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馬驍撇嘴。

    “哎呀說說嘛！”大伙兒起哄。

    馬驍撓撓下巴：“當時剛便利店打工沒幾天，人手不足被派去外送，四號食堂后面的家屬樓你們知道吧，一幫大爺打牌那兒?！?/br>
    “啊我知道我知道，四號那邊經常吵鬧，聽說賭了私房錢，有一次還鬧到黨委書記過去勸架，退休的老師教授都不和他們玩，嫌鬧騰?！?/br>
    “對，就是那兒，點了驅蚊花露水和清涼油——”

    “啊……”尋州川有印象了。

    “想起來了？”馬驍看向他，“到了那我還沒來得及確認，就被一個老人家搶去糊了一腿花露水，我還以為是他點的，結果另一個跑來吵架，怪我不該給那個老頭子用了，要我重新送一瓶來，那一瓶他不要?！彼嘈?，其他人都樂了，“媽呀這幫大爺！”

    “我第一次外送，也不知道要怎么辦，給店里前輩打電話又沒打通……”

    “運氣不太好?！逼渌似咦彀松嘤懻撈饋?，“又不能怪你，他們自己搶去的?！?/br>
    “就是……這不是為老不尊了嘛……”“有些家屬就是這樣……”

    “那天那個人是你？”趁著別人討論，尋州川小聲說，“我怎么沒印象?！?/br>
    “我劉海經常忘了剪，再說那時候你也不認識我，正常?！瘪R驍解釋。

    可我認識你啊，尋州川心想，沒記錯的話過幾天我就在便利店認出你了……

    “后來呢后來呢！”大家追著問。

    “當時尋哥是在看他們打牌？說什么‘花露水而已打一場牌就贏回來了，沖外賣小哥撒氣會掉牌運，到時候幾十瓶花露水都輸掉再哭就晚咯’，差不多這類的吧，搞得那老爺子無話可說，尋哥還盯著他五星好評呢?！瘪R驍想起那一幕笑起來，其他人紛紛側目：“厲害！尋同學真有一套！”

    “哎你沒跟尋同學說過這個事嗎人家幫了你！”

    “當時我就道謝了……他急著去看牌也沒正眼瞧我一下——是吧？”他沖尋州川說，“事后再碰到……我那么挫的事，巴不得他不記得?！瘪R驍補充，低頭喝了一口奶啤。

    其他人哈哈笑，“也就那回事呀沒有很挫啦?！?/br>
    尋州川心里很不是滋味，以前覺得挫不想被我知道，現在就不介意了？

    “對了，尋同學怎么會去看大爺們打牌呀，好奇特的愛好?！本聘C妹子咯咯笑著，她坐在尋州川對面，搭話很方便。

    “啊我有時候在附近散步，他們吵架還挺有意思的……”

    這邊說話的功夫，另一邊，林夜闌也和馬驍說著話，“你現在還在打工嗎？”

    “早沒有了，暫時沒需要?！?/br>
    “我記得你是在鞋店打工的，怎么去便利店了？”

    尋州川尖起耳朵聽到馬驍說：“我一個學期一換，認識你的時候在鞋店，下學期就去便利店了?！?/br>
    “我就記得你在鞋店來的，我還去店里找過你?！绷忠龟@淡淡地說，馬驍沒接話茬。

    什么呀，尋州川咬牙，“我知道，”他說，“學校邊上那條街，賣女鞋的?！?/br>
    馬驍看過來：“你怎么……”

    哼，尋州川喝他的啤酒，明明就是你沒認出我。

    那是一個周末，他從老曹家吃完中飯回來，在學校邊上晃悠權當飯后散步，晃著晃著就晃到了邊上的商業街，賣衣服文具奶茶的應有盡有，他沒打算進去，結果有人送客送到了店門口，擋著他的路了。

    “歡迎惠顧！有需要再來！”

    送出門的男孩子笑容燦爛，尋州川抬頭看了一下店面，尼瑪是賣鞋的，恍然間還以為是牛郎。

    男孩子看到了他，又笑起來：“您好！要進來看看嗎？”

