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樹是無法看到全貌的龐大，無形中提供了很隱蔽的地勢。前線基地建設在靠近神界的枝椏中間，再往上，通過覆蓋的云霧，一路都是淡金光芒渲染的道路。

    第一場只是雙方的試探戰，沒到殊死拼搏時刻，戰前臨時營只有副指揮姚娜，以及隨時待命的特殊戰力。

    接到墨玨指令，她回頭看了眼己方戰力，視線最終落在五花大綁且表情能凍死周圍一切生物的男人身上，對旁邊道：“解縛術，拿副將袖章?！?/br>
    “現在？”翟影看著大屏上實時傳送的戰況，拿起水杯喝了口水，以自己多年以來的相處經驗和雙生子之間的默契感應，誠懇建議道：“不是好主意，被綁了幾天，脾氣差得很，放出去確實能威懾敵方，但鐵定抓不回來?！?/br>
    “沒事，我和他一起?！币δ绕鹕?，囑托道：“墨玨不讓進攻，戰場暫時不要增援，回來的時候我不希望看到這里變成廢墟?！?/br>
    “夸張了?！钡杂耙皇謸沃?，姿態從容道，“除了西法，其他神族還入不了我的眼，就算離開幾十年，他們把神術研究出新花樣，萬變不離其宗，我不光能拖到你回來，還能拖到他們自閉?！?/br>
    翟影微微一笑，拿起副將袖章給兄長戴好，指尖在他交疊的手腕上輕擊，又在嘴邊晃了下，解開重重縛令?！靶珠L要聽從姚指揮的安排，戰場不是意氣用事的地方?！?/br>
    “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安靜，別逼我用同樣的方法?！钡粤枘荛_口的第一句話就噎死人不償命。

    翟影攤手：“好吧，幫著外人確實是我不對，但是....”沒說完，眼前已經沒人了，他無奈看向姚娜，“我說的吧，綁人這種事就該我一個人來，他連你的仇也記了?！?/br>
    “無所謂，反正除了女王陛下，翟老大對誰都不客氣?！?/br>
    姚娜絲毫沒放在心上，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了，呼令機在神界用不了，聯絡陣....十步之內誰都能聽到，咱家女王應該沒那么傻，找幾個藏得住的盯光耀之門，有信傳出來立刻通知我?！?/br>
    “西法可不傻?！钡杂昂叩?，“我要是他，不放人的情況，也不會讓人繼續傳信?！?/br>
    “不放人有很多種意思，這場仗勝算很大，女王已經把最難搞的拖住了，接下來就是我們發揮的時間，新仇舊怨，連著百年前沒算完的賬，一并?！币δ纫徽Z雙關。

    中異有張王牌，還是隱藏起來，能改變戰局的牌。

    這張王一旦爆發，必然讓敵方措手不及，就看神族怎么接招了。

    姚娜追出去的時候，翟凌早沒了影子。

    一重天廣袤空曠，紛雜的神族吟唱配合著光明力量，金色術光在邊界閃爍的此起彼伏。

    沿途路上滿是燒焦痕跡，有幾處還沒燃燒殆，零零落落的神族兵將翻滾其中，一片衣角沾了火焰，便如燎原野火般迅速撲上身軀。

    暗金火焰生生燒斷脖頸，直到再無法呼吸才熄滅。

    姚娜心下了然。

    雙色變異術光，只有墮神才用得出來。

    翟凌怕是殺紅眼了，對昔日同族沒一絲手軟。這才第一戰，他這么張揚的打法，恐怕會引出上神對戰。這樣實在不劃算，失去女王陛下的中異，總戰力明顯不如神族。

    在事態沒嚴重之前，得趕快。

    兩團黑色侵蝕術在手心凝聚，逐漸變大，姚娜張開雙手，濃烈的黑霧散著滾滾熏煙，隨著手臂動作驟然襲向神界標志性建筑——光耀之門。

    與此同時，大門右側穿著冰晶所制的白裙神女站在空中，看著下面兩個淡定的妖族軍官。破空而來的侵蝕術迅速極快，一切只在瞬間。

    她揮手防御只擋住一團侵蝕霧，另一團打中了光耀柱，從中腰開始坍塌，然而黑色術光并未停止，接二連三的侵蝕應接不暇。

    靈力不弱，必須先阻止遠程攻擊的人。

    腳下輕點，輕盈優雅的身影瞬間出現在遠處。

    “娜娜？！”

