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誰是魔鬼
他們沒有做到最后,一如六年前。 別館的設施簡陋,不能和孔璽的長壽宮相比。他們從書案上滾到地上,又從地上移動到內室的床上。僅僅依靠唇齒交戰和腿間火熱的摩擦,就足以夠兩個人欲仙/欲死。 最后,偎依著彼此脖頸間的溫熱氣息,兩人精疲力盡,沉沉睡去。 楊千笑心緒不寧,睡得很不踏實,夜里醒來了很多次。素日里那個喜怒不定,霸道蠻橫的孔璽,此刻卻像是個小孩子,縮著身子,好像很怕冷的樣子,埋著頭窩在自己的頸窩里,頭發有些亂蓬蓬的,有一縷粘在鬢間。 他忍不住伸出手,撩開孔璽的頭發,借著昏暗的月光,仔細端詳他的臉。 孔璽似乎比兩個月前他奉詔離開京都時又瘦了一點。他膚色本來就比常人白/皙,此刻看起來,就顯得有些虛弱。 楊千笑一時有點出神。 和孔璽認識十余年,楊千笑越發覺得自己琢磨不透他了。 從前的孔璽,孤獨隱忍,沉默安靜,他理解為是一種明哲保身式的智慧??墒侨缃裣雭?,事情或許不是那么簡單。 從前的孔璽和他朝夕相對,無話不談。但不知何時起,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難以描述的隔閡??篆t的身邊匯集了越來越多的人,行事也越來越詭異,難以琢磨了。 他想了很久,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篆t一直緊緊地摟住他的腰,睡得很沉。 次日清晨,楊千笑先他一步醒來,一如往昔地服侍他更衣洗漱,然后一起用膳。飯畢后,孔璽說:“你先回府吧,朕有些事要去辦?!?/br> 楊千笑點頭應允,想了想又說:“陛下風寒未愈,可要特別留意才是?!?/br> 孔璽微微一笑,說:“朕可不是小孩子了?!?/br> 一直到離別上馬時,楊千笑都顯得郁郁寡歡,幾次抬起頭來看他,眼神閃爍,繼而又垂下頭去。 孔璽覺得他是有話想要說,但無非就是一些“陛下要注意龍體安康”或者是“不要信任莊由這些jian邪之輩”的老生常談。這些話孔璽都不想聽,既然他不說,孔璽就假裝不知道。 楊千笑走后,莊由坐在他身邊,服侍他又服了一次藥,問:“陛下是不是打算去西市哀牢關一趟?” 孔璽挑眼看著他,不由地感嘆他這細膩的心思。確實,他想去哀牢關一趟??墒沁@種被人一眼就看穿的狀況還是讓他覺得不滿。 莊由看著他沉下了臉,神情似有不悅,忙低下頭,低聲說:“是臣多言了?!?/br>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孔璽手中的藥碗,微微欠身,想往門外走去,卻聽孔璽說:“你去安排車馬吧,人不要太多,除了你,再帶兩個心腹就行了?!?/br> 哀牢關原名叫做哀勞關,是一所官家監牢。和京都大牢相比,占地面積小了點,但里面的設施卻一應俱全。 這里關押的都是接受秘密審訊的皇親國戚,由皇帝本人直接監管。自古皇家深宮大院,少不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聞,越是遮遮掩掩,越是引人遐思,往往就算是尋常小事,也被一傳十,十傳百,演化成聳人聽聞的故事。 據坊間傳聞,哀牢關這里有鬼,還是匯聚了幾百年的,因為冤死而陰魂不散的鬼??篆t踏進大門,面對赫然高聳的獄神像時,想起這些傳聞,只覺好笑。 若是真有鬼,就該第一個抓自己去陰曹地府吧? 后悔嗎?孔璽問自己。 這些年來,自己做了這么多事,也算是雙手沾滿血跡罪行累累了。若是惡有惡報,等著自己的將是什么呢? 孔璽冷笑一聲,繞過獄神,向內室走去。 哀牢關的獄官聽聞孔璽親自駕臨,匆忙地帶著人趕了出來,在他面前跪了一排??篆t笑著招呼他們起身,問:“臨淄王關押在何處?帶他過來?!?/br> 獄官連連點頭說:“已經派人去了,陛下先請上座?!?/br> 孔璽又微微一笑,對他們辦事的速度表示贊賞。 他面容清雋,五官俊美,笑起來更是溫柔動人。這些低級的官員一輩子也未必有機會見到皇帝,哪里知道他是個什么品行的人。見皇帝這般言語可親,惶恐的心頓時去了大半。 等了不多時,就見獄卒們帶著一個身形佝僂,蓬頭垢面的男人走了過來,腳上沉重的鐵鏈拖在地上,在死一般寂靜的過道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莊由微微蹙眉,看著這個漸漸走近的男人。 獄卒狠狠地將來人推倒在孔璽腳下,喝道:“還不趕緊拜見皇上?!?/br> 來人慢慢地抬起頭,看向孔璽??篆t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 這本該是他最熟悉的人,是他睡里夢里都咬牙切齒終身難忘的人,如今已然面目全非。一頭亂發黏糊糊地纏繞在一起,似乎還生了蛆蟲。眼睛一片昏黃,幾乎看不出黑色的眼珠。眉毛禿了一片,嘴唇潰爛地發黑,臉上布滿了層層傷痕,新傷舊傷壘在一起,簡直看不出人樣來。 他的十指已經被齊齊地削掉了,只剩光禿禿的手掌撐在地上,同樣潰爛地流著黑紅色的膿血。全身上下傷痕累累,血rou粘著又破又臟的衣服,一眼望去,就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孔璽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忍,但更多的還是惡心和鄙棄。 如果當年即位的是他,七皇子孔珈,那么現在跪倒在地過的生不如死的人就是自己了! 孔珈跪在地上,仰著頭,愣愣地看了孔璽半響,突然像是認出了他,猛地向前一撲,喉嚨里發出了一聲猶如野獸般的嘶吼。聲音很凄慘,很低沉,就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他身后的獄卒大吃一驚,生怕他這一舉動傷到了皇上,猛地一拽手中的鐵鏈,硬生生地將他又往后拖出了一米遠??诅毂昏F鏈勒住,牽動了傷口,再次發出了一聲慘叫。