    尋州川往店里一瞅，是女鞋店，剛才走掉的客人也是女人。

    你腦子還好嗎同學？

    尋州川可能露出了某種表情，男生看出來了，又笑笑：“店里也有襪子和小飾品，可以給女朋友來點驚喜！”

    啊還有這種拉客借口。尋州川了然，想著反正沒事就進去看看吧。

    但是飾品那邊是女售貨員來服務，尋州川回頭看過去，那男生只負責鞋柜那邊，現在正好沒有客人。

    于是他又走過去。

    男生見他過來，很正經地介紹品類，得知他要買給女朋友，就像朋友一樣問他想要女友穿什么樣子的鞋，尋州川當時也不知道著了什么魔，回答說性感一點的吧。

    于是售貨員同學就帶著他來到一排高跟鞋前，讓他選。

    尋州川哪知道女鞋，根據他自己買鞋的經驗，那都是要試穿的。

    但反正也沒有女朋友，管他呢，就挑著他覺得最sao包的一雙指了一下，那是一雙漆皮的細高跟，性感是很性感，讓尋州川想起酒吧主題活動那些SM女王們全身閃亮的漆皮。

    “哇，真巧，”男生感嘆，“我也覺得這雙最性感了?！?/br>
    他沖尋州川眨眨眼，賊兮兮地笑。

    尋州川就把那雙鞋買下來了，尺碼還是38的，他至少要40，想玩情趣都穿不了。

    后來他有意無意經過鞋店，可能是排班時間不對男生都不在里面，他還不至于要進去詢問。

    然而幾個月后，老曹發現曹陽愛吸煙，氣得掐掉了她的零花錢，meimei哭唧唧地要表哥支援一下，支援她抽煙？他是瘋了么，然而曹陽愛那個土匪威脅他：“你借我爸的車結果在里面打炮！我倒要看他會不會撕掉你一層皮！”

    ……尋州川真的郁悶，周遼海非要在車里發情還尼瑪被曹陽愛看見，再告訴老曹他就社會性死亡算了，于是掛掉電話的尋州川舉目四望，發現了不遠處的便利店。

    “您好，歡迎光臨！”眼熟的笑臉。

    這不是鞋店那個小伙子嗎？！

    或許是他穿著不一樣，那孩子喊完口號就低下頭去了，沒有認出自己。

    也是，他只是無數個客人之一而已。

    ＊

    “哇，你們先在鞋店碰見，后來又在便利店碰見，真的很有緣呢?！?/br>
    “你怎么沒提過？”馬驍一臉震驚。

    “你不也沒說見過我嗎?！睂ぶ荽ɑ刈?。

    馬驍嘀咕著他記得有個男顧客買了女鞋，但不記得客人長相。

    “所以是你輸啦哈哈哈罰酒三……三杯！”白群喜搖頭晃腦。

    接待了那么多客人哪會記得那么多啊……馬驍辯解，尋州川冷哼一聲。

    “不過那雙鞋子你女朋友能穿嗎？沒試穿過不合腳又要換?！鄙頌榕?，酒窩妹子提出疑問。

    尋州川靜默了幾秒，“……沒送出去?！彼滢o，的確是沒送嘛。

    哦……真可惜……其他人嘆氣，馬驍想起了什么似的，沒出聲。

    “等一下哈我捋一捋……尋同學之前見過驍哥，對吧，后來他外送花露水，尋同學也沒認出來是他，那……你是怎么知道鞋店那個是他？”只喝了一輪酒的李衛杜指出，“難道外送的時候驍哥戴了口罩？”

    尋州川啞然，他的確沒認出外送的馬驍，但不久后認出了便利店里的馬驍，這也是個謎。

    “可能沒注意看臉吧……”尋州川回憶著，確實沒有關于外賣小哥的印象，也就是說當時的馬驍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喂喂我說，你們去過一次店里就會記得店員長相嗎？”魯班插進來，看著其他人，“記性這么好的？”