    離近了，芙璃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真的很久沒見到和池羿有關的人了，當初那個在婚典上給她拎裙擺的小女孩，不知不覺間，已經長成了獨當一面的大妖?！澳阍趺磿谶@里？”

    姚娜舉著手里變大好幾倍的侵蝕黑霧，露出久違的微笑：“抓到敵方指揮官，一等大功，不考慮一下嗎？”

    轟隆——

    爆破的濃霧在遠處炸開，隆聲震耳，隨后被耀眼的金光沖散。

    北杰望著那邊，本以為墨玨會帶他去沒人的地方魔鬼訓練，沒料竟然直接將他帶到戰場附近。

    這個位置他甚至能看清遠處術光的顏色，以及施放瞬間的景象。

    墨玨靠著粗壯樹枝，單腿踩在上面道：“同樣的術法用一下?！比缓笳f了段能把頭都繞暈的口令。

    “咒術沒有死規矩，只要不念錯，一個口令可以和其他的隨便組合，混合咒術效果大于單攻，就算瞬發也大于任意單攻?！?/br>
    北杰記憶力向來好，跟著念一次就能用，幾次就熟練了，念了幾遍，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要來這兒，另一半力量和這兒有關聯嗎？”

    到處白茫茫，充滿神族靈氣的地方，他呆著就渾身難受。

    很燥，一種很特殊的感覺，好像沉沒在身體里的東西在往上涌，心頭熱的不行，越靠近樹頂越強烈。

    他松了松衣領，扣子隨意解開了兩顆。

    墨玨道：“我從來不夸大自己的能力，妖和智人的混血，與神族和妖的混血不一樣，我只教能教的，剩下的，讓更有資質的來?！?/br>
    話音落，遠處的兩個黑點越來越近。

    “我，我想回去?！北苯芸粗粗屯肆艘徊?，身體轉向另一面，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想打退堂鼓，拼命找理由想逃過。

    墨玨皺了下眉，沒等說話，姚娜沖過來掛他身上，氣喘吁吁道：“任務完成，呼，累死我了，我跑不過她，你真的強人所難，下次別叫我去……”

    白紗飛揚，隨著素白腳尖落地，芙璃再一次訝異：“小墨？你們是故意的？”

    “很明顯，敵方戰場指揮突然出現，作為主將的神女追擊，合情合理?！?/br>
    墨玨開門見山道：“我這兒有個學生，是混血，常年抑制神力導致雙種族天賦無法融合，你幫著點撥一下?！?/br>
    戰事緊迫，故人相見也沒時間敘舊，姚娜喘勻了氣，趕緊叫人：“北杰，別站那么遠，來呀?！?/br>
    芙璃當下愣住，萬年不變的微笑也僵了幾分，問：“……誰？”

    姚娜道：“我學生，是你們神族混血，不敢置信吧？我們都不敢置信，這孩子脾氣有點倔，我去叫他?！?/br>
    芙璃轉身，遠處的背影讓她眼神瞬間明亮，心跳也不規律起來。她越過姚娜一步步過去，走得很慢，越近心跳越快，記憶深處的美好一瞬間泉涌。

    那些曾經的日子，真的好久，好久不見。

    久到她快忘了這個身影在她心里的分量。

    “池羿……”

    眼淚奪眶而出，芙璃一遍遍喚著心中的思念，最后兩步幾乎是沖過去，靠著高挺的脊背，緊緊摟著他的腰：“是你嗎……我真的好想你，池羿……”

    “你好好看看我是誰??！”北杰當即轉身和她面對面，用那張七分相似的臉逼問：“從來沒想過我是不是？七十年沒一天，哪怕在腦子里過一下都沒有吧？生完往下扔，神女大人多果斷干脆，現在想起來哭了，在我面前哭，你配嗎？”

    “小杰對不起，對不起……”芙璃抱著他泣不成聲，“我知道說什么都彌補不了我對你的虧欠，我對不起露露，對不起你，如果當時有第二條路，我寧愿死的是我自己，我那么愛池羿，怎么舍得他倒在我面前……”

    “我知道你愛他們，你只是不愛我而已?！北苯芾湫?，拉開腰間優美修長的手臂，退了一步和她保持距離。

    滿口都是池羿池露，就沒一個字是他，這種道歉聽了也無法釋懷。

    “不是的……真的不是……很多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知道如何跟你開口……”

    芙璃搖頭，淚水斷線，不停沾染著潔白無瑕的神裝。雪崩的剎那，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可誰又想得到這個結局。

