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日
被人從轎子上接下來的時候,長平沒敢抬頭去看牽她手的人,她很清楚自己現在是什么身份——一個再一次要仰人鼻息的戰利品,因而小心行事,生怕觸了霉頭。那人走得快,而她又一路舟車勞頓,所以跟得多少有些費勁,再者說北地皇宮的豪奢程度與她想象中的蠻荒之地相去甚遠,從宮門到殿堂的路也比她想象中的要遠,她只好無奈地加快步伐。她偷偷回過頭去看那些同她一起到北地的使節和侍人,眾人竟然皆是一幅低頭趕路的倉促模樣,無一人敢要求牽著她的人走慢一點。 雖知道牽著她的人不久后會成為她的丈夫,但長平提不起閨房姑娘偷偷看情郎的興趣,沒有情也沒有愛,對于她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被迫漂泊的無奈。雖然在宮闈中生長,但在一紙詔令下來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遇上被敵國皇帝要求和親的命運。 出發的時候還是暮春,到的時候儼然已經是深冬。長平知道,要是她只身騎驛馬,不出三個月就可以到達北地都城??梢魂牶陀H人馬,攜帶著舉國之嫁妝,硬是浩浩蕩蕩地行進了大半年。 北地風烈,即使裹著厚披風長平仍然覺得風像刀子一樣刺人,于是她縮了縮脖子,討好乞憐地向牽著她的人身邊湊了湊,她感覺到牽著她的人腳步一滯,但還是順著她的力氣任由她靠近了些。 她借機會第一次抬起頭看了看她未來的丈夫,男人年齡不大,長發穿了瑪瑙珠子編成辮子垂在腦后。仔細看過去才發現男人的面容與她過去看慣的男子不同,不僅膚色深了許多,而且面容明顯要更深邃些,濃眉星目,鼻骨高挺。男人面無表情地接受了她的打量,長平發覺這張臉有些不怒自威的魔力,直到再一次與男人對視的時候,長平才意識到自己僭越了,趕忙錯開視線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抱歉。 不知道男人能不能聽懂她的語言,長平暗暗擔憂了起來,她并不想一開始就惹怒未來的丈夫,可她走得匆忙,沒時間讓她學好北地語言再出嫁,再者說一路上有譯者在身邊,也想不起來要先學幾句北地語言日常交流用。想到每日困在思鄉情緒里而荒廢的時間,長平悔不當初。 緊張與懊惱讓長平掌心都滲出了薄薄一層冷汗,這樣的緊張感在男人松開她的手站住的時候達到極盛。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男人停下了腳步,然后俯身一只胳膊托起她的膝彎,另一只手順勢護住她的背,將她抱了起來。男人這樣坦誠的行為倒讓她不自在了起來,不著痕跡地晃晃小腿,讓衣裙重新覆蓋好自己的鞋尖,又覺得自己這樣見人實在不妥,索性裝起鴕鳥,將雙臂環繞在男人頸上,埋頭在男人肩膀處。 之后的一切對她來說像夢一樣,不知道怎么就被男人放在地上后,在一群人打量中邁著腿進了大殿,長平自己都說不出來那種感覺,雖然一切事情的經歷者都是她自己,但她卻有一種靈魂出竅而后冷眼旁觀他人的錯覺。太后要她坐在自己身邊,然后又拉著她的手說了些體面的漂亮話,她便盡量少說話,不得不說的時候就附和著太后的話說幾句。 一來一往間,看太后好像確實沒什么惡意,她慢慢放松了些,還當場向譯者學了母親這個詞用北地語言怎么說,太后也被她哄得喜笑顏開。 男人在一旁靜靜坐了一會兒,然后走到太后身邊和太后貼耳朵講了幾句話,太后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說時候不早了,公主一路前行也辛苦了,還是早些休息,下個月月初正好是你們那里的新年,正好就和皇帝完婚吧。 長平不理解太后怎么能這樣輕描淡寫地將她的新年賦予另一重意思,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要她不要再動回去的念頭。頭腦里亂糟糟的,在侍女的攙扶下她起身與太后道了別,在侍人的陪同下去了安排給她的寢宮。 北地人對她也還算仁慈,允許貼身照顧她的侍女照常伺候她。到自己的寢宮后,長平才有一種靈魂回到軀體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會這么累,坐在椅子上就不愿再動彈了。 侍女小蓮一邊燒水準備為她泡茶,一邊寬慰她道:“聽說剛剛在大殿上,那蠻子皇帝雖不顯,但他那眼睛可是不由自主就飄向公主呢!” “是嗎?”長平懶懶地抬了抬眼,她現在多說一句話都嫌累。再者說被注意有什么好?這些人哪個會把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年輕的、溫順的、有身份還好控制的女人。 早早梳洗完她就躺到了床上,發了一會兒呆之后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大概是睡著沒多久的時候,長平恍惚間聽到門外有什么人在說什么,她試圖讓自己清醒起來聽聽外面在說什么,但最終是被困意裹挾著很快又睡了過去,到底也沒聽清門外究竟在說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