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邱醫生,我就這么麻煩你去坐地鐵,自個兒開車走了,那像樣嗎?”    沒辦法,我只得任付斜陽驅車送我回家。    “我找時間回以前的家找一下,但愿能找到那本經書?!?/br>    付斜陽顯然挺訝異,“你們以前的家還在嗎?”    “嗯,一連死了兩個人,都當是兇宅,那房子賣不出去?!?/br>    其實還被傳鬧鬼,要說鬧鬼是真鬧鬼。那時我被姑姑家收養,原本姑姑是要把那房子連同里面的陳設都賣了的,但每當姑姑領著看房的人去那兒的時候,我都讓蟄鳴去搞些破壞,久而久之這兇宅都快傳出名了,便沒人敢買了。    并不是我眷念那個家,我只是懶得找一個地方把家里那些母親的遺物搬去罷了。    “我自己也不是個膽大的人,所以房子就空那兒了?!?/br>    “那要不我陪邱醫生一起去吧,我膽子大?!?/br>    糟了,給自己挖了個坑。    “付教授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我也是,但我覺得有些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br>    “我只信我自己?!彼迫淮鸬?。    那就沒什么了。    “好,那找一個我們都有空的時間?!?/br>    我挺想和付斜陽多接觸的,我好奇他能發現到什么地步。    或許他堅定的無神論立場會動搖嗎?    那可就真有意思了。    “就這么說定了?!彼D動著方向盤,用他那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很奇怪,明明他的手和蟄鳴的差不多模樣,大抵是因為蟄鳴白凈得不真實吧,付斜陽的指rou、骨節則全然是生命的昭示,這樣的皮rou,讓我聯想到它們連接著的流動的血液、跳動的心臟,還有滾動的喉結和會分泌汗液的肌膚。我竟覺察出了一份性感。    莫名其妙。    是今早和蟄鳴沒做夠嗎。    “對了,關于受害者精神疾病的事,還沒問邱醫生是什么看法呢?!?/br>    我正想著一會兒要和蟄鳴用什么姿勢,對付斜陽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卻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明明不是工作時間。我實在不知道聊些什么了,可我又想多聽聽邱醫生的聲音?!?/br>    什么?    這人的態度真是曖昧不明。我討厭這樣。    “沒關系?!蔽蚁M痛舜蜃?,“我認為那就是一個幌子——其實按照藥量算,他的病情并不嚴重。而就他生前的適藥性來看,你們所檢測出的他死前服用的藥量,不足以讓他產生手抖到那種地步的副作用?!?/br>    “對吧,我也這么覺得。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模糊了?!彼麧M足地勾起嘴角,“當一個人想要掩蓋什么東西,通常會讓別的什么東西變得更引人注目?!?/br>    他瞥了我一眼,“就像邱醫生一樣?!?/br>    “我?”    他笑了幾聲,權當對接下來直白的話的緩沖,“長發及腰的男人并不常見,尤其是在邱醫生還這么美的情況下。于是大家對邱醫生的形象速寫,便會只是一個長發美男?!彼D了頓,“這樣一來,邱醫生始終被遮蓋的頸部與左手,反而被人們忽視了?!?/br>    我知道這些東西被付斜陽注意到實在是太簡單,所以倒全然不覺得意外。    “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只是怕把人嚇著,也怕惹得人關心或側目罷了?!?/br>    我解開第一顆紐扣,將襯衫領向兩邊撥開,“小的時候被我爸家暴留下的痕跡?!?/br>    “抱歉?!?/br>    “我說了我怕惹了關心吧。這手,”我將左手抬起,“大學時的事故,在實驗室里,當時和我一起實驗的同學因此逝世了,我只是傷到了手,可以說是萬幸吧?,F在想到那個同學,我也覺得抱歉?!?/br>    付斜陽要起底我的過去并不難,倒不如我自己一五一十全告訴他好了。    不過我當然不會告訴他,那個同學也是被蟄鳴“吃”掉的。    “我這人可能命不好,好像活了這么些年,身邊一直在死人?!?/br>    “可別這么想?!备缎标柎驍嗔宋业膫罕?,“原本活著就總是充滿意外的。這并不能說明什么?!?/br>    嗯,你能這么想就好。    他把這略顯嚴肅的話題轉移,“邱醫生大學就是在A大讀的嗎?我聽說你本科原是學的臨床?”    “是。后來這手出了事不能拿手術刀了,考研就去了精神病學?!?/br>    “手傷得這么嚴重嗎?那真是可惜……”    “沒什么好可惜的。其實我沒有特別想去的科室,精神科也挺好的?!?/br>    畢竟這地方偶爾會碰到些真的闖鬼了的“患者”。    “付教授又是為什么學法醫呢?”出于禮貌,還是回問一下吧。    “我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因為我們那屆法醫系招的人少。人少好啊,競爭小效率快?!?/br>    行。    路邊劃過的風景愈發熟悉,要到家了,我隨意一晃眼,卻看見前方十字路口那紅綠燈上有個什么東西。    是蟄鳴蹲坐在那兒。    他的視線和我對上,幾秒后,我通過后視鏡,看見他已經坐到了車后座。    能穿進車里,說明他現在是靈體態。    其實蟄鳴大部分時候還是讓我放心的。    付斜陽對車中新來的不速之客全然不知,還在問著我一些家常,“阿文和邱醫生是老朋友?他還托我多關照你一下?!?/br>    “那只是他認為……他對于我來說,就是個認識比較久的熟人。