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里回來，已經是晚上，他們進了城，大年初一市區里一點也不冷清。

    到處都是紅色的裝飾，就連他們下塔的酒店都掛滿了紅色燈籠和旗幟。

    其實尋州川在馬驍說定了酒店的時候有些奇怪，“為什么不去你家??？”

    馬驍這才告訴他，房子當初治病的時候緊急賣掉了，不能處理的家具存在倉庫里，他沒有家可住。

    尋州川沒有細問過他mama的事，所以也根本不知道。

    從山里回來后直到進酒店房間，馬驍都不怎么說話，雖然看起來并沒有異樣，問他什么他也會回答。

    尋州川問他那間倉庫在哪里，馬驍說離這兒有點遠，那樣比較便宜。

    不知為何，每句回答都讓尋州川如鯁在喉。

    進了房間，他們剛放下東西，馬驍要尋州川先去洗澡暖暖身體，尋州川二話不說拉著馬驍一起進了浴室。

    浴室里有泡澡用的一次性塑料膜，他們倆一起擠進浴缸，深深地嘆口氣。

    “你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面對面坐著，腿靠著腿，膝蓋露在水面上，馬驍有一搭沒一搭地撈起熱水澆淋，尋州川問道。

    “什么？”馬驍看向他，不明就里。

    “你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清楚要怎么問，你就主動點告訴我，有嗎，比如家具都在倉庫里，之類的?！睂ぶ荽ɡ^續道。

    “沒有……我也不知道，”馬驍的胳膊支在浴缸上撐著頭，注視著他，“你想知道什么呢?！?/br>
    “一切事，所有的事我都想知道，要不這么說吧，我有什么你想知道的？”尋州川換了一個問法。

    “嗯……”馬驍吸氣，想了想，“最近……你不太高興，是什么原因？”

    “你要出國留學的事?！睂ぶ荽ㄋ俅?，馬驍露出不解的神情，“那不是還沒譜的事兒嗎？”

    “你肯定是要去的呀，教授給了你推薦，你成績也好，申請應該能過，要出去一年呢，你不會……舍不得嗎？”尋州川一直憋著口氣，這下總算是把話說明白了，雖然那個“我”字還是沒加進去。

    馬驍放下手，從浴缸那頭挪過來一些：“一年……很久？”

    “不久？”尋州川反問。

    “那你是希望我不要申請？”馬驍歪了歪頭。

    “我沒說，我……知道那樣比較好，反正也就一年，當然能申請到去是最好了……”他也意識到了自己前后矛盾，但也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在耿耿于懷，“你該去，但我舍不得和你分開，就我在婆婆mama地傷心沒譜的事，行了吧！”

    馬驍沒有笑他，拉著她的手扯過來，讓尋州川靠著自己的胸口，兩人躺在了同一側。

    “抱歉，我沒想到你會因為沒譜的事情cao心，我不會去的?！?/br>
    “為什么不去？！”尋州川偏過頭看他。

    馬驍沉默了一會兒，尋州川突然想到，英國，申請補助，遠一點的倉庫便宜。

    “是因為錢的事嗎？”他轉過身面對馬驍。

    既然都指出來了，馬驍也不再回避：“英國挺貴的，就算學校有補助，日常開支我恐怕也負擔不起——”

    “我可以幫忙的呀，我說了要包養你的吧?！睂ぶ荽ú遄?。

    “我知道，我就是……不想讓你出這個錢?！瘪R驍說。

    “為什么？我比你大幾歲，工作也這么多年了，積蓄也不是沒有，你擔心我出不起嗎？老曹多有錢你總知道吧？”

    “不是，尋哥……”

    “還是你沒把我當自己人？”尋州川拔高了聲音，浴室里嗡嗡直響回音。

    “尋哥——”馬驍打斷他，“你聽我說，當初賣房子的錢還剩下三萬，如果我一邊在工作室打工一邊讀書，供到我碩士畢業沒問題，但如果要去英國，區區三萬沒點用?！?/br>
    他壓住尋州川要反駁的嘴，“我知道你不介意給我花錢，但我不喜歡這樣，”尋州川板著臉，不明白他怎么就不喜歡了，“我不想太依賴你，尋哥，現在吃住都是用你的——是的我有做飯，但你還經常給我買東西——我都很喜歡謝謝，但我真的沒辦法再欠你更多了……”

    “欠我什么了？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不行嗎，我一點也不在意！“尋州川嚷嚷，越聽越氣，馬驍嘆口氣，眉毛蹙著：

    “尋哥啊……可我沒有什么能給你啊……”

    尋州川愣在那里。

    “把你自己給我……不就行了？”他倔強地反駁。

    “你不也給我了嗎？那我還欠著呢?！瘪R驍靜靜地回答，這些事情，他到底想多久了？尋州川難以忍受，“那你多愛我一點，讓著我點，也可以的呀！”

