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與匹配對象約會的地方一般都安排在幾顆大主星上,它們交通便利,娛樂設施完善。這完全是可以被理解的,鑒于伊戈并不介意距離遠近,而他的匹配對象們基本都集中在富裕的大主星區域。這次是個例外:茱莉安娜雖然也被叫做主星,但在該星域只能排到二等。只有毫無經驗的遠征軍精英才會將其納入約會地點的選擇范圍。 湊巧的是伊戈的家離茱莉安娜反而比較近。因此當他回到伊甸園,這顆藍色星球尚處于寂靜的傍晚。伊戈駕駛著飛船繞行半圈,最后選擇在海上的宮殿旁降落。飛船落在云上,伊戈落在鳥背上,云與羽都是暖洋洋的橙紅色。 早在事業初有起色時,伊戈就確定了自己的養老地點,因此不惜重金從星際獵人手中買下伊甸園。年輕的星球是大航海擴張時的漏網之魚,被層層疊疊的星云和戰場廢墟掩蓋,直到三百多年前。踏上自殺之旅的獵人意外遇險,跳躍空間后發現了它。他稱它為幻想之地,在真實的幻想中度過了孤寂的百余年,最后終于聯系上母星,重歸文明社會。他不愿讓它變成所謂最頂級的旅游星球,不惜犯下重罪,打算炸掉幻想之地,直到伊戈找到他。比起鬣狗們評價中的瑰麗夢幻,伊戈相中的是這顆星球的原始和自由,易于令他想起粗野的、落后的故土,真正的故土。 因此,在改造星球時,伊戈多次強調要杜絕科技痕跡,希望所有能被rou眼捕捉的事物,建筑也好,交通也好,都是單靠人力就能完成的。為了滿足伊戈那嚴苛的要求,星球設計團隊參考了上千種方案,比對了無數生物,最終敲定此接駁方式。緋鳥于百年前從外地引進,調整過后的基因十分適合當地環境,繁衍狀況穩定,社會結構簡單,采用等級制和唯一頭領制,而且性情暴烈富有攻擊性,在接駁之余還能護家。承襲自祖先的龐大身軀和柔軟皮毛為歸家的伊戈提供第一份安全感。他躺在伊甸園的懷抱中,皮膚被細小的絨毛撫過,似乎能聽見血液在緋鳥體內流動的聲音,又或者是飛翔時的肌rou伸展的聲音。緋鳥愛潔,但氣味遠遠算不上好聞,臭烘烘、暖烘烘,伊戈卻覺得令人眷戀。 雪白的宮墻近在咫尺,他突然不想回去睡覺。 離晚飯的時間還早,花園里的生物在出門前才打理過,無須cao心。該去哪里打發時間? 伊戈摸摸緋鳥的頭,感謝她的服務,又憂心忡忡地叫她乖乖回家吃飯,不要讓頭領找他投訴。年輕的雌鳥知道他在訓她,不高興地咕嘰咕啾好一通抱怨,拍拍翅膀飛上天空。于是躲在云后的獅鷲快快樂樂地探頭招呼她,尾巴打滾,攪散了藏身的云從。緋鳥轉身看了眼伊戈,發現主人目擊了獅鷲的犯傻現場,便氣咻咻地伸出兩只巨大的爪子,把獅鷲抓在身下,加速飛遠了。 伊戈緩緩走下臺階,沒入水中。 澄澈的海面波光粼粼,亮色之外的地方被落日染紅。他好像本來要與人一起欣賞落日,卻不是在伊甸園。海水很暖,并且隨著他入水的時間變得更暖,越靠近海平面的海水顏色越深,最遠處幾乎沒有海洋和夕陽的分野,伊戈往深海走去,感覺自己仿佛在走向太陽。 海水徹底沒過頭頂的剎那,傳送啟動,伊戈在鄰居家臥室睜開眼。 ……還不如不睜眼。 “啊,伊格納緹,等我一下?!编従訌拇采咸痤^,沖伊戈打招呼。 臥室內除了鄰居,還有顯而易見的兩位無辜雌性,被伊戈的造訪嚇得憋住呻吟,正慌亂地尋找蔽體的床單或衣服。他們面容相仿,體格類似,是少見的同殼兄弟倆,一個躺著一個跪趴著,下體親親密密地挨在一起,大腿纏著大腿,屁股貼著屁股,以至于伊戈分辨不出鄰居正在cao哪位。 不愧是你,惡劣的魔族混血。伊戈轉身背對他們,在地上坐下。 明明知道傳送陣內嵌在臥室里,卻還要在臥室里……不對,應該是明明習慣在臥室里亂搞,卻要把傳送地點設置在臥室里。伊戈有一搭沒一搭地計算這次的精神損失費,思考要不要花高價請人突破鄰居家,強行更改傳送地點。這種進門就是限制級場景的情況,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碰見了。 