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光芒，晃人眼睛。

    淵明輝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偷看，不論是出于對他人隱私的尊重，還是自己身為領導的穩重?？墒?，在這間不過十五平米的茶水間里，他和他的員工一樣，享有在此休憩的權利。只不過作為工作室的BOSS，淵明輝再平易近人，也不方便與員工走得太近，尤其是在寶貴的午休時段。比如并肩而坐，邊看視頻邊一起吃飯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他與下屬之間。淵明輝只是偶爾出現，巡視之余還可以隨口關心一下員工。

    坐在餐桌旁的兩個小姑娘，背朝著淵明輝，面前放著快餐盒和一臺平板，因為分著戴一副耳機，所以兩人離得很近。她們看得太入神，不僅沒有聽到淵明輝走近茶水間的腳步聲，更忘記了吃飯的動作。

    視頻里的男孩子很漂亮，淵明輝不知兩個小姑娘是否因為美色才廢寢忘食，反正吸引他的不是那孩子的容貌——他見過這人。不久前，在名為Rainbow的“酒吧”。

    淵明輝的工作室不大，不到20人的小公司，在兩百平米的復式公寓中進行辦公。茶水間位于一層，吧臺式的餐桌擺放在落地窗前，坐于此休息的人，可以俯視樓下的行人，或是仰望空中的飛鳥，哪怕只是對著窗外發呆，也可以因為開闊的視野而得到放松。

    遺憾的是，淵明輝還是在離開前被小姑娘發現了：她一抬頭，便在窗戶上看到了老板的倒影。

    “淵、淵總?！饼R欣慌張地站起身，卻忘了自己還與別人戴著同一副耳機。她入職不到兩個月，是工作室里資歷最淺的員工。

    戴著另一側耳塞的解儷是老員工，她沒被淵明輝嚇到，卻被突然站起來的同事嚇得不輕。她扭頭想問對方“你怎么了”，這才看到了后方的淵明輝，于是笑著問候道：“老大，您中午吃什么??？”

    淵明輝晃了晃手中的罐裝咖啡，打趣道：“吃點咖啡就得了?！彼艨帐疽?，讓齊欣趕緊坐下，而后隨口為自己的冒失做著解釋，“我從背后看你倆一抽一抽的，還以為是在公司受了什么委屈?！?/br>
    齊欣不敢吱聲，只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解儷笑著擺擺手：“沒有沒有，這誤會可大了?！?/br>
    不過是上司與下屬之間的客套，本應張弛有度、見好就收，可是還沒有獲得視頻內容的信息，淵明輝不愿輕易結束話題。直接問對方“在看什么”不僅顯得自己太八卦，還會暴露窺屏的企圖……淵明輝在隨聲附和一句“沒受委屈就好”的工夫里，想到了相對妥當的說法：“辛苦工作一上午了，看點輕松歡快的東西來下飯啊?！?/br>
    齊欣點頭如搗蒜：老板說的都對。解儷則不然——老板平時哪有這么多話？明顯是心情好了想要和員工增進感情??！于是她配合地接話道：“本來也不是啥沉重的東西——就是一個綜藝節目。不過，這期節目內容有點催淚，所以才……”解儷做出抽泣的動作，表示自己的傷心。

    “綜藝……不是搞笑為主嗎？”淵明輝不是真不知道，但是卻裝得很自然。

    解儷不知道淵明輝看不看綜藝，但是她憑借刻板印象，認定淵明輝這樣——身價千萬，給自己當老板——的人，是不需要平民綜藝來進行消遣的。難得有老板不知道的東西，解儷作為無產階級的打工人，很愿意給資產階級做科普：“搞笑的同時也可以煽情啊，情緒跌宕起伏才有看點嘛?！?/br>
    淵明輝點頭道：“就是賣慘唄?！?/br>
    “真不是啊，老大?！苯鈨扌Σ坏?，當即被勾起了科普的欲望，“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套路了。您就說我今天看的這個，節目內容是在街頭隨機采訪，詢問路人晚餐或夜宵吃什么，可以不可以跟拍，然后吃飯的時候就可以問一些家不長里不短的八卦了。這期有一個在酒吧打工的小哥，身世是真的慘——他是山溝里的娃兒，母親十幾歲被娘家賣給了他的父親，自己還是個孩子卻稀里糊涂地生了三個小崽，生他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