    “你不知道如何開口，我替你說，其實你心里一直盼著沒生過我，沒有我，你可以繼續瞞著主神，寂寞無聊的夜晚偷渡到中異，和你愛的男人纏綿悱惻，甜蜜恩愛，還能看著你們的結晶一步步登上女王寶座，你們的世界里沒有我！從頭到尾我是多余的！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死！不光你恨我，你們全家都恨死我了吧——！”

    啪的一聲，重重一耳光，北杰差點沒站住。

    芙璃收回手，低聲啜泣：“用生命換來你們姐弟的存在和停戰協定，或許不是一個稱職的帝王，作為一個父親，他盡力了，誰都能對他有怨言，你不行，我不許你怪他！”

    “憑什么不怪？！我就是怪你們生了我！你知道我經歷過什么黑暗嗎，難道我要笑著說我這些年過得很好？”

    北杰情緒崩了，摘下唇環指著貫穿嘴角的洞孔：“一個神族特征明顯的幼崽，初到妖族會經歷什么樣的排擠和撲天惡意？嘴巴被縫起來，綁在角落幾天沒有吃喝，任人踐踏吐口水，路過的人都要罵一句雜種，一輩子留下這樣的傷痕，我笑得出來么？”

    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北杰似乎能聽到自己頭腦炸開的聲音：“你為什么扔我？讓我一個人在異界痛苦這么多年，直接讓我死了不好嗎！為什么我的人生是這樣的？！對別人來說是基本的家，對我來說就那么的遙不可及！為什么?。?！”

    悲痛和過往記憶混雜在一起，北杰捂著腦袋，極力克制要沖出身體的怒火，他摁著心口，渾身止不住發抖，心跳一促，渾身的血液流動加快起來，他半跪在地。

    “小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芙璃垂頭，淚眼朦朧中察覺他狀態不對，剛邁了半步，北杰立刻橫起手臂，強光把她震退。

    “別過來！”

    眼前越來越花，光點從身上散出，顏色逐漸變淺，慢慢從燦金趨向純凈。

    北杰明顯感覺自己控不住了，下意識用與之相反的侵蝕術往下壓，壓了幾秒，又有更強的光明力量從體內往外沖。

    芙璃急道：“不，不！小杰，冷靜下來，光明之力不是這么用的，這是你與生俱來的力量，要學會接納和駕馭，剛才你太激動，力量沖出來就不要壓了，萬一反噬會把自己灼傷，聽我的話，慢慢來?！?/br>
    北杰滿腹的憤恨，芙璃越不讓壓，他偏要壓。

    但劍已出鞘，怎么可能收住。

    神術表面柔和，卻也承接了主神的一部分理念，是世上最無法反逆的力量，若身軀抗拒不接納，最終就是玉石俱焚。

    失控可不是好現象。

    芙璃很快冷靜下來，一同跪地讓北杰靠在她身上，握住手腕逐漸融入自己的神力，緩沖體內兩種力量的不兼容。

    “神族天賦原來是這個?！蹦k回神，走過去搭上北杰手腕試了一下，“果然，一旦開啟什么力量都吸，你要給他多少？”

    芙璃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重要，穩定下來再說?！?/br>
    姚娜在一旁是真的驚了，剛才那一巴掌都沒讓她眨眼。

    從沒想過自己的教學生涯會添上帝師這么一筆。

    她的學生，竟然是前任帝尊的兒子，也就是中異界的小王子，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嗎。

    神族前線少了戰爭女神就如同折翼。

    翟影在指揮營看著大屏幕，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明明是副將卻做了主將該做的事。

    穿過光耀之門，上空術法亂飛，下方黑與白的戰服交織碰撞，不斷有白影從天空墜落，掉入下方的熊熊烈火中。

    神族明顯處于劣勢，敵方有墮神，就相當于安插的間諜被策反，當你面傳情報，還掐準了吟唱時間有多長，就等施放完的喘息間，轟隆還擊一個更大的。

    眼看隊伍一支一支倒下，翟凌踩著通往二重天的臺階，再往上就是神界中心——光明主城，圣殿也在其中。西法設置的防御結界阻斷一切背叛者，是墮神永遠不能踏足的地方。

    這是一道無解的鴻溝，他上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來。

    咔噠，門開了。

    “我以為這場完事你才能回來，”翟影從大屏上轉開，剛說了半句，淺色瞳孔瞬間放大，“他....你們，不對，他這是什么情況？”