身后的兩兄弟壓抑著嗓音哭叫,鄰居也微微喘息起來,rou體撞擊的聲響越來越大,最后在一個雌性崩潰的尖叫聲中戛然而止。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鄰居靠近伊戈,也像他一樣在地上盤腿坐下。他光裸著,汗珠從矯健的身軀上落下,伊戈不怎么費力就聞到他高熱的體溫和尚未完全降溫的情欲。 “請離我遠點。不然我砍了你的頭?!币粮陸脩玫?、冷淡地吐出血腥威脅。 被威脅的人卻比伊戈還豪橫,一把將汗濕的額前碎發捋到腦后,饜足地舔舔唇瓣,笑著說:“你砍啊,少于一百刀我去你家門口cao人?!?/br> 伊戈看也不看他,仍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表情,右手輕飄飄從他肩膀拂過。他的動作愜意柔和,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懶散,跟舀起一捧海水看魚時沒什么兩樣。然而要不是鄰居跳的夠快,這捧水舀起來時他的頭已經不在原處。 就算他反應及時,臂膀也受了不輕的傷,血從一道狹長的口子里涌出,像熔巖蛋糕被劃開。 伊戈發現自己有點餓了。 “小李錯了小李不敢了,哥哥放過小李這次吧?!编従雍敛华q豫地飛快認錯。比他認錯速度更快的是傷口愈合的速度。落到地上的血還沒蒸發完,他赤裸的身體已經完好如初。 伊戈轉頭看了眼另外兩個人,他們互相抱著酣眠,并沒有因這場鬧劇醒來。于是拉著鄰居,也就是李,悄悄從窗戶跳出去。 李的臥室外有棵大樹,一年四季茂密繁盛,開著五顏六色的花,與建筑的單調色澤和冷峻風格極為不搭。伊戈和李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這棵樹上,經常一起蹲著喝酒,一邊聊天一邊往對方臉上抹花粉。 “你不是去匹配了嗎,這么早回來折騰哥哥?”李從伊戈身上扒拉下披風,在下身裹幾圈權當半身裙子。 “他只想睡覺,所以我就回來了?!?/br> 李揣摩了一下,自覺補上了復雜的心理活動:“他想交配,你不想只和他交配,所以你不敢再跟他待更長時間了?!?/br> “這樣說也沒錯?!币粮觐D了頓,“不對,他也不只是想要睡覺。不是只有我動心了——我我是穩健派,除非特殊情況,不然絕對不會先動心?!?/br> 李準確地從伊戈混亂的敘述中提煉重點:“所以是這樣的,你們互相覺得可以考慮發展長期關系,但是他選擇了交配。你的愛情,或者說萌芽中的愛情,又又又一次夭折?!?/br> 伊戈悶悶不樂地點頭。 然而李毫無同情心,突然激動起來,抱著伊戈的肩膀問他:“能讓你失戀,他一定很辣——雖然你每個月都失戀個那么十幾天——你有他聯系方式嗎?” 又辣又不糾纏,這不剛好適合他這種渣。李美滋滋的想。 伊戈惡心地推開他,又惡劣地調出視頻給他看,不懷好意地說:“他是你的前下屬,不是崇拜者噢?!?/br> 李頓時像被人塞了一頓不明物體一樣,飛速關掉了伊戈的光屏。 他堅決地說:“對不起,不用了。我不搞直的軍官?!?/br> 但是搞直的軍官總比搞直的粉絲好吧。伊戈心想。但他懷著某種沒有道理的占有欲,并不想讓李對格萊西姆感興趣,便沒有說話。 李,名字只有一個字的李,混血亞雌,五十二軍前軍團長,格萊西姆的上司的上司的前任上司。伊戈的合伙人和摯友。他在服役時是遠征軍里的最強者,而這幾乎等同于是全軍的第一。伊戈與他一起長大,一直以來對他的印象是條野心勃勃的瘋狗,死也要把敵人腳掌咬碎的那種人。最開始也的確是。伊戈總是聽見他噎得同僚上司暴跳如雷的消息,他處處豎敵,不管不顧。但是,對于慕強的軍雌來說,他完全有資本囂張。沒有人能輕視他堅不可摧的信念和野心。伊戈以為他會一直狂吠下去,直到在戰場上送命。 然而因為雄性那不計入年齡的沉睡期,等伊戈再一次醒來時,李告訴他他要因傷退役了。 即將退役的李軍團長也不再是伊戈心目中的野狗。他不再熱衷于戰斗和鮮血,他往返于邊境、圣殿和執政官官邸之間,比起軍官更像掮客。