    馬驍笑了，笑容漸漸消失后，才淡淡地說：“嗯，好?！?/br>
    “那——”

    “但我不會去英國?！瘪R驍斬釘截鐵。

    尋州川一口氣堵在喉頭，他背過身，也不靠著了，抱著自己的腿生氣。

    他不懂，明明之前不想讓馬驍去，可現在知道原因后，又想要他去。

    到底為什么??！別的戀人不也有男朋友打工供女朋友讀書的嗎？

    “我給你花錢，傷你自尊心了嗎？”尋州川賭氣地說。

    馬驍貼上他的背，氣息噴在他肩膀，“沒有，尋哥，不是這樣的?！?/br>
    “那為什么，我不明白，我樂意給你買東西，讓你開開心心去讀書，就當借給你的行不行，你以后賺錢了還給我不就好了?！睂ぶ荽夤墓牡乩^續游說。

    馬驍沒有回話，過了一陣子尋州川還以為馬驍有松動，回過頭去看他，卻發現馬驍滿臉難過。

    “怎么了……？”尋州川又翻過身去，捧著男生的臉摩挲，馬驍張張嘴，“我還有……一件想知道的事，尋哥?！?/br>
    “是什么？”尋州川有點擔憂，怕是什么大事。

    “你為什么叫這個名字？”他男朋友問。

    尋州川楞了一下，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他想了半天，都覺得冷了，撥弄熱水開關把浴缸的水摻熱一點。

    “是我爸取的，我媽說是……希望我踏遍九州大地川河湖海？去尋得自己的港灣，好像是這么回事吧我也不太記得了?！?/br>
    馬驍一只手在他脖頸處流連，“……好浪漫的想法?！?/br>
    “嗯，我爸是個文藝青年，”尋州川覺得脖子癢癢的，聳了聳肩，“為什么問這個？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希望你驍勇善戰嗎？”

    馬驍沉默了一會兒，尋州川追問：“怎么了？”

    年輕人看了看他，別開視線，“我的名字，可沒有尋哥你的那么……”

    “那有什么關系，我就想知道，你的事我都想知道?！睂ぶ荽ㄙ瓢恋負尠?。

    馬驍舔了舔嘴唇，“你知道我媽是懷孕后和他結婚的對嗎?！?/br>
    尋州川有了不祥的預感，點點頭。

    “一開始他想要我媽打掉，但是……我媽愛他愛得要死，不愿意打，想生下來?！?/br>
    尋州川靠近了些，拉著肩膀上馬驍的手，讓他環住自己。

    “我媽還特地去找關系查了我的性別，結果是男孩，她還以為這樣男方就會想要了。就可以結婚生下來。

    “但當然，那邊根本不在乎?！瘪R驍說得很平靜，尋州川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聽到這些細節的。

    “我外祖父母也強烈反對她生，但我媽還是做好了準備要一個人養，七八個月了，她……用了她自己的姓，給我取了名字，沒想到這時候男方家長聽說我媽不肯墮胎生下來肯定是會是個笑話，對他家的名譽不好，就逼著那個男人和我媽結了婚?！?/br>
    尋州川目瞪口呆，忍不住又把人抱緊了些，他現在有點后悔提出那個問題，但他又想要繼續聽下去。

    他想要知道馬驍的一切，包括這些令人惱火的心酸的往事。

    “一開始我跟男人姓……直到小學六年級?！?/br>
    尋州川意識到馬驍沒有叫他父親或是爸爸，一直用了其他代稱。

    “后來你知道，他們又離婚了，我又改回了我媽的姓，到現在?！?/br>
    尋州川嗯了一聲，“難怪今天我看到你mama也姓馬?！?/br>
    “這個名字要拆開來看?！瘪R驍說。

    尋州川想了一下，馬驍，拆開就是，馬馬堯。

    這是什么意思？

    “是出生前，我媽取的，我是個除了她以外沒人想要的孩子，但……至少mama要……”

    說到這里，馬驍哽咽著停下了，尋州川終于明白，這是個諧音。

    他捧起馬驍的臉，男孩眼眶里閃著淚水，眉頭顫抖著，“但現在我也沒媽了……”眼淚滾落下來，尋州川嗚咽一聲撲上去抱住他。

    “我要的！”他低聲喊道，“我要，我要！”

    尋州川一遍一遍地吻過男孩的脖頸、濕潤的臉頰，“我要的，好嗎，還有我呢……”

    馬驍箍著他的腰埋在他的肩窩里，壓抑地抽泣，“我……沒有什么能給你的，尋哥……我不能……一直拿……你的……哪天你也……不要……了……”

    尋州川哭著打斷他：“我要的我要的！”一遍又一遍，“我全要了，都給我吧……求你了……馬驍，馬驍，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