    “嗯，”淵明輝說，“那他母親是挺慘的?！?/br>
    “不止如此！”解儷義憤填膺道，“他父親就是個人渣！老婆在的時候打老婆，老婆跑了就打孩子——不光打，不光是打！”

    齊欣輕輕搖晃解儷的手臂，希望她不要太激動：暫且不論綜藝內容的真假，和老板這樣說話……總歸是不好的。

    淵明輝抿著嘴，沉默不語，因為他猜到了解儷的言外之意。

    “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解儷惱怒得面紅耳赤，那樣子恨不能當場撕碎她口中的人渣，“小哥的兩個哥哥都是傻子，就他聰明，還長得漂亮，他爸爸既把他當男孩，又把他當女孩。他mama離開前告訴過他：不想死，就趕緊逃。于是，他從山溝里逃了出來，蝸居在大城市的半地下室，做著賺錢自考的夢?！?/br>
    的確漂亮，而且是那種無關性別的美，淵明輝想。但是，他作為客人只知道那個男孩被稱作“小彩”，并不知道對方的真名和身世，當時對此也不好奇。至于，這孩子在綜藝上坦白的事情有幾分真幾分假……反正所謂的“酒吧”不完全是真的。Rainbow當然也賣酒。只不過賣酒是個幌子，真正賣的是“人”——提供性服務的男人。小彩就是其中之一，不久前剛為淵明輝提供了服務。

    “聽起來是挺慘的?！睖Y明輝不討厭解儷的率真，畢竟這是她的人格魅力，因此也不忍心戳破她口中“凄慘男孩”的部分謊言，只是善意提醒道，“不過，說到底這也還是綜藝節目，看個熱鬧就行?！?/br>
    解儷當然知道，縱使是“隨機采訪”，播放出來的也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她識趣道：“我明白，可是想想就生氣！”

    淵明輝笑她孩子氣。他轉身來到櫥柜前，抽出兩根棒棒糖，而后回到餐桌前，分別擺放在解儷和齊欣的餐盒旁：“吃點糖，消消氣。然后趕緊趁熱把飯吃了的?！闭f完笑著離開了茶水間。

    “真會糊弄人?！苯鈨洁斓?，“本來就是放那兒給公司人吃的東西……還是我去買的呢?！?/br>
    齊欣低聲提醒：“儷姐，淵總……”

    “沒事。走遠了，聽不到?！苯鈨牧伺凝R欣的肩膀，讓她放心吃飯，“聽到也沒事，我也沒說他壞話?！?/br>
    齊欣覺得這是解儷在自欺欺人，不過她作為晚輩，敢想也不敢說。但是有件事，她覺得自己應該向儷姐匯報：“我感覺……剛才淵總不是從咱們身后經過，而是……”

    “偷摸兒看半天了是吧？”解儷笑道，“你聽他剛才說話那勁頭，要是不感興趣，早就敷衍兩句走人了?！?/br>
    齊欣小幅度地點頭應和：果然不是她的錯覺。

    “費勁巴力給他講了，他那反應又明顯不信?！苯鈨擦似沧?，“資本主義的嗨點我實在是不能理解?！?/br>
    “也很正常，”齊欣寬慰道，“畢竟是綜藝，真假難辨?！?/br>
    解儷反駁：“我以為他至少會感慨一下呢——畢竟他曾經也是山溝里出來的苦命娃?！?/br>
    “誒？”齊欣錯愕不已，“是這樣的嗎？”

    “你剛來，不知道很正常?！苯鈨忉尩?，“也不是什么秘密，老員工基本都知道。老大偶爾也會憶往昔，比如聚餐喝大了的時候?！?/br>
    齊欣很好奇，就像她好奇綜藝里那些陌生路人的身世一樣，聽來全是下飯的調味料?？墒?，老板的身世……縱使不是秘密，仿佛也不適合拿來當話料。理性告訴她應該阻止解儷，可是感性又讓她用飲料堵住了嘴巴，于是她聽到了這樣的故事——貧困山區的苦娃娃，有幸得到了資助，爭氣得考上了大學；工作幾年后聞到了行業里的新風向，于是開始創業，幸運女神眷顧他，公司發展穩定，產品備受好評，今年換了新的辦公室，是一個兩百平米的復式公寓。

    “哎……同樣是被困在山溝里，”解儷感慨道，“人和人的命運怎么差這么多啊?！?/br>
    齊欣無話可說，只剩一句唏噓：“是啊……造化弄人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