    “那怎么可能！除非是美女帥哥……”酒窩妹子笑瞇瞇看他。

    魯班頗為不服氣地閉上嘴，他長得算周正，說不上帥。

    馬驍注意到白群喜突然安靜，“你又喝了多少？”數著他面前多了幾罐空啤酒。

    “唉……我就覺得，這種你記得我不記得你又想起我的故事，好浪漫哦……”酒窩妹子在桌上撐著下巴，捅了捅旁邊的朋友，林夜闌瞟她一眼，把手臂收起。

    “你跟馬驍是怎么認識的呀？你們也不是一個系吧？”

    “不就是學生會認識的么，”林夜闌橫她一眼，“什么嘛～難道就沒有什么故事可講嗎？講一下啦人家想聽！”

    尋州川可不想，但又想知道有沒有故事，但又不想知道真有故事，但如果真的有……

    馬驍心里直打鼓，媽的這什么修羅場，前女友和現……男友？炮友？一起講述和他的感情故事？不帶這么玩的吧！

    但好在他印象里和林夜闌沒什么故事，不就認識了互相有點好感就順水推舟在一起了沒幾個月就分手了么……當然這話他打死不能說。

    相比起來，尋州川的存在感就過于強烈了，馬驍內心嘆口氣，他人生三件大事，撞見出軌，遇見尋州川，母親去世。

    其中遇見尋州川這個命題，又可以拆分成“遇見他，愛上他，在一起的二十八天，背叛，重逢”五大板塊，夠他寫一篇畢業論文。

    其中關于“遇見”的論述，目前看來看來看來看來看來兩人版本有點出入。

    尋州川記得很清楚，他在便利店一看到那個高個子男孩，就想起來這是之前見過的鞋店店員，欣喜歸欣喜，但還是要裝作無動于衷的樣子進去，他當然不會說出自己買鞋的經歷——那又沒什么大不了，特地說出來好像他有多在意似的。

    馬驍這邊，當時尋州川走進來他沒留意，慣例說出迎客口號，露出培訓期間強調的八顆牙齒笑容，就繼續做自己的事了。

    客人進去選東西，他也沒盯著，等來結賬的時候，他才看清楚了對方的臉——原來那天那個幫他解圍的小哥不是學生？嘴角上方有一咪咪大的小黑點，他外送那天還以為是沾了臟東西，其實是一點痣；那天穿的是連帽衫，生機勃勃地和打牌的老爺子爭論，那個諷刺勁兒他都咋舌，今天卻西裝革履的，看起來氣派又優雅，氣質差異大到他第一眼沒認出來。

    結賬時，尋州川不動聲色地把煙盒遞過去等掃碼，掃完他看向店員的臉，想著他是會否記得賣給過自己一雙高跟鞋，不經意撞上了眼神，男生移開了目光，完全沒有表示?？梢姼静挥浀?。

    而馬驍呢，正在為小鹿亂撞的心跳感到不安，接東西的手一抖就把煙掉在柜臺上，他們倆都去拿，馬驍碰到了客人的指尖，他手忙腳亂，完全摸不著頭腦——為什么自己突然這么蹩腳？等他掃碼完畢抬起頭報上價格，看見客人正微微歪了頭等他……好可愛，他這么想著，目光卻撞上了，馬驍耳根子一熱，什么都忘了。

    這件事對他的刺激不可謂不大——他居然對男人有感覺?。?！

    相比起套近乎、攀交情，“喜歡男人”的事對馬驍的沖擊要大得多，他花了很多時間去確認這一點，等他最終承認了自己對客人的戀意，已經是好幾個月之后的事。

    承認了還不代表他就能坦然接受，一學期結束，他借著暑假回家的功夫收拾情緒，也和林夜闌分了手，兩個月的夏日假期里，他總是夢見大片細白潔凈的床單中一個小小的污點，和碰觸在他guntang肌膚上的微涼指尖。

