辛苦了,我會好好收下的?!?/br> 宋臨邊說邊給他順毛,摸著摸著,終于發現那股莫名的違和感出自何處了。 因習俗差異,嵐國男子通常會以簪綰發,半束半垂,追求飄逸靈動;而黎國男子則更看重整潔端方,多用發冠將全部發絲高高束起。因此,當看到黎徵蜿蜒垂落的青絲與自己的墨發重疊,他也是頗為驚訝。 “宴山(字),你的發式……” 然而沒等他說完,對方便迅速搶言:“只是好奇試一試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br> 話,是這么說的,但語氣聽起來卻又是另一回事了,再加上那通紅的耳尖,宋臨很難茍同,而他也并不打算拆穿對方的口是心非。 白皙纖長的指尖穿插其中,五指竟毫無阻礙地梳到了發尾,想必是在出門前仔細搗鼓了許久吧。 “果然與我想象的那般好看?!彼闻R笑道。 同樣是奉承,且算不上什么辭藻華麗,但只要是出自宋臨之口,任誰聽了都只會欣喜若狂——黎徵也不例外。 此時的他早就忘卻了方才的不快,宛如鴕鳥一般深深埋入了宋臨的肩窩,一邊嗅著他身上的松香,一邊癡癡地笑著,看上去比少女還少女。 “若你想要,就盡管開口,我都可以的,能讓你喜歡就好?!崩栳珙H具暗示性地在他胸前畫圈圈,臉上紅霞飛浮,水眸含春,但凡是個視力正常的都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你現在的樣子,我就很喜歡?!?/br> ……(-ι_-`) 好吧,就當無事發生過。 兩人在躺椅上歪膩許久,雖說還沒到親熱的地步,但某人卻賴著不想走了。 “再等等,反正禮部那群老東西都已經安排好了,早晚回去也是一樣的?!崩栳鐠煸谒砩喜鋪聿淙?,又騰出一手與他十指相扣,簡直黏糊得不行。 宋臨也不著急趕他,正好似閑暇地把玩著他的發梢,施施然道:“宮中事宜,理應歸屬內務府管轄,何時輪到禮部插手了?” “哼,他們愛管閑事,那便讓他們多多出力好了?!?/br> 尤其是那個林遇,最愛管他倆的閑事。 “宴山這是要以權謀私?”見他眉頭緊蹙,想必是說到了點子上,宋臨接著勸道:“禮部的使命乃遵循禮法祖制,態度上或多或少會強硬些,若你不喜,罵一頓便是,何必刁難他們?一群有頭有臉的大男人去cao持宮人的內務,定會心生憤懣。如此一來,他們又得參你一本了?!?/br> 被他這么一說,黎徵下意識地抬頭,神色忿忿,跟個怨婦似的開始反駁:“他們憤懣,那我就不委屈嗎?你都不知道這群老東西有多可惡,在朝堂上拿父皇壓我就算了,還說什么為了子嗣,隔三岔五就往我床上放女人,而且不只一個,是好幾個的那種,換你你能忍?” 宋臨沉思了一會兒,指尖輕輕撫過他的眉眼,認真道:“身為人臣,自然是為了盡忠才會冒死進諫,于情于理,宴山應當多多采納才對。你已過弱冠,斷不該如此任性,更不能以我為由,將權力斷送他人?!?/br> 話音剛落,黎徵忽地拍開他的手,灰眸直勾勾地盯著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br> “所以你是在祝福我早日成家、兒孫滿堂嗎?”黎徵咬牙切齒道。 宋臨點了點頭,想要握住他的手卻被甩開,無奈之下,只好苦口婆心地勸解道:“有何不可呢?一個皇帝,理應利用婚姻拉攏群臣,也需要留下子嗣繼承皇位,這不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嗎?” “道理道理,又是這些該死的道理,那你可曾想過,我們該怎么辦?!” 看著他幾近發狂的神情,宋臨心里卻毫無波瀾,甚至已經膩味了。 雖然但是,人設不能崩。 “世間沒有不散的宴席,以我的身子……恐怕熬不到與你白頭偕老的那天了,我不想拖累你?!?/br> 宋臨的唇色很淡,僅有薄薄的一層紅,皮膚也是冷白冷白的,再加上一副強顏歡笑的神情,讓這番說辭更具有說服力。 于是,黎徵慌了。 比起對方的“善解人意”,這種宿命般無法逆轉的結局則更讓他感到恐懼。只要想到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會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被病魔擊潰,永遠離他而去的場景,心臟就止不住地發疼。 “你沒有拖累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br> 像對待易碎品一般,黎徵雙手捧起他的臉,額頭也貼著他的,目光緊緊鎖定那雙清明的黑眸,輕聲許諾道:“我不要什么子嗣,也不需要利用女人,沒有這些,我一樣可以保護好你?!?/br> “宋臨,你答應我,往后不要棄我于不顧,可好?” 否則他真保不準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宋臨沒有答話,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安靜地與他對視著。隨后抬起右手,自他腦后按下。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親吻,苦澀且悠長。 而那句答案,早已隱沒于唇齒之間,無人知曉。 —————— 宋臨終于盼來了中秋節。 因為在半個月前,有人花了大價錢邀請他去畫舫游湖賞燈。 理由很簡單,畫舫老板就是想借官家的名聲去吸引更多的客人,然而在中秋當晚,汴京上上下下的官員幾乎都進宮赴宴去了,能找的人屈指可數。 不過問題不大,雖然宋臨是嵐國人,但放眼整個汴京,上至垂垂老朽,下至懵懂嬰孩,沒有一個會將他視為異族,在老百姓眼中,他的地位甚至比王公貴胄還要德高望重。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那張人見人愛的臉啦;其次則是他的身世實在是太慘絕人寰了,壓根讓人恨不起來。而且,在經歷父母雙亡、惡疾纏身、被家國遺棄之后,他還能對世人溫柔以待,始終堅定自己嵐國人的身份。當真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簡直不要太心疼了。 于是,當宋臨的名字愈加家喻戶曉,群眾的保護欲也愈發強烈——基本就是走到哪跟到哪,他想要什么就給什么;碰到有人惡意中傷,直接就地埋了,一個個的比親娘還要護崽。 因此逢年過節,許多商賈都會提前向質子府請示,邀請宋臨去自家產業那兒走動走動。為了爭奪他背后的“勢力”,酬金更是一個比一個高。 薛大富非常榮幸能得到這次機會,所以早在宋臨應允的那天,他就開始張羅人手四處散播消息。 正所謂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身處宮廷的黎徵也對此有所耳聞。 他知道宋臨會拒絕入宮。 而宋臨,也很清楚他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