他私生活糜爛,是個熱衷于睡自己的崇拜者的同性戀,被政敵稱作活著的返祖yin魔。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聲名遠揚,在外星種族里也有一堆擁躉。伊戈看到報道說他是這個時代蟲族的標桿,萬千雌性的偶像,雄性的夢中情人??烧鎵蚧恼Q的。 而這個荒誕的家伙是伊戈唯一能傾訴感情的對象,因為他有著無與倫比的貼心和理解力,只要他愿意為你表現出來。這一事實令伊戈更加不滿。他完全清楚,李對人心的敏感和卓越的共情能力并非先天就有,是在伊戈沉睡時后天習得。在伊戈安全地沉睡時,一些他完全無法涉足的磨難,將李塑造成截然不同的樣子。 “難道是我太貪心?由我給出選擇,由我制定規則,在他遵守規則給出答案后,我卻希望他不那么聽話。我是說……如果他沖動一次,那我也可以的?!币粮瓯е约合ドw說道。 李反問:“然后又像那位’金發禁區先生‘一樣?” 伊戈遲疑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誰。 李便笑了,用手指甲磨著自己發癢的犬齒,含混不清地說:“看,你都快忘了他是誰。沖動可沒法讓你一生只愛一個人,我的大藝術家?!?/br> 他說的很有道理。伊戈心想。 等短暫的愛火熄滅,他冷酷的理智回籠,格萊西姆將和其他雌性沒什么分別?;蛟S獨一無二,但大家都獨一無二。這的確是充滿不確定性的選項。也難怪出題人和答題人都毫不退讓。但這并不妨礙伊戈打算炮轟李的后院。 李并不知道心黑的鄰居正在籌劃什么,依舊懶洋洋地建議道:“所以嘛,像我一樣,既然選不出最喜歡的那個,不如別選了。做個慈善家不好嗎,今天cao純情幼崽明天撫慰饑渴的肥美軍官,反正純血蟲族又不講情情愛愛忠不忠貞的。你帶煙了嗎,哥哥暗示得夠明顯了吧,帶了就快點拿出來?!?/br> 伊戈從口袋里掏出致幻劑,砸在李的臉上。他冷笑一聲,拍拍衣服站起來,通知李:“你說得對。我這就去做慈善。奧格尼索斯上將約了我半年都沒搶到名額,不能讓他太難過?!彼f“慈善”時的咬字仿佛在啃噬李的血rou。 李咬牙切齒,活像真被扯下一大塊皮rou一樣,憤憤地揪住伊戈的衣擺,抬頭威脅他:“不許去!你居然還跟那沒蛋的娘娘腔有聯系!” 身為一個同性戀亞雌說誰娘娘腔呢。伊戈滿腔無語,利落地脫掉外衣轉身就跑。 如果說曾經的李是條瘋狗,奧格尼索斯就是致力于調教瘋狗的自大訓導師。他和李之間最近一次的仇怨還是在十幾年前:剛剛升職的上將以完善退役軍官福利制度的名義,將李從全宇宙第一的帝國軍校調到蟲族境內第十名的圣西格,并且名義上增加李的生活費額度,但其實削減了他實際可領取的金額,多的那部分則被挪到了遠征軍的撥款中,讓李想投訴都沒辦法。 當然伊戈覺得李是純屬活該。他在帝國軍校任職時,拿著巨額工資充當吉祥物,睡同僚睡學生,來者不拒,甚至勾搭上了來訪學的外星王裔和王裔他叔叔。外星人又不像蟲族一樣不講倫理。好好的叔侄變情敵,肩負外交重任的兩個親王都心甘情愿被騙心騙身,不處理李簡直說不過去。調職去圣西格已經是李的舊部們盡力斡旋的結果。 這倒提醒伊戈了。他一只腳踏入傳送陣,一只腳踹開李扔來的致幻劑包裝殼,對李發問:“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有什么怪癖?蟲族和魔族都無所謂血緣關系,到底是怎么混出的你?叔侄,父子,兄弟,噢,還有那自體繁殖的一家人,睡他們真的有那么刺激嗎?” 李看見了傳送陣的目的地,知道伊戈并不是真的去找他的仇敵,于是又變得怠惰起來,雙手抱胸,叼著煙狀的致幻劑,用牙齒摩挲,火光隨著煙頭在他臉上一晃一晃的。 “哥哥忙著養老,當然不懂我們年輕人膚淺的樂子啦?!崩钋纷岬赝现總€詞的尾音說。 軍官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