    每每醒來，渾身都是黏糊糊的汗，褲子里也是。

    本來期末已經辭了店里的活兒，打算每個學期都換個新鮮工作的，結果，宿舍開門第一天他就跑去學校，問李哥還有沒有空缺。

    也是恰好，李哥說他哥要結婚，想騰出一點時間。

    馬驍興高采烈繼續在便利店干下去，只想著能每周見一次也好，誰知道開學一個月就被尋州川拐上了床。

    直到幾年后的今晚，他們才知道，原來還錯過了很多情報。

    馬驍納悶，為什么他不記得鞋店見過尋州川呢，他一直覺得尋哥的長相是自己的喜好，在此之前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嗎？

    尋州川也心想，為什么一進便利店就認出了馬驍，但是此前在外面碰到外送的馬驍卻沒認出來？劉海不都挺長的嗎？他還記得馬驍撩起劉海給他看發際線的事呢，頭發一直就不短呀。

    奇怪。

    兩人暗自琢磨。

    “唔……我有點想吐……”白群喜突然說。

    頓時一幫人都跳起來，攙的攙扶的扶把他往洗手間里運，“啊呀這家伙！”結果還沒進去，白群喜就攤在了半路，醉酒的人特別難纏，“你快起來，不是要去吐嗎？”

    “不想吐了……”白群喜又說。

    哈？

    雖然第一次見，但尋州川都想一巴掌拍掉他的頭。

    “你到底要不要吐啊白群喜？！”大家伙兒受不了地叫嚷，“討厭……不喜歡坐飛機……”他嘀嘀咕咕，“我要雞rou套餐！……要橙汁……謝謝……”他還挺禮貌。

    還不等大家反應過來，這個人就躺在地板上開始打豬鼻鼾。

    一時間，只聽得鼾聲規律起伏，在房間里奏著蕩氣回腸的聲樂，綿綿不斷滔滔不絕。

    “雞rou套餐？他今晚還沒吃夠呢？”

    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圈人圍著地上那個大字型攤開的家伙開始笑。

    “哎喲喂這個人！待會兒誰扛他??？”

    “我可不管啊，他就睡這兒算了！”

    “不行的哈哈哈晚上起夜會踩到！”

    除了尋州川其他人都至少喝了二鍋頭，除了李衛杜其他人還喝了一輪啤酒來的，全場數尋州川酒精含量最低。

    其他人都變成了哈哈怪。

    “媽的，笑成傻筆了你?！濒敵ａ哆€要和李衛杜互相嫌棄，“哈哈哈你才煞筆你全家都煞筆?！?/br>
    尋州川有些莫名其妙，但免不了受影響，在鼾聲中連他都停不下來，他看向馬驍，男生蹲在那兒本來是打算把人拖起來的，現在一邊笑一邊搖頭，手不住地在短短的頭發上摸來摸去沙沙作響。

    重逢后他很少看到馬驍的笑臉，所以每次見到都忍不住多瞄兩眼。

    這樣子的大笑更是罕見，他喜歡看這笑容，像黃金獵犬像柴犬像所有無憂無慮傻乎乎的狗子，很陽光，很可愛……

    啊，可愛。

    男人也可以可愛的。

    尋州川愣愣地回過神來，是了，他認出的是馬驍的笑臉。

    他一直對這個笑容念念不忘，喜歡這個男孩對他笑的樣子，為此還買了一雙根本穿不上的女鞋，放在鞋柜里好幾年……

    馬驍還在笑著。

    老天……他其實早就陷進去了是不是？

    那么久那么久之前，他卻一直以為……以為……他是怎么說服自己留著那雙鞋的？“反正也不占地方，先放著唄”這樣？

    回想起來，他是不是一直在欺騙自己？

    “他明明都不記得見過我，生氣，現在才來喜歡我？真的假的?！?/br>
    “那個女生應該是在追他吧……那可不行我先來的?！?/br>
    “裸官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他是我先看上的！”

    “就是個前炮友而已別惦記了?！?/br>
    可他就是一直惦記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