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和騎士
季雨澤做了個夢。 他夢見第一次遇見沈一凡的情景。 說起來,好像是很老掉牙的情節。 大二文體藝術節,cao場上人聲嘈如蟬鳴。在沖向一千米終點線的那一刻,季雨澤手撐在膝蓋上喘粗氣。 周圍人氣,暑氣,熱氣黏糊成汗,粘著衣服貼在背上。 但他依舊是興奮的,主席臺上正念著他的成績,第一名。 三兩好友從背后撲上來攬住他的脖子歡呼,還有人手指壓在舌頭下吹了聲口哨助興。新買的礦泉水從頭頂澆下,水珠連成一股細流,光一照,折射出七彩的光暈。 他手順過額頭撩了把濕漉的頭發,仰起頭,燦爛一笑,擔著驕傲。 朝陽下,少年人意氣風發。 只是跑得太快,他覺得缺氧頭有點暈,眼睛一片飛花,緊接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 “同學,你是一千米第一對嗎?可以做個采訪嗎?” 如此猝不及防。連一句“你好”都未來得及打招呼。 眼睛自動聚焦著這個人,視線里除他之外都是朦朦朧朧一片。他對著呆愣的季雨澤淺淺一笑。 一笑生花。 那瞬間,像是匆匆的光陰被按了暫停,嘈雜的cao場變得安靜。風攜著百合花香吹的人耳畔涼絲絲。 就好像是童話中的小王子和騎士相遇,捧了暗戀做土壤的種子,在季雨澤心里,一天天纏綿成愛。 老掉牙的情節,但我獨獨賦予你了這個權力,讓你在我生命中,出現即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 “滴滴滴——”沈一凡蜷起拳頭搓搓眼,關了鬧鈴。半邊床聳起的弧度正是季雨澤,他嘴唇微張著,吐出糯糯的鼻音,如同冬眠未醒的小動物,埋在自己懷里。 床單的褶皺凌亂,沒有拉嚴的窗簾從中鋪灑出明亮的光斑,拉出一道斜長的影。 沈一凡靜靜的欣賞會他難得安靜的樣子,卻又覺得不對……他口水流到自己身上了! 把季雨澤叫醒后,他就掛在沈一凡身上,像極了人形背包,走哪跟哪。沈一凡拉開窗簾,陽光一下子就鉆進眼睛,他下意識地瞇著眼,揉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膝蓋頂在飄窗上打開了窗戶。 外面熱鬧的聲音,四面八方涌來,三樓,樓下攤煎餅果子的小販不停吆喝,有小朋友奶聲奶氣地對他說不要叫辣椒。對面誰家陽春面多了碗熱湯,順走了食客的二兩油錢。 半跪在飄窗上,當身后背著個一米八大塊頭的時候,就是個很糟糕的姿勢。 沈一凡被他壓地腰一軟,兩個人齊齊倒在飄窗上。季雨澤湊上來討吻,美其名曰“早安親親”。 “早安巴掌要不要?” 季雨澤嗚咽一聲。 “今天把小臥室收拾出來,明天就要把孩子接回來了,老是放爺爺奶奶那不好?!?/br> 沈一凡含著牙刷在嘴里劃拉,從鏡子里和剃胡子的人對視,胳膊捅捅他,“聽見沒?” “你馬上發熱期了,過幾天吧?!奔居隄沙榧埐寥ツ樕系哪?,眼瞅著沈一凡“咕嚕咕?!蓖铝怂?,手搭在他的腰和他親在一起。 早安,面包機“叮咚——”彈出烤得泛黃邊的吐司,鍋里溏心雞蛋正“呲啦呲啦”的冒煙,杯子里暖了牛奶,百合花依偎在奶貓懷里。 季雨澤吮著沈一凡的舌尖,吐出的氣息帶著點茉莉花牙膏的味。很好聞。 等沈一凡走后,房子才空蕩下來。季雨澤失憶后,跑去雜志社上班,結果雜志社告訴他,自己半年前就辭職了。所以,他現在是個無業游民,每天和小區里大爺下象棋,和菜市場阿姨吹牛皮,順便充當沈一凡的外賣員。 只是有時候他也會好奇,自己為什么要辭職?但很快,這種想法就被和沈一凡相處的愉快沖淡了。他覺得自己和被包養沒啥區別,原來小白臉的日子那么優哉游哉。 下午給沈一凡打了電話,告訴他想吃火鍋。 “今天,”沈一凡看了眼行程表,語氣抱歉,“不行啊,晚上約了飯局?!?/br> 季雨澤抿起嘴,哼哼唧唧,“可是我好久沒吃了?!?/br> “醫生之前不是讓你吃清淡的嗎?” “這都多久了,快一個月了?!?/br> 沈一凡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哄道:“那明天好不好,明天你來接我?!?