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得(二)記得敲彩蛋
“小時候家里生活不好,親戚們都說我是個有病的孩子……哥哥不會那么想,我回到家以后,哥哥一直很關心我,說是很高興能見到我,他是唯一一個歡迎我回來的人,他對我一直很好,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了?!?/br> “mama和我爸總也吵架,有很多時候是因為我的,mama很嫌棄爸爸,但是我知道我爸其實不壞,我從親戚家回來,被欺負了,都是我爸和那些孩子的父母去吵,甚至會和他們打架,他不懂生病的事,但是他覺得我不會一直那樣子?!?/br> “從小到大,很多時候都是我和哥哥在一起,那個時候,鄰居家的那個哥哥有一個不要的木頭琴,我和哥哥從垃圾箱把它搬回家里去洗干凈,哥哥給我敲,我坐在一邊聽著,其實他那時候敲得什么也不是……” “家里面很小,也沒什么可玩的東西,我不愛說話的時候喜歡畫畫,那會兒少年宮里有小孩子學畫畫,我就讓我哥帶著我去看,那時候少年宮里有個老大爺很好,有一次我和哥哥彈他的舊鋼琴玩,把琴差點弄壞了……那個時候我都要嚇死了……” 戚琳一邊回憶著,一邊淡淡笑了起來,她有時候和方茹很像,八追憶毫無樂趣的從前變成是一件平淡的樂趣。 “他沒有怪我們,他告訴我和哥哥可以經常去他那里彈琴,我學得沒有哥哥好……哥哥是天才,你不知道吧嫂子,他彈鋼琴特別好,他本來很有希望的……” 戚琳眼里的光如煙花一樣轉瞬即逝,陸藝文知道戚誠喜歡古典樂,有時候去餐廳吃飯隨口就能說出來彈琴的人在彈什么曲子,彈得哪里好哪里不好,陸藝文從不了解這些,她不想干涉過多戚誠的愛好,或者說,她沒有了解過。 “哥哥彈得很好,可是家里沒有錢,怎么可能有鋼琴呢,后來,老大爺也走了,我和mama說了,mama給哥哥找了一個很普通但是很嚴格的老師,那個時候呀,哥哥去學琴很累很累,要走很遠,這都是沒有辦法的,窮的時候時間和身體就是錢,沒有錢就要用命換……” “過得最難的時候,那是哥哥上高三那年暑假,mama自己做生意又失敗了,欠了很多債,忽然就走了,只剩下我和我哥還有我爸,她好像不要我們了,每個月打一點錢給我們,說是她會回來的?!?/br> “你家的條件比較好,嫂子,那種感覺說不出來的,我爸在四處躲債,到處賭博,我和我哥一開始不懂得怎么花錢,我們太沒用了……mama剛走那幾天,就那種餓的感覺,聞到別人家里炒了個雞蛋的油香,就恨不得要去敲門了?!?/br> 戚琳說著那些不體面的過往,神情卻格外體面。 “嫂子……”戚琳猶豫了一下,繼續說著,“你不要生氣……那個時候我和我哥過得很難,很多時候,只有我們兩個在,我們每天忙著看書復習,忙著練琴和畫畫,每天一起做飯,打掃家里……我那個時候,就覺得世界上只有我和我哥哥了,我想著,要是mama和我爸也能這樣子生活該多好,這不就是夫妻應該有的生活嗎……是我錯了……我總是想著可以和哥哥那么過一輩子,我們一起努力賺錢,以后去過上有錢的日子……” “那個時候哥哥去同學家里練琴,我給同學畫畫,那個同學你見過的,是容容……我們好羨慕容容,后來我們都做好決定了,以后哥哥創作一首曲子,我就給哥哥畫一幅畫,哥哥也要在我的畫展上為我彈琴,我們沒有幻想……我們都決定了,暑假過后我們就好好學習,考一個好學校,等我們有錢了再去追求夢想……” 陸藝文知道戚琳要說什么了,她的內心很平靜,這是她想要的真相。 “那一次,哥哥突然發燒了,燒得好嚴重,我以為他就要離開我了,我知道那是他太累了……我到了他的床上,給他扇扇子,抱住他,我怕我失去哥哥,沒有他的話,我也不想活了……” 戚琳的聲音哽咽了起來,時間仿佛瞬間就回到了那個死亡逼近的夜晚,戚誠高燒不退,意識也要模糊了,深夜里戚琳跑爛了一雙鞋子,才找到一家藥店買到藥,戚誠安慰她不要哭,告訴她自己會好起來的,告訴戚琳,戚誠永遠都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哥哥吃過藥后,頭痛地睡不著,家里好熱,我用毛巾幫他擦身子,我給他扇扇子……我們那天晚上說了好多話……說了,好多話,我說我想要永遠和他在一起,哥哥說……會保護我的,我說戚琳很愛戚誠……哥哥抱著我,我也抱著他……是我先去親他的……” “是我做錯了……是我害了哥哥,哥哥一直保護我,他那么好……我害了他……” 戚琳不再說了,她大聲哭泣著,引來了醫生和護士,陸藝文下意識安慰她,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淚水,喝下一口水,咽下喉嚨的苦澀。 “所以……你們就?”陸藝文讓戚琳繼續說下去。 “只有那一次……第二天,我和哥哥都很后悔,哥哥向我道歉,他說再也不會了……我知道那不怪哥哥……真的不是他逼我的……” 那個晚上,戚誠抱著戚琳,他們離得很近,但其實小時候戚琳被別人欺負或者一個人生自己氣的時候,戚誠就那樣從身后抱住她,安慰著她,戚誠的身體那么燙,因為發燒喉嚨里都是苦澀的悶哼,戚琳抱住他的頭,像是在哄孩子一樣絮絮叨叨說著一些事情,夏天黏膩的身體沒有讓他們分開,反而讓他們緊緊相擁。 戚琳看著戚誠緊閉的雙眼,輕輕吻著他的額頭,用嘴唇感受著他的體溫。 戚誠下意識推了一下戚琳,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看著meimei。 “哥哥,我好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們以后會……我們以后可以在一起嗎?”戚琳認真地問,戚誠拉著她的手,從小到大,這只手拉著她走過一路坎坷,帶著她走過故鄉大大小小的路,他們這樣拉著手,走過十幾年的光陰,走過不幸與苦難,走過幸福與歡笑。 戚誠的意識已經清醒了,他的身體還是很難受,但是他看得到戚琳的眼睛,黑暗世界中給自己光亮的眼睛。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期盼可以陪伴自己的meimei,他等了那么久,等了四年,等到他都不那么期盼了,等回來了弱小又不愛說話的meimei,meimei總也賴著他,不和其他任何人說話,他一直把照顧meimei當做責任,他知道母親重男輕女,知道父親靠不住,但是他知道meimei經歷的不幸,了解她的懂事。 他拉著她的手,曾經那么多淚水都流過,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對,但是他不敢放開這只手,他有想過,如果父母要結束這一切,他一定什么都不要,找一份工作,供給戚琳上學,帶著戚琳遠遠走開,到沒有人的地方去。 他們注視著對方,輕輕觸碰著雙唇,撫摸著對方熟悉又陌生的身體,直至那顫抖的禁忌之處,青春期的烈火要把他們烤化了,那個夜晚,他們做出了一件讓他們后悔一生的事,第二天醒來,他們交疊著赤裸的身體,互相流著淚致歉,又默默重新擁抱在一起,在清晨的陽光中擁抱在一起。 “是我害了哥哥……”戚琳泣不成聲,“我們真的只有這一次……” 戚琳問戚誠:“哥哥,我們以后要怎么辦……學??梢宰⌒A恕?,我還是離開吧,忘了我吧……但是我舍不得你,哥哥,我不能沒有你……” 戚誠擁抱她,把她的不安攬在懷里,“以后不會這樣了……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學習,我們要離開這里……你不要走……” 他們已經做好決定了,等到為父母養老送終后,就到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去,去過夫妻一樣的生活,平淡也好,富貴也好,他們可以收養孩子……甚至他們天真地認為,只要不要孩子,不危害社會,他們就沒有做錯什么…… 陸藝文不知道要說什么好,那時候的戚琳和戚誠都是心智不成熟的孩子,他們竟然如此幼稚,可是她也不能大肆批判他們做了什么茍且之事。 至少,她能感受到那是何種無奈,她不理解,但是她能體會到。 “所以你哥就去學法律了,他……算是,不要你了?”陸藝文總覺得事情沒有完,那后來呢,戚誠為什么會和自己在一起,戚琳又為什么去了美國? “不是的……不是的……”戚琳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無力地說了下去: 她和戚誠表明了心意,除去rou體的逾矩,每天做著和情侶一樣的事,遇到熟悉的人,他們是相親的兄妹,在其他地方,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去買菜,一起去繳費,累了的時候就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休息,在這種秘密的愛戀中,他們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最輕松的時光,兩個人臉上的笑容都變多了,變得更加吸引人,那些羨慕這對學習好又性格好的兄妹的男孩女孩,并不知道他們真實的關系,他們就那樣生活著,跨過清晨熹微的日光,跨過那夜晚的星辰。 “mama回來得很突然,她要帶哥哥走,要讓我去學校寄宿,說是等我高考結束后,也會接我走,mama的態度很堅決,她要和我爸離婚,那天出了成績,我和哥哥都是第一,我們本來很高興的……我們想了很久,mama是為了哥哥好,哥哥的琴再不練就要生疏了。我們就是想要抱一下……我們真的沒有想其他的事情,mama辦事情很著急,哥哥第二天就要走了,我第二天也要去畫畫老師那里集訓……我們只是舍不得……” 陸藝文的心也揪了起來,她似乎預感到了不好的事情。 戚琳哭了起來:“我們太累了……說了好久的話,哥哥也沒有回他的床……我們沒有換衣服就睡著了,我當時抱著哥哥……我也不記得了,我們一點都不知道我爸回來了,他聽到了我們說話,聽到了我們的秘密……” “嫂子……你知道我哥的手和耳朵嗎?”陸藝文倒吸一口涼氣,抽噎著問:“那……那是……” “我當時集訓走得早,我走了三天,我什么都不知道……回來的時候,哥哥住院了,他什么話都不說,我爸和mama也什么都不說,尤其是爸爸,他喝了好多酒,他們不讓我看我哥,mama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了……” “我是偷偷去見哥哥的,他不讓我靠近他,告訴我他想清楚了,他后悔做那種事,后悔說過自己想要未來和我生活,他說讓我們以后都不要再見了……第二天mama就帶走了他,我都不知道他們去了哪里,我爸之后一句話也不和我說,他只是喝酒,mama給我付了住校費用,我不在家里,有一次我爸喝多了,那個司機也喝多了……” “爸爸也離開我了……我那之后一直是一個人。家里只有我自己……就在原先的家里,只有我自己,爸爸死的時候mama也沒回來,他的后事還是老師和容容一家幫我的……那么大一個房子里,只有我自己,我當時再也不想活下去了……我帶著爸爸還有那筆賠償金,把房子賣了,然后自己離開了,我不敢畫畫了,也不想上學……我那時候真傻……” 陸藝文一個人抹著眼淚,她知道戚琳高中就輟學了,但是她根本不知道這些細節,雨含還用哥哥的手機給她發來了自己的照片,她看著照片落下淚來。 戚琳的情緒越來越激動……哭喊著:“三年??!我去南方打工,自己一個人活著,我過了三年才見到mama和我哥……我找了整整三年,我發誓我沒有怨恨過,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已經追上自己的夢想了……三年啊……我當時已經想好了自己把錢留給他,然后去死,再也不打擾他了……” 她越說越激動,手臂上的傷口又顯現處了隱隱血跡,陸藝文安慰她,撫摸著她的額頭,她已經沒有了哭聲,只是默默流淚,躺在被打濕的枕頭上流淚。 “我找到他,那時候他也找到我了……我發現他已經去學法律了,他已經不能彈鋼琴了……我才知道,他的手和耳朵廢了!是我爸下了重手打的!他和我爸說是他逼我的,是他強迫我!我爸爸打他很厲害,把他打到住院了……爸爸也恨自己,一直酗酒……我恨自己……我也恨我哥,我恨他說要和我一起走下去,卻不敢承認我的心意!我恨他一個人把所有的錯誤都承擔了!我恨他那樣趕我走……我找了三年,我想過那么多的結果,我把一切都想好了,但我沒有想到這種結果……” 戚琳說到激動時,整個人昏厥了過去,陸藝文一邊擦眼淚一邊找醫生,她也哭出了聲,后來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戚誠的聽力問題在當上律師前就解決了……但是他從來不提自己的手,她知道這是戚誠的隱痛,但他不知道這是一雙承載夢想的手,這個夢不僅有戚誠的,也有戚琳的。 方茹沒有收戚琳錢,她也不許戚琳再見戚誠,當然,戚琳也不愿見到戚誠了,她不恨戚誠,她恨自己,她只有帶著對自己的怨恨羈旅異國他鄉,她和戚誠保留了簡單的聯系方式,自己一個人去到了美國,這么多年后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