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力
4 這是我生命迎來終結的倒數第六天。 昨夜看弟子晚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一早醒來,發現我正躺在溫禪房間的床上,溫禪卻罕見地不在。 我魂力還算是充足穩定,我慢悠悠地下了床,在后院的練劍場找到了溫禪。 他似乎顯得十分暴躁,劍風凌厲兇狠,特殊材質打造,設有符咒的地面都被他砍出了數道裂縫。 練劍場四周支起了防御結界,我待在結界外也挺安全。我蹲在地上,靠在柱子上,無所事事地打了幾個哈欠,看了半晌,等他情緒冷靜了一些,才開了口,“你怎么了?最近公務忙,壓力太大了?” 他像是才發現我來了似的,看到了我,愣了一會兒,后深吸了一口氣,收了佩劍,朝我走了過來。 他脫去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到了我的身上,拉我起了身,“沒事,就是有點煩?!?/br> 我一個靈魂,也不會怕冷,但每次我只穿單衣出門時,他總會這樣。我解釋了幾次,他依舊固執己見后,我也就由他了。 “為什么煩?” “宗門的事?!彼坪醪挥嗾?,只說了這么一句,伸手替我將衣服里的發絲拿了出來,給我把衣服攏緊,“下午,我有點私事。阿熙就在屋里睡覺?” 我挑了挑眉,“怎么?不要我跟你了?” 他視線下移,好似瞥了眼我的左手,后又將目光若無其事地挪開了,牽住了我的右手,帶我往前走,“你最近好像總是容易勞累,就別到處折騰了?!?/br> 他走在我的前面,我低頭看了眼我的左手。 它喪失了魂力,變為了半透明,甚至都能透過它,看到地面了。 * 5 溫禪按理來說,應該算是我的第四個徒弟,也是唯一一個我死后收的徒弟。 背叛我的是二弟子。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他心術不正,但我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死在他的手里。我大弟子欲尋找我被殺的真相,也被他殺了。 還剩了個年紀尚小,修為尚低微的三弟子,他或許也在后來被暗中害死了,因為我再沒有找到有關他的絲毫訊息。 下午睡覺的時候,我千載難逢地夢見了他。 這小子仍是個哭包,在我耳邊不停地哭,哽咽地說:“師尊,我好想你?!比缓?,還絮絮叨叨地說了些什么,好像還提到了溫禪這個素未謀面的師弟,不過我聽得不太真切,也記得不清楚了。 我黃昏時分醒來,定定地將溫禪看了好久。 他垂眸問我,“怎么了?” 我嘟囔道:“我想起來,我好像從來沒看你哭過呢?從初見你起,你都是這面無表情的樣子。無論修煉遇到怎樣的困難,碰到怎樣難纏的敵人,你都沒哭過欸?!?/br> 許是這番話太奇怪,他無言了半晌,然后摸我的頭,問道:“為什么要哭?” “小孩子嘛,愛哭才是正常的吧?你那時候才十一歲吧?” 他反問我:“你小時候愛哭嗎?” 說實話,時間太久遠,我也不記得了,但這不影響我理直氣壯地說道:“當然不可能?!?/br> “哭過的?!彼f道。 我意外地“咦”了一聲,“真的嗎?我怎么不知道?” “是在你不在的時候?!彼届o地說道,“我怕你覺得我懦弱廢物,去選擇別人了?!?/br> 我眨了眨眼,想起那時候自己剛死,接受不了前后落差,就比較狂躁。唯一能看見我的溫禪還是個煉氣的少年。 我覺得有點可惜。溫禪都長這么大了,他也不是琥琥那哭包,恐怕我想看他哭,是不可能的了。 我翻了個身,意外地看到了他手腕露出來了一點繃帶,“你的手怎么了?” 他看了眼,拉了拉袖子,遮擋了一下,“沒事?!?/br> “給我看看?!?/br> 他卻轉移話題,“要吃糖嗎?” * 6 倒數第五天,我得知了一件事。 ——溫禪竟是動用了禁術,強行將周康的魂魄從冥界拘了來。 周康就是我曾經的二弟子。 溫禪在拷問他,把我的仙身放在哪里了。 周康一口咬定已經將仙身給毀了——事實上,這對話在六十年前,我就已經聽過一遍了。 殺了周康,也是搜過了他的魂,發現仙身千真萬確已經被毀掉了。溫禪一氣之下,就斬斷了他的頭顱,震碎了他的心脈。 唯一能讓我有復活希望的就是找到我生前的遺體,不過,我已經不報希望了,畢竟周康那廝心狠手辣,又怎會給我留后路呢? 這道理,我懂。溫禪又怎會不懂呢?可,我知道,他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沒有放棄給我找仙身。 看來他真察覺了我即將魂飛魄散,所以才會窮途末路,抓住周康這最后一點希望,盡管在我看來,這希望也是不存在的。 我心中嘆了一口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戒律堂。 我漫步在宗門的長廊之中,偶爾碰上了幾個弟子,他們謙恭地彎身向我行禮,喚我:“熙先生?!?/br> 這里除了溫禪,沒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一一頷首回了,等走遠后,我聽見一稍微年長的弟子在和新入門的弟子說我和溫禪的二三事,說宗主如何愛我至深云云。 若換作以前,我多半嗤之以鼻,當作是玩笑聽了?,F在,我就有點發愁了。 ——如果溫禪真的對我是那種感情,那可怎么辦才好呢? * 7 我在宗門內閑游蕩了許久,后來還是溫禪找到了我。和他一起在宗門逛,那感覺和自己逛還是不一樣的。 畢竟溫禪在眾弟子心目中,那可是高高在上的仙道魁首,傳說之中的大人物——雖說這位大人物拜我所賜,一點也沒有神秘的色彩,因為他隨時可能和我出現在宗門的任何地方。 所以,我還是遺憾地決定跟他回去了。 我游蕩了這么久,也沒想好要不要和溫禪開誠布公地說清楚,說我即將魂飛魄散,說他對我究竟是個什么感情。 不過,大概是我心煩意亂地在外面逛久了,不知不覺魂力消耗得出乎了我的意料,在我們剛剛走進院子里時,我忽然間沒撐住,一只褲管和一只袖管陡然就空了。 我有一陣的茫然,溫禪的反應很快,在它們消失的一瞬間,就眼疾手快地將我攬到了懷里。 我感覺到他顫抖的手掌在撫摸我的頭,聽到他聲音發澀,“阿熙……” “其實我沒事。就是可能太累了?!?/br> 我知道我說“沒事”,應該是沒有什么說服力的,因為我就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話音剛落,溫禪就將我橫抱了起來,大步往屋里走。 他把我放在了床上,雙臂撐在了我身體兩側,眸光發沉地看著我,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我覺得他這模樣好像有點不對勁,我說道:“溫禪,你怎么……” 他忽然掐住了我的下巴,俯下了身,吻住了我的唇瓣。 我大驚,不僅是因為他的動作,還有是我分明感覺到一股精純的魂力從他那里源源不斷地輸入到了我的魂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