/br> 季雨澤正想應著,手機“?!碧鰲l微信,“房東:你房子還租嗎?快到期了?!?/br> 他疑惑的瞥起眉,什么房東? 掛了電話,他點開微信,沒有消息記錄,估計是自己之前刪掉了。手指在屏幕上劃拉著,他問房東要了地址,匆匆忙忙開車過去。 車子在路上飛馳的時間里,他后知后覺地思考著,這房子,應該就是自己離婚后的窩吧。這次去了得趕緊退掉,要是讓沈一凡知道,萬一不收留自己了呢。雖然篤定沈一凡肯定不會,但季雨澤還是想著能挨他近點就近點。 路邊栽著一排,枯了大半葉子的楊樹,吊著最后幾片依依不舍的黃葉,風一吹葉片“嘩嘩”作響,在車內留下時暗時明的光隙。 車子在一排小吃店門口停下,低矮著一排門面房,上面是同樣低矮的單元樓,被雨沖刷風呼嘯過后,紅色掉成醬色,時不時露出一塊灰色墻皮,像是難看的補丁。 塑料雨棚還盛著前幾天的雨,不知道是不是季雨澤“沖撞”了它們,一走近就噼里啪啦的往下砸,泄洪似的。 這么一出動靜倒是把門口打哈欠的保安搞清醒了,呲著頭笑道:“快進來吧……誒……是你啊,好久沒見到了?!?/br> 季雨澤抖抖身上的雨珠子,裝模作樣地和保安打招呼,即使他根本記不起來。 一個月沒住人的房子積了層薄灰,打開門瞬間嗆的季雨澤直咳嗽,視線直直落在客廳巨大的綠蘿上,那綠蘿長得挺好,圍著墻壁爬了一圈,就是已經干死了,枯枝敗葉的,掉了一地碎渣。 季雨澤好奇地打量著自己以前住的房子,一室一廳,沒什么家具,連衣服都看起來像湊數的。 他拍拍沙發上的灰坐下,拉開抽屜想把自己一些證件之類地翻出來。 證件沒翻到,倒是翻出一個白色相冊。規規矩矩的放在最底下,劃拉著有些斑駁的舊痕,外面套了層塑料袋子防水,層層疊疊,墊在手里怪厚實的。 季雨澤慢慢剝開,摩擦著上面燙金的字“11.18”,這數字他知道,是沈一凡的生日。他手指彎曲著,翻開第一頁。 照片上的人長發束起成高馬尾,一手舉傘,一手接聽電話,整個人籠罩在瀟瀟煙雨中。畫面有些模糊,可他還是認出來了,這個人是沈一凡。右下角有個穿綠色雨衣的大頭,只露出一角,手正隱秘地比著“V”字,這個人是季雨澤。 整張照片看起來是季雨澤后仰偷拍的沈一凡。 他皺起眉,繼續往下翻。 這張是沈一凡身穿運動裝晨跑的樣子,下方自己的眉毛友情出鏡。 還有沈一凡帶兩個孩子去公園散步;沈一凡坐在長椅上看書;沈一凡拖著行李箱去往機場…… 一張張,全是自己偷拍的沈一凡。填滿了半張相冊。 回憶與現實交織沖撞,攪和在一起,季雨澤手抖了下,一張照片掉在地上翻到背面。 他細瞅著工整的字:“三月十八號,今天在公園遇到了老婆,孩子很乖,他們很開心,我也開心?!?/br> 季雨澤心生疑惑,繼而將每一張照片都翻來看去,不出所料,每一張的背后,都寫著寥寥幾句話。 “四月十五號,今天瞧見老婆去了藥店,嚇得我連忙問醫生,原來只是感冒藥。不知道是誰病了,但是我希望不要是他?!?/br> “一月十號,城市下雪了很漂亮,老婆穿得很厚實,我放心了?!?/br> “五月二十六號,我開始后悔我做的決定了,我一看到他就想過去抱住他,我是那么愛他?!?/br> …… 描摹字跡的手一頓,季雨澤盯著“決定”兩個字沉思。 什么決定?難不成和離婚有關嗎? 他摸出一根煙,點火,本來老手一樣的他卻被嗆到,咳嗽的眼角泛紅。 太難受了,他心想,感覺肺都要咳出來了。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一股深入骨髓的疼痛席卷全身,他拿煙的手都穩不住,連滾帶爬的伏在水池邊干嘔。 渾身都疼,連帶著腦袋一陣“嗡鳴”,他忍不住抱頭蜷縮在一起。一股不明的力量與自己的信息素博弈沖撞,宛如兩名將士在兵刃相交。 “啊——” 疼,太疼了。 那一刻,他拼命渴求,尋找有沈一凡味道的東西來安撫自己。 但他只能癡癡地伸出手,抓住了一把零散在桌上的照片,猝然間,兩股力量擰成一股直沖胸口,他就像一個充氣過多的皮球,滿到了極點,意識爆炸,脫了力氣,癱倒在冰涼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