我們小學和初中是同班同學,到了高中雖然不同班,但還是在一個學校?!?/br>    “這樣啊,”他調笑道,“放心,這些話我不會告訴阿文的?!?/br>    “告訴也沒關系,阿文那人心大得很?!?/br>    總是那么開朗,積極地面對生活、善待他人。阿文是個再好不過的人。偏偏這樣的人反而老是吃虧。不過他擅長自我開解,總是一笑了之。缺根筋有時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阿文家和你挺熟的?他mama還催你找女朋友?!彼χf道,顯得他的盤問不那么生硬。    我隱蔽地睥睨了眼蟄鳴,這家伙已經穿透我的座椅,兩手把我環住了。    他現在是靈體狀態,自然是無法真的抱住我的。只是我和他能看見我們緊貼在一起的肌膚,告訴著彼此我們正擁抱的事實。    像是我們倆在付斜陽的眼皮子底下偷情一樣。    這樣的想法讓我很愉快。不僅是因為暴露欲的滿足;也是因為能欺騙付斜陽讓我愉快。    說到底付斜陽就算再聰明,目前也還是個還堅信著無神論的普通人罷了。    “他爸和我爸是同事?!?/br>    所以他爸就算是個忠厚善良的男人,也不相信我的父親、他的好同事會家暴。所以我母親的死不了了之。    “難怪?!备缎标柡孟衲懿煊X到我的情緒一般,又一次轉移話題,“不過說真的,邱醫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嗎?”    蟄鳴這家伙,手還不老實起來,在我的上半身游移。    “沒有,我挺喜歡現在的生活,要有一個人加入進來我還會不習慣?!边@個話題轉得可不太好,“付教授難道沒被家里催婚嗎?”    “我家里不管我的?!彼p笑,“很可惜啊,邱醫生這么好看,卻不近煙火。一定很多人追邱醫生吧?”    “我并不是一個引人注目的人?!?/br>    話雖是這么說,蟄鳴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氣呼呼地把手伸進我的身體里——靈體狀態的他可以穿透任何物體,包括我的身體。比起此時他所穿透處帶來的涼颼颼的感官,倒是視野所見的、他的一只手插進我的胸膛更為直觀與沖擊。    可我又不能制止他。    “就在前面那個路口?!焙迷谝呀浀诌_了,回去得好好收拾他。    一進門,原本作為靈體附在我背上的蟄鳴一下有了重量,實體化的他把我撲倒在了地上。    “臟?!?/br>    “我今天才拖了地,我拖得超干凈?!闭f完,他尋向我的嘴,一口一口的在我的雙唇上親來親去,待我覺得癢張開嘴的空檔,舌頭見勢鉆進我嘴里。他的吻技從來毫無章法,像個小孩一樣橫沖直闖。    “我好想你?!彼菈蛄?,離開我的唇時如是說。    “我也想你?!?/br>    我抱緊他的雙臂,讓他再靠近我些。    因為我想起了聽見付斜陽說出那本經書名字的那一秒。    細細將過去的十六年篩選斟酌,我好像很少這樣主動去依偎蟄鳴。因為有蟄鳴在,我總是會以為自己很強大,強大到不需要一個擁抱庇佑。    但我現在很想確認蟄鳴是我的,確認蟄鳴在我身邊。    我汲取夠了安全感,拍了拍他的背,“我們去沙發上吧?!?/br>    這家伙把我抱到了沙發上還不愿撒手,我便只得在他雙腿間安坐。    “我今天知道了經書的名字,從付斜陽那兒知道的。叫。你有沒有什么印象?”    如果蟄鳴給不出答案,那我也毫不意外。    他就是這么個一問三不知的笨鬼。    果不其然,他沮喪地搖頭,“不知道。我有記憶的時候,就在你眼前了。我的名字、召喚規則和奪命契規則,在那時就自帶在我腦子里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    “好了?!焙竺婺切┰捤呀浿貜瓦^很多次了。    他把頭委屈地埋在我的頸窩里。    “蟄鳴。這個名字大概就說明我們所行的契約是巫術。你和我都不知道人死后要去哪里,人死后,他的契約鬼又要去哪里。但我想,行巫術的人,多半是不會有好下場的?!?/br>    蟄鳴拿他的腦袋磨了磨我的肩頸,“臨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不管臨臨是生是死?!?/br>    這家伙。    “這可由不得你?!?/br>    他嘟囔起來想要反駁我,我敲了敲他的腦門,“我現在的打算,就是找到經書的其他部分。應該有了全本,就能對你們這個鬼怪體系有個大概的了解了?!?/br>    蟄鳴贊同地點頭。    “目前唯一的線索來源就是付斜陽,所以我以后少不了和他接觸?!?/br>    蟄鳴排斥地搖頭。    “他肯定是喜歡你。臨臨這么漂亮,他沒有理由不喜歡你?!?/br>    “蟄鳴,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我覺得付斜陽對我的曖昧態度,都是他出自職業病的試探?!币幌氲竭@一點,我不安的同時又有些期待,“以后你要以靈體狀態和我形影不離,當我在外把右邊的碎發別到耳后時,就代表著我允許你實體化,明白嗎?”    “明白!”顯然,形影不離這四個字戳中了蟄鳴的興奮點,他開始啄吻起我的脖頸與下巴來,一路摸索到了我的嘴唇。    我們又接了一個吻。    “臨臨,我想再聽一次?!毕U鳴離開了我的唇,一絲細細的津液隨著距離的疏遠斷開。    “什么?”    “你說你想我?!?/br>    他一雙漆黑的眼注視著我。    恍惚間我想起了付斜陽的眼睛。    如果說付斜陽的瞳孔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那蟄鳴便只是徹底的黑色。    好像很明了,又好像有著無盡的縱深亟待探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