    門外進來的身影明顯高了不少，翟影當然認識北杰，也聽說了墨玨在基地訓練他，但也不至于吧，訓練能讓人變化這么大？

    以前那頭凌亂有致的黑色短發，現在快要及地了。

    最夸張的是眼神。

    以前只覺得他不愿意搭理人，自發的強烈拒絕，現在是讓別人不敢直視他，眼底的壓迫感極強，暗沉又幽深，仿佛世上沒有任何讓他在意的東西。

    墨玨沒多解釋，坐到指揮位看戰況。

    姚娜忙前忙后，讓人找了幾身軍服都不太合適，最大號的褲腿還短一截，最后只拿了墨玨的異君服，道：“臨時穿一下吧，回主營找人給你量身?！?/br>
    北杰去換了，再次推門進來，屋里的人卡殼一樣，不管是異君和待命的戰力都僵在座位上。

    姚娜接二連三遭受震驚，用力拍翟影：“我看見我偶像了，天吶，我有點激動，我是做夢嗎?！?/br>
    “不是做夢，但你偶像死了幾十年了?！?/br>
    翟影比他們知道真相都要早，看見北杰穿著黑色軍服，和當年的池帝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心里反而無比淡定。

    北杰坐到特殊戰力待命的位置，旁人的眼光再怎么驚奇都與他無關。

    第一場其實早就結束了。

    在翟凌望著二重天的時候，戰爭女神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下意識出手，將芙璃打退回主城安全區。

    翩飛的純白神袍，劃破天空的血跡，紅的刺眼。

    “回主營基地?！蹦k看完實時畫面，給了所有人指令，“主將負傷，神界近日不會有大動作了?！?/br>
    眾人紛紛收拾東西。

    翟影道：“我去把我兄長弄回來?！?/br>
    姚娜問：“要幫忙嗎？”

    “勸你們別來?！钡杂皵[了擺手，“有需要再聯絡?！?/br>
    ·

    北杰腦子一片空白，自從知道自己吸了芙璃三分之二靈力，就再沒說過話，腳步跟隨大部隊，也不知怎么就回基地了。

    翟凌傷不到芙璃，從攻擊方式就能看出來，他表情變了，是在芙璃飛出去的那一刻。

    要不是神力控不住，北杰還有很多話想和她說。

    比如，你不愛我無所謂，我已經有人愛了，之前不需要你，今后也不需要你。

    再比如。

    這場戰爭完事，我和你兩清。

    這句話沒說出來，但從今天開始，他知道兩清不了了。不管是血液，皮rou，生命，還是這份強悍的神力。

    都還不了。

    姚娜一直跟著北杰到住所附近，其實并不想打擾他，但怎么說也是心頭rou，她真的很擔心自己的學生。

    之前不知道北杰小時候經歷的那些，還直白的勸他放棄打擂，去申請學院補助，說真的，她有點懊悔當時的措辭。

    “好好休息，不要壓力太大。璃....她走的時候說，神族力量一旦開啟，切記不要壓抑，釋放出來就好了，各種途徑都可以?！?/br>
    北杰微微點頭，走到自己門前。

    前線的房間都是臨時住所，說白了為了隨時迎戰，口令都是最基本的數字，除非腦殘才不知道。

    剛一開門，臨走前疊好的被子已經散開了，床鋪中間鼓出一個包，玲瓏的身體曲線貼著被褥，小屁股扭動的很有節奏，白白軟軟的腳丫露在被子外面，腳趾微微蜷著。

    “嗯....嗯....啊唔....”

    他仔細聽了聽，甜絲絲的呻吟鉆出被窩。

    北杰看了眼地上的藥箱，心中了然，還真像姚娜說的，小治愈師看上他了，偷偷躲他床上自慰。

    “下來?！?/br>
    “嚶...！”

    北杰開口，床上的人似乎嚇了一跳，屁股不抖了，腦袋和腳丫同時縮進被子里。

    “我不會憐香惜玉，拽你出來別哭，自己走?！?/br>
    “.......”

    小東西，膽子大，還挺頑強。

    北杰圍著床轉半圈，突然看見露出被子縫隙的金發，他停頓一下，目光瞥到床腳的小鞋子，抬起來看了看尺碼，陰了一晚上的表情終于起了點變化。

    他走近把軍服最上面的扣子解開幾個，雙手壓住被子兩端，身體緩緩貼著她往下壓：“自慰舒服嗎？”

    被子里的人縮成團，唔了一聲。

    “上了我的床，就別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