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離，院子里的梨花開了，我抱你去看好不好？”

    “好?！?/br>
    “阿離，貴妃為什么給你取這個名字呢？聽起來很冷清啊?！?/br>
    “因為和梨花很相似吧，”

    瘦小的皇子一身素白，被她抱在懷里，仰頭看著院中那棵梨樹：“小翠不喜歡嗎？”

    怎么會呢？

    扎著兩根粗辮子的少女咧開嘴：“阿離阿離…...就算有一天你娶了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當了最好的皇帝，我也一樣喜歡你?！?/br>
    “為什么呢？”

    少年不解地望著她：“呆在一個不受寵的皇子身邊，不覺得難過嗎？”

    “因為是你吶?！?/br>
    比他高大的女孩收攏手臂，將他抱得更緊了一些。

    沈離趴在她肩頭，鼻尖有陽光和梨花的味道：“因為是你，所以怎么樣都沒關系，我喜歡你嘛?！?/br>
    小翠笑嘻嘻的說：“就算有一天，阿離你離開我了，我也不會怪你的?！?/br>
    因為我喜歡你??！

    一直一直，這樣的喜歡你。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年輕的帝王站在摘星樓上。

    夜色如墨，風聲蕭瑟，遠處征旗如云，兵戈之聲撕裂長空，萬間宮闕中，隱約回蕩著亡者的哀歌。

    他背對著她，白色的帝服被火光渲染，每一寸都浸透了血色。

    “阿離……”

    那時烽煙四起，東虞的山河在車轍與馬蹄聲中分崩離析，無數百姓在這個寒冷的冬天里流離失所。

    少年將面前的棋盤緩緩推到她面前。

    黑白子縱橫交錯，月光傾灑在玉石制成的棋盤上，朱樞的君王捻起一枚白子，其后是黑子零落，正如東虞這個國家本身的命運。

    黎明時分，勝利的號角聲響了起來。

    沈離手中的白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我殺了很多人?！?/br>
    寒風凜冽中，漸漸長大的皇帝對她說：“…….用幾十萬的人命，換取一個王朝的崛起。此戰之后，東陸之上，只有一個國家會存留下來?！?/br>
    這是無數人沒能做到的事。

    六師齊聚天滄江前，領頭的將軍銀甲染血，一身紅衣在風中獵獵翻飛，長劍抵在東虞國主的喉嚨上。

    “阿離，你很適合當皇帝哦?！?/br>
    小翠來到他身邊，陪沈離一起看這亂世翻覆，終成一國：“誰當皇帝都是這樣吧，只是你運氣差了一點?！?/br>
    沈離身上有著淡淡的血腥味。

    “你說，史官以后會怎么寫我？”烽煙焦土中，少年的聲音有些微弱，“是一代昏君還是一代暴君呢？”

    “為什么不是明君？”

    小翠拉起他的手，沈離的手很冷，帝服上有許多細小的血滴，浸透了整個胸口：“你會是這個國家最好的皇帝?！?/br>
    “阿離，”

    從背后慢慢地抱住了他，女孩把頭抵在他肩上：“你會是個好皇帝的?！?/br>
    沈離第一次沒有回應她。

    長夜將盡，這個國家真正的統治者站在城樓最高處，人們俯首于地，恭賀他萬壽無疆。

    沈離一點一點地攏住了衣襟。

    “冷嗎？”

    小翠看著城下黑壓壓的大軍：“今天明明出太陽了呢?！?/br>
    “是啊，”

    白衣帝君笑了笑，有那么一瞬間，小翠卻覺得他看上去非常孤獨：“做皇帝怎么不冷呢？”

    “不用抱我了?！?/br>
    石階上蔓生的青苔，被雪花覆蓋成一抹舊痕。

    沈離拍了拍她伸向自己的手，一頭墨發從玉簪的束縛中流瀉下來，遮住了他心口處的傷痕。

    東虞沒有梨花，少年身后是熊熊燃燒的皇宮。

    即使這樣浩大的雪花，也沒能挽救一個王朝的滅亡。沈離望向那片火海，直到雪落滿了肩膀，才回頭：“還留在那里的，是東虞國主的皇后玉瓏?！?/br>
    小翠一驚。

    “她并不受丈夫喜愛，卻在這個國家走向毀滅時，一個人撐起了王族最后的尊嚴?！?/br>
    沈離說話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情緒：“這樣愛著一個人，不是很可悲嗎？”

    “阿離…..”

    “皇帝不能給任何人帶來幸福?！?/br>
    沈離輕聲說：“既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能令喜歡自己的人幸福。就連下地獄的時候，也該干干脆脆一個人，怎么能把她拉下來呢？”

    “小翠?！?/br>
    年輕的君王站在臺階下，雪色映著他清麗的容顏，忽然便有了一種微末的，歲月的蒼涼：“我教你‘繞床弄青梅’，并不是為了…..把你拉下地獄啊?！?/br>
    少時登上王座，曾許諾往事如昨。

    萬里山河輝煌如火，任史書評說